「你再陪我看一次夕陽吧,等我們去了京城就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
我蹭了蹭太子妃的臉,本想安慰她眼淚卻不住滾落。
我太沒出息了,哪怕穿上太子的衣服也做不出他的樣子。
我隻能哽咽著:「不會的,京城的郊外也有這樣的夕陽。我會陪你看很多遍,每天都看。」
太子妃漸漸閉上眼,最後的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握緊了我的手。
「謝謝你,金寶。」
我抱著她失聲痛哭,抬起眼看見了大將軍。那樣剛毅的漢子竟泣不成聲。
我才知道為什麼一路上這麼順利,沒有遇到危險也沒有攔路的。
是啊,哪裡會有比一個父親更懂自己女兒的呢。
他從我懷裡接過太子妃,要把她埋在幼時玩耍的山坡下。
我跟在大將軍身後,大概是悲傷太過,我跌了個跟頭。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反撲,我哭著向他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太子妃,是我的錯。如果我能早一點帶她來,她說不定就不會鬱鬱而終。」
大將軍拍了拍我的頭:「可是金寶已經做的很好了,金寶這樣跑出來一定也是很辛苦的。」
他像是父親一樣陪在我的身邊:「金寶也很害怕,怕被太子怪罪,怕連累家人。一路上膽戰心驚,可她還是願意為了友人豁出去一次。」
「金寶一直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我放聲大哭ƭũ⁹,在如血的殘陽裡。
大將軍帶我回了京城,太子在外賑災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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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關進了別院,等太子回來再發落。
大將軍讓我不要害怕,他說如果太子怪罪我他就死諫,無論如何都會保下我。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我不想連累大將軍,那樣太子妃九泉之下也會怪我的。
如果太子不能原諒我,那我就在這個別院裡到老好了。
反正我也沒什麼大志向,我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尹金寶。
兄長氣得要死,他來訓斥我被路過的白梓妍罵了回去。
白梓妍比我還小兩歲呢,她款款走進來,帶了許多好吃的。
她大抵是不會安慰人的,幹巴巴道:「人走都走了,你得顧著自己。瞧瞧,都瘦成鹹菜了。」
見我吃東西,白梓妍又說:「這才對嘛,能幹出帶太子妃私奔的人不像是跟自己過不去的。很多事啊,看開就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這才開始審視白梓妍,她和之前並不一樣。我一直以為她很冷淡,不屑於搭理我。現在看來,這隻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我小聲說了句謝ṭų⁺謝,白梓妍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跟我說謝謝,應該的,畢竟這東宮就剩我們兩個互相扶持了。」
又過了一個月,太子還沒回來。但是隔著萬裡,他解了我的禁足。
白梓妍說,太子大概消氣了。
和太子妃,柳南煙不同。白梓妍並不愛太子,一點點都不。她進東宮,隻是為了家族利益。
有時候我們會討論太子究竟是不是個好人,白梓妍總說他是個負心漢。辜負了柳南煙和太子妃,可在某一方面他確實合格。
他可以平衡好朝廷的局勢,可以和災民同吃同住,可以平定外族叛亂。他的的確確是一個明君的料子,可他不是一個好丈夫。
白梓妍最後下定了結論:「隻要不愛上太子,好吃好喝就是快活的一輩子。」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警告我:「你可不要走太子妃和柳奉儀的老路。」
我惶恐地點頭:「不敢不敢。」
隔了兩日,白梓妍的臉色不大好。她帶我去酒席,那樣子不像是去吃酒,倒像是去報殺父之仇。
8
白梓妍穿了件紅衣,她本就是張揚的長相。一身紅衣更襯得她如火般明豔,不似她平日裡清冷的性子。
可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婚宴,而白梓妍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新娘子。
那是個不大的院子,因為擺不下所有桌子有幾桌擺到了巷子裡。
來參加喜宴的大多是平頭百姓,新郎家有很多扇子。做工精美,就掛在窗臺上。我忽然想起白梓妍也有一把扇子,她時常拿在手裡把玩。
那是一把鏤空的山水象牙扇。
白梓妍到底不忍心奪了新娘子的風頭,出門前在外面罩了件藍色的外衣。
我們隨了很多禮錢,被新人的父母奉為座上賓。桌上有很多佳餚,但白梓妍一口也吃不下。她的目光追隨著忙碌的新郎,溫柔繾綣又包含了無盡的愁悶。
我咬著水芹,在桌底下拉了拉白梓妍的手。
「那是?」
白梓妍點了點頭。
我細細看去,男人生的平凡。最多算得上清秀,隻是眉目溫潤,眼睛裡像閃著光。
「我以為你喜歡的人一定是驚才絕豔的,沒想到這麼平平無奇。」
在我看來,白梓妍這樣的大美人一定要配大英雄。他可以是朝堂翻雲覆雨的權臣,也可以是獨斷一方的將才,卻唯獨想不到是一個如此平凡的扇郎。
白梓妍瞥了我一眼:「平平淡淡有什麼不好。」
我一怔,白梓妍又說:「從前我在白府,管家總會從他這定做扇子。他的手藝很好,算得上巧奪天工。」
白梓妍打開隨身攜帶的象牙扇,杉樹上的那隻翠鳥栩栩如生幾乎飛出扇面。
「我鮮少出門,父母說了,我生來就是皇家的人。我幾乎不知道,我人生另外一種可能。」
白梓妍眨眨眼,「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管家叫他阿靖。」
阿靖不止會做扇子,他的手很巧。他會用草編小鳥,蛐蛐,螞蚱。那日管家來得晚了些,阿靖折了院子裡的草編了很多東西。
那些平日裡隻在籠子裡見過的東西好像在阿靖手裡活了過來,撲騰著飛向白梓妍。
可自始至終白梓妍都沒有邁出步子,她隻是安靜地坐在涼亭。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靖編完那些小物件,然後管家來了。阿靖跟著管家去拿錢,可白梓妍注意到阿靖沒有帶走那些小鳥,蛐蛐。他把它們放在假山上,白梓妍雀躍地走過去,將那些小玩意收集好。
這是她的寶貝,被她妥帖地放好。
之後像是心照不宣一樣,阿靖每次來都會帶些小東西。
有時候是一本話本,有時候是一個萬花筒。
他們沒說過一句話,維持著彼此間的距離,誰都沒有邁開一步。
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一個是高門貴女一個是做扇子的貨郎。情意再深一步都會變成刮骨的刀,白梓妍不想害了他。
她為每次的見面欣喜,哪怕他們隻是隔著很遠彼此望一眼。但是從假山裡,草堆裡拿到阿靖帶給她的東西時她的內心都是甜蜜的。
直到她被皇後下旨納入東宮,白梓妍沒有吵沒有鬧,她知道這是她的命運。
她隻是遺憾,自己還沒有和阿靖好好道別。
告訴他,好好生活就是對雙方最大的慰藉。
白梓妍不會喝酒,喝了酒就容易動情,動了情就會變得脆弱。
「你說,我為什麼不生在平凡人家呢?」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隻能抱抱白梓妍。
「沒關系,他現在生活的很好。」
可看著心上人娶妻對白梓妍真的不是一種殘忍嗎?或許這麼久過去他已經忘了白梓妍。
新郎官敬了一桌又一桌的酒,終於到了我們這一桌。
他的眼睛會發光,那裡頭有傾慕,有釋懷。
「我認得你,你是白府那位驚才絕豔的小姐。」
很早很早之前,少年就見過她了。
那時少女在侍女的簇擁下在花叢撲蝶,陽光照在她層疊的雲鬢上。那樣明媚的眸子,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撞進了他的心裡。
他們的緣分僅此而已,但這就足夠了。
阿靖舉起酒杯:「謝謝您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希望小姐以後萬事勝意。」
白梓妍笑著應了,我們回了東宮她又喝了許多酒。嚷著上天不公,又說上天心善。她這輩子總算沒白活一次,然後倒在我的懷裡呼呼大睡。
我啞然失笑,不知何時,我好像突然變成了太子妃,照顧著比我小的孩子們。
那時,我跟在太子妃身邊嘰嘰喳喳誇她的糕點好吃。是不是也如同白梓妍一樣,把對方當成了唯一的依靠。
李嬤嬤如今跟在我的身邊,她照顧了太子妃一輩子如今又要照顧錦茵。就連我也似乎成了她養大的孩子,在她的眼裡我忽然就變成了太子妃。她總是半夜突然驚醒,然後摸進我的房間。生怕我像太子妃那樣折磨著自己,李嬤嬤常說:「看開,看開就好了。」
我看得很開,我從賣豆腐的到如今的太子奉儀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太子在兩個月後回來,他瘦了很多。
擁住我時可以摸到他後背高高凸起的肩胛骨,整個人裹在寬大的衣服裡顯得蒼涼又寂寥。
「金寶。」他叫我的名字,「我隻有你了。」
太子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南煙走了,穗寧也走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很想責怪太子這都是他的錯。可我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如果他是個普通人,一個有點小錢的普通人。或許他就不會辜負太子妃,又或許他根本不會遇見太子妃也不會遇見柳南煙。他隻會有一個賢惠的妻子,然後琴瑟和鳴,恩恩愛愛一輩子。
可他不是,江聿川是大宣的太子。他生來就是冷血的,他不愛任何一個人,又愛著每一個人。
「殿下,金寶在呢,莫哭啦。」
又過了兩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錦茵叫我娘親,叫白梓妍白娘娘。
我的孩子是她的弟弟,也順了我兄長的心被立為太子。
太子已經成了皇帝,我是皇後。太子妃被追封明賢皇後,柳家平反,柳南煙被追封惠怡皇貴妃。
三年一選秀,江聿川不常來。大多是我看著合適留下朝中臣子的女兒。有時候,江聿川也會讓我一個不納。我會慢吞吞地規勸他:「陛下,這是祖宗規矩。」
江聿川知道我的,我膽子小。他會瞪起眼,嚇得我縮脖子。
「祖宗規矩是規矩,朕就不是規矩嗎?那麼多後妃,朕又不常去後宮,放在那當花看嗎?」
皇帝的話還是要聽的,因此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輕易納後妃。
江聿川的後宮和諧,沒有勾心鬥角。大部分女孩子都是溫柔可愛的,白梓妍說那是我沒有威嚴Ṫú⁾。不管什麼好東西都是平分,就連江聿川也被我平分了。
就算江聿川來我宮裡也會被我推出去,務必做到雨露均沾。
說這話時我和白梓妍在小廚房揉面團,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繼承了太子妃的手藝。
其實我是害怕,帝王是無情的。我總不忍心那些花一樣嬌豔的姑娘被折騰的失去了生氣,幹脆大家都一樣的。
白梓妍嘆氣:「我以為我已經看的夠開了,沒想到你比我還看得開。」
日子一直這樣風調雨順地過著,直到有一年選秀。本打算走個過場,誰知少府卿的女兒和明賢皇後幾乎生了一模一樣的臉。
我愣住了,江聿川也愣住了。
往年選秀他很少來的,今天沒什麼事他來湊個熱鬧,就遇見了這樣的奇景。
江聿川的手比腦子快,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把牌子留下了,我眼疾手快。蹿起一步,拿過牌子扔了出去。
江聿川瞪我:「皇後!」
我吸了口氣,骨子裡我還是有些怕他的。
「陛下,臣妾不喜歡她。」
江聿川仍舊看著我,我閉了閉眼幹脆豁出去。
「您不記得先皇後了嗎?」
聞言江聿川不再說話,擺擺手示意秀女下去。
我松了口氣,女孩子嘛,要做一個人的心上寶,怎能做旁人的替身。
選秀結束,江聿川拉著我在御花園散步。他忽然叫我金寶。
「金寶,你怎麼這麼傻?」
他很久沒叫我金寶了,好像又回到了在東宮的日子。
「總是為別人考慮。」
「有陛下為我考慮就夠了。」
江聿川不說話,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恍然間才知道時間過去了那麼久。
那時候太子妃還會打馬球,柳南煙還是京城最顯赫的貴女。
而我,會在集市支起我的豆腐攤。等著每天從皇宮而來,那道騎在馬上的身影。直到有一天,他回頭看了我一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