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數輛警車自山下疾馳而至,聲勢浩大。
徐明清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他低聲咒罵:「該死的,他們怎麼這麼快?」
我哥行動迅速,率先從車裡衝下來。
「給我松開她!」
隨即,一名警察的聲音冷冷響起:「徐明清,外面的人已經全部被捕了!我勸你乖乖投降!」
變數來得這樣快。
這群人不等反應,便被拷在了地上。
我慌亂地衝上前,聲音顫抖,「哥,沈商序他——」
我哥安慰我,「別擔心,他那邊有幫手,不會讓他受傷的。」
我哽咽著,泣不成聲,「哥,快送他去醫院……」
我哥臉色驟變,意識到不對,當即拿起電話打過去。
「那頭什麼情況?」
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聲音:「沈總的眼睛剛剛被長時間的激光照射,已經被緊急送往醫院了。」
「醫生怎麼說?」
對方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地回答:「醫生說……情況不太樂觀,不排除有失明的風險。」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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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醫院看到沈商序時,他正待在偏暗的角落,垂著眸子,呈現出一種生人勿進的冷漠。
這一幕陡然於前世重合。
我走到他面前,帶著哭腔喊了句:「沈商序……」
他抬起頭。
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將視線聚焦在我的臉上。
我慢慢抱住了他,淚水決了堤般往下淌。
沈商序扣住了我的後背,用力收緊,仿佛要將我揉進骨血。
片刻之後,他輕聲地開口:
「許黎,我們……解除婚約吧。」
我瞬間愣住,心頭湧起一股難以置信的驚愕,「你再說一遍?」
沈商序視線很平靜地穿透了我的身體,顯得有些空洞。
「你哥會替你挑更好的人。」
「比我健康,比我溫柔……」
我看到他的無名指上,已經沒了戒指,一股無名火陡然竄起來。
卻又無處發泄。
隻好將他摁在椅子裡,毫無章法的胡亂翻找。
最終,我在他的襯衣裡面,發現了變成項鏈的戒指。
「這是什麼?」
我忍著怒火質問。
沈商序緊握住我的手,「許黎,我不是什麼好人。」
「我自私,偏執,多年之後,倘若你開始嫌棄我的眼睛,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我說:「我怎麼會嫌棄你的眼睛?你是因為我——」
沈商序打斷了我。
「救命之恩在感情中,是催生怨念的根源。」
「從今之後,我們的每一次爭吵,都可能讓你因為這份『恩情』而不斷退讓遷就。」
「你確定,不會因此而怨恨我?」
我張了張嘴,都快被氣哭了。
「你這是歪理!」
「我隻是把未來的可能性擺出來。」沈商序笑著,「黎黎,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人性。隻有將你前面的路擺出來,你才知道,該如何選擇。」
我看著他臉上的微笑,真的很想打人。
他老毛病又犯了。
敏感多疑。
又小心眼。
我猜前世,他沒有給我兩條路的原因,大概率是我哥成了精神病,沒人能給我安排後路。
所以,他幹脆連眼瞎的事情都瞞下,扼殺掉一切我離開的可能。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眼睛的事情瞞不住,所以他幹脆捅破了窗戶紙。
向我要一個痛快。
我惱火地把戒指從他脖子上拽下來,重新戴回他的無名指上。
「閉嘴吧你!多大臉啊,還想讓我遷就你?」
沈商序在短暫的沉默後,一改剛才的冷寂,輕聲笑了出來。
……
A 城在一場雨季過後,完成了新一輪的洗牌。
匍匐於土地之下的盤根錯節,被一朝拔起。
聲勢浩大。
一年後,這座城市展現出了全新的面貌。
同一時間的診室裡,醫生摘下了膠皮手套,關閉了檢查儀器。
「沈先生的右眼完全恢復正常,左眼視力較常人略差,建議您平常注意休息。」
沈商序嗯了一聲,「謝謝。」
我不放心地扒著他的眼皮,伸出兩根手指,晃了下,「我美甲上的鑽是珊瑚粉還是櫻桃粉?」
沈商序:「……」
此時,我還處於興奮之中,「我覺得剛才的題太難了,這樣吧,粉色和橘色你總認得出來,你看看我的口紅色號!」
沈商序把幾哇亂叫的我帶離了診室。
帶著我轉過了拐角。
低頭輕輕吻了下我的唇。
隨後抬起頭,說:
「橙子味。」
我嘟囔著抱怨,「我又不是考你味覺。」
沈商序笑著看我從包裡掏出口紅,氣呼呼地把缺掉的那塊補起來。
出聲提醒:「快點,他們該等急了。」
一年前的今天,我和沈商序領了證。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當時情況特殊,並沒有舉行婚禮。
所以我選擇今年把婚禮補上。
如今信合的發展如日中天,邀請了不少業內名流。
我哥忙得不可開交。
今天要是遲到,絕對會被他碎碎念。
果然,剛下車,我哥就打來電話。
「到哪了?我下午有個會!喝不了酒!讓沈商序那小子上。」
我著急忙慌地把沈商序推進去陪他。
然後急匆匆跑去後臺換禮服。
化妝和造型早已就位。
徐文君也已經等了很久,看見我連忙指揮人把禮服拿過來。
其實我也不想時間安排這麼緊。
沈商序日理萬機,昨天忙到凌晨才回家。
今天既要看醫生,又要在晚上趕赴國外談生意。
順便帶著我去歐洲度假。
一來二去,隻能把儀式擠在中午。
好在有了徐文君的幫助,我很快就換好了衣服。
我以為自己不會緊張的。
可是當我站在長長的小路盡頭,望向沐浴在光裡的沈商序時,心髒還是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此時正值春天。
溫暖和煦的陽光灑落在草坪上。
以及在場的每個人身上。
沈商序站在全場中央,注視著我從遠處向他走去。
春風和煦,我歡欣鼓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然後像過往無數次那樣,熟稔地牽住了他的手。
接受來自親人和賓客的所有祝福。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那些破敗瘡痍的人生,似乎正從我的生命中淡去。
眼前的幸福漸漸凝實。
變得觸手可及。
微風正好。
司儀的聲音清徐和緩。
號召在場的賓客見證著屬於我和沈商序的未來。
當他問出:「沈先生,你願意與許小姐相伴終生嗎?」
沈商序卻沒了聲音。
全場卻陷入了寂靜。
我仰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沈商序。
他似乎有片刻的走神。
「喂!你沒睡醒嗎?」
我輕輕晃了晃他的手,沈商序卻如大夢初醒般,看向我。
四目相對。
一種穿透了歲月的熟悉感襲來。
讓我微微一怔。
「沈先生?」
司儀又叫了一聲。
沈商序眨了下眼睛,很快恢復了正常,笑著說:「我願意。」
17 沈商序前世番外
記憶中,A 城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漫長的雨季。
入夜,窗外雨聲淅瀝。
身旁的許黎已經熟睡。
沈商序在她綿長的呼吸聲中,逐漸覓得一絲寧靜與平和。
今晚是他們的新婚夜。
許是因為冷,許黎在睡夢中靠了過來。
與醒著時相比,此刻的她顯得尤為大膽。
沈商序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閉上了眼。
他已經好久沒睡過安穩覺了。
A 城的幾股陳舊勢力越發猖獗。
甚至將汙水都潑到了信合頭上。
幾乎每天,他都能收到各種輿情報告。
他為此已經奮鬥了整整十年,原本,他可以撐更久。
就在昨天,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僅剩的一隻右眼,視力也漸漸惡化。
開會時險些叫人發現端倪。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徹底失明。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感知著懷中柔軟的身軀,心中生出一些遺憾。
他並不打算將實情告知於她。
除了徒增她的恐慌,沒有任何好處。
許嘉城在接受治療前,曾逼著他發誓,會永遠保護好許黎。
但沈商序知道,一個雙目失明的自己,是沒有能力保護好她的。
那麼到最後,隻剩下一條路。
就是用自己的命,和那群人同歸於盡。
他立了遺囑,並將婚期提上了日程。
許黎似乎有些害怕,可是沈商序來不及解釋了。
商戰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
這場爭鬥最後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商序要確保,在他離開後,沈太太的頭銜,還能支撐起許黎調用他手裡的人,攜帶遺產,離開 A 城。
她也許不太聰明。
可是事關生死存亡的事, 她向來能想得明白。
沈商序不會刻意去揣摩許黎對於自己, 會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他好像失去了感悟愛的能力。
也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徐文君去世後,他徹底將自己封閉起來。
不再給與和付出, 變成了一個隻知道索取的, 貪婪無度的瘋子。
他享受許黎對他的好,用盡手段隱瞞了眼睛的事實,堵死了她離開自己的一切可能性。
他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
興許許黎在拿到遺產後,還會往他的墳頭吐上兩口唾沫。
沈商序想得出神,絲毫沒有注意到懷中早已變冷的身體。
等他察覺不對, 為時已晚。
這一晚的沈宅了, 燈火通明。
許黎的體內,查出了毒藥。
是被抹在她常用的那支口紅上的。
沈商序抱著許黎, 坐了很久。
他想不通自己這樣糟爛的人生,為什麼依然能走向更壞的結局。
許黎的身體, 化成了一座小小的墓碑。
就埋在徐文君旁邊。
沈商序站在她面前, 很久沒有說話。
這個世上, 最後一個願意給與他愛的人, 已經沒了。
此後三年, 那群人承受了沈商序變本加厲的怒火。
他徹底瘋了。
不分晝夜地對他們下手。
不計後果, 不擇手段。
沒人能招架得住他近乎自毀般的報復。
直到他們鋃鐺入獄,信合的生命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在三年的腥風血雨落下帷幕的那一刻, 信合宣布破產。
同一天,沈商序早上醒來,再也沒能看到太陽。
他徹底瞎了。
興許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沈商序的表現十分平靜。
他厭惡透了這個薄情寡義的世界。
上天曾給與他一切,又收回了一切。
他活過了毫無意義的一生,也該在此, 走向終結。
那天, 他爬上了天臺。
風很大。
沈商序看不見, 隻好一味地往前走。
他知道, 自己會在某個不確定的下一秒,突然踩空,跌下萬丈深淵。
這是他提自己選好的結局。
沒什麼可怕的。
隻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許黎的臉。
略微有些遺憾。
自己死後, 沒有人能給他收屍了。
他無法葬在許黎身邊,見許黎也許會費點功夫。
怎麼這麼多人?
「(他」他邁開步子, 朝前走去。
曠野的風自蒼穹吹來, 為他奏響了送別曲。
在某一刻,沈商序腳下突然失重, 一場大夢初醒。
「喂!你沒睡醒嗎?」
刺目的陽光自樹梢灑落。
那道熟悉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 還有一點小小的不滿。
他愕然低頭,對上那張刻入靈魂深處的眼睛。
猶如一顆石子輕巧投入深潭,瞬間擊散沉積的泥沙。
剎那間,水流奔湧。
前世今生的記憶漸漸重疊在一起。
匆匆十載, 不過是春日融融之下,一場短暫的噩夢。
夢醒,他還是他。
今天是他們的一周年紀念日,也是他們補辦的婚禮。
臺下, 徐文君和許嘉城正笑著對他點頭。
「沈先生?」
司儀的聲音換回了他的注意力。
隻是很短暫的功夫,沈商序找回了狀態。
他牽住許黎的手,笑著說:「我願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