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我來說,無異於一種折磨。
我深吸一口氣,勸告自己是來辦正事的。
我又埋頭往前跨了兩步,終於忍無可忍,猛地一轉身,向著身後空無一人的小路招了招手。
「時妄,出來。」
樹影微動,時妄跟個小狗一樣,屁顛屁顛跑到我面前。
「師姐。」
他不犯病的時候,還挺乖的。
24.
我示意他靠得更近些,他不知怎麼就害羞了起來。
月光下,他的耳廓通紅。
他問我:
「師姐可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既如此,不如隨我回去。我用足金打造一條鎖鏈,將師姐一生一世鎖在我身旁,永遠不離開,可好?」
我一拳抡過去:
「屁話少說,忍你很久了。」
25.
時妄這小子跟小師妹一個樣,純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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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揍,老實不少。
他聽話地把腦袋湊過來,甚至還閉上了眼睛。
我莫名其妙地替他重新簪好發冠,彈了彈他的腦殼:
「行了。」
時妄睜開眼:
「就這?」
我:「?」
26.
我與時妄並肩走在後山小徑。
我問他:
「此番鬼鬼祟祟地回來,可是又想偷什麼東西?
「如果真的生活困難,不妨和師姐說一聲。
「師姐別的本事沒有,剁你一雙手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補充:
「我用尺子量著剁,保證切口平整,與手掌 90 度垂直。骨頭、肌肉、皮膚的層次分明,沒有血痂粘連在一起。」
時妄:「……」
時妄:「可以,但沒必要。」
我隻能惋惜地表示下次一定讓他試試我的手藝。
27.
一別十載,少年又長高了不少。
他離家時個頭與我差不多,如今我隻到他的肩膀。
我本來還想問問他當初為何突然叛出師門?
別看清極仙尊表面上朗月清風,實際上是最欺世盜名的偽君子。
但話至嘴邊,打了幾個圈兒,我想想還是算了。
他長大了,當有自己的選擇。
與其操心別家弟子,不如操心操心自家的小師妹。
我與時妄沉默著來到藏書閣前,裡頭未掌燈,黑黢黢的,門果然沒關上。
我快走幾步攔在他前面:
「你走後,師父在此地下了禁制,非本門弟子不得入內,如果硬闖,他會有所察覺。你若現在還不想見他,就快些離開吧。」
我正打算進去,時妄叫住了我:
「師姐,近日來魔族餘孽蠢蠢欲動,我奉師命下山調查,因為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今夜就走了。」
他道:
「你多珍重。」
28.
直到時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才轉身關門。
恰在此時,藏書閣裡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聽起來像是年邁的書櫥終於承受不住知識的重量,撒手人寰了。
我:「……」
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這種抓不到苦力和我一起整理的時候塌。
我看了一眼東邊濃鬱的夜色,認命地嘆了一口氣,提步跨入藏書閣內。
奇怪的是,藏書閣中的書櫥全部完好無損。
唯有密室之內,透出點點燭光。
29.
我拎著劍就殺了進去。
管Ţů⁻他是去而復返的時妄,還是心懷鬼胎的魔族餘孽。
抑或是通宵讀書卷死其他人的小師妹。
敢當著我的面把書櫥弄亂?
我見一個噶一個!
30.
誰曾想,密室之內的人不是時妄,不是魔族餘孽,不是小師妹。
而是大師兄。
他正與散落一地的古籍大眼瞪小眼,焦頭爛額之際,我殺進來了。
他笑了。
我也笑了。
他笑是以為自己找到了幫手。
我笑是因為他是大師兄。
我動起手來更加沒有了道德的負擔。
31.
半炷香後,鼻青臉腫的師兄在我的指揮下開始收拾殘局。
我抽出空來盤問他: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密室做什麼?」
師兄說,他十年前給兩本話本換了書皮,藏在密室之內。
後來師父因為時妄的事情將密室鎖了起來。
過去十年,再來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我聽完勃然大怒:
「你把那麼珍貴的古籍的書皮給扒了,套你的垃圾身上了?」
師兄理不直氣也壯:
「什麼叫垃圾?那兩本是限量發售作者親籤有小卡有贈品絕版的典藏版話本!」
我怒不可遏:
「你把那麼珍貴的古籍的書皮給扒了,套你的限量發售作者親籤有小卡有贈品絕版的典藏版垃圾身上了?」
大師兄:「……」
32.
我督促大師兄,將掉下的每一本書都百分之百精準還原到它們先前的位置上。
忙活了半晚,天光已大亮。
小師妹哼著歌兒進來,看見容光煥發的我,和癱倒在地的大師兄。
她大驚失色:
「師姐!師兄!你們兩個不會在背著我偷偷雙修吧?」
我:「?」
我正欲解釋,小師妹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測Ṱû₋:
「不,這不該。」
她篤定道:
「師姐不會看上一頭驢。」
小師妹,是懂我的!
33.
師兄被氣跑了,我也準備回去補覺。
小師妹卻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袖子。
將我拉到藏書閣門口的樹下。
她吸了吸鼻子,神色凝重:
「師姐,你聞到了嗎?
「這裡有魔族的氣味。」
她所指的地方,是昨晚時妄停留過的地方。
34.
小師妹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會有錯。
她幼年時目睹魔族餘孽屠戮全村,唯有她藏在母親的屍首下逃過一劫。
再度回憶起那段痛苦的往事,小師妹眼眶泛紅:
「魔族身上的腥臭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下意識地回憶起時妄身上的味道。
小孩兒愛幹淨,身上總帶著一股雨後草木的清香。
並無小師妹所形容的腥臭味。
但我仍決定先將此事告知師父,再加強山上的防御陣法。
有備無患。
35.
師父在自己的洞府裡舞劍。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劍舞畢了,一朵杏花盤旋飄落,穩穩綻於劍尖。
我投其所好,大吹特吹彩虹屁:
「這不是一般的劍舞,這是王維詩裡的劍舞!」
師父很受用。
他誇我:
「嫋嫋,你是懂劍的。」
嗐!
其實我哪懂這些。
無非是山上防御陣法年久失修,需要人維護,我來忽悠師父去幹這苦活罷了。
36.
師父收起劍,席地而坐,隨手撈起一本地上的書翻閱起來。
「說吧,你此番來找為師,是來探討什麼學問的。」
我:「魔族有異動。」
師父看書入了迷,聞言也隻是淡淡點頭:
「嗯。」
我:「魔族殺上來了!」
師父以手指作劍,在虛空比劃招式:
「哦。」
我:「魔族把大師兄宰了!!!」
師父蹙眉,再把書翻過一頁:
「哈哈,笑死。」
我:「小師弟回來了。」
師父手中的書「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師父這顆比殺魚刀還要冷的心,終究還是會為時妄的名字動容。
37.
他重新把書撿起,故作鎮定。
「時妄為何回來?」
我也照顧老年人脆弱的心靈,沒有告訴他書拿反了。
「他來告知我們,魔族最近有死灰復燃的趨勢。」
我頓了頓,將小師妹在藏書閣門口聞見魔族氣味的事一並告知。
我試探著提起:
「或許……時妄會不會叛入魔教了?」
「絕無可能。」
師父果斷地否決了我。
「時妄是清極仙尊的私生子。他天生仙骨,永世無法墮入魔道。」
這就是時妄當初叛出師門的理由。
他十二歲那年,母親病逝,方才知曉自己的身世。
他並非平凡的農家子,他的生父是高不可攀的清極仙尊,那個每年都會來村裡布施祈福的大善人。
當他找上門去,大善人卻變了臉,拒不相認。
因他生母平庸。
因他無甚建樹。
因他唯一值得一提的天生仙骨,在濟濟彬彬的修仙界,也無非是塊堪堪入門的叩門磚。
他被生父嘲笑,又遭同門排擠,萬般無奈之下,想到了一個下下策。
清極仙尊所在的門派成立不過百年,底蘊尚淺,覬覦我派古籍許久。
時妄隻消偷一兩本,交與清極仙尊,便能立刻被他收入門下。
38.
師父長嘆一口氣:
「時妄是個好孩子,他無非是想要得到親生父親的認可罷了,我不怪他。」
我說師父,這裡的邏輯有 bug。
他們父子有矛盾,通過竊取你一個外人的寶貝和解了,你非但不兩個一起恨,還兩個一起原諒了。
我:「你是不是被他們 CPU 了?」
師父:「?!」
師父醍醐灌頂。
師父痛心疾首。
師父咬牙切齒。
師父:「我被他們 ELO 了!」
39.
我就說。
我師父他,也有病。
40.
一晃三月過去,開啟防御陣法後,山上平安無事。
小師妹也未再提起聞到魔族氣味的事。
而師父化悲痛為氪金的動力。
出發參加比試大會前,他掏空了自己的家底,為我們三人一人置辦了一套豪華的行頭。
果然狗靠衣裝,我和小師妹一致覺得,就連大師兄都順眼了不少。
因此,比試第一輪,就由他去。
師父親自上場為大徒弟送行。
他扶正大師兄的發冠,輕撫大師兄的衣領,依依不舍地送上考前祝福:
「再拿個倒一,我讓嫋嫋揍死你。」
41.
清極仙尊與師父死不對付。
我方派出大弟子,他方也要派出大弟子。
不僅如此,還要過來販劍。
他撫著自己的山羊胡須,沒話找話:
「長玦啊,我聽說今年的招搖山秘境比以往都要兇險,學藝不精的弟子進去甚至有喪命的可能,你家大弟子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我橫了他一眼。
偏他不自知,還要繼續說:
「不過我家時妄也進去了,念在昔日都是同門師兄弟的份上,我叮囑他要替你照顧一二。你且寬心。」
師父神色淡然,仿佛一點兒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無礙,反正都看了我派古籍,都是我門下弟子。」
清極仙尊的臉色「唰」一下就綠了。
偷秘籍這種缺德事兒上不了臺面,清極仙尊自詡正人君子,是斷不會承認他做了這Ťü₌種事的。
於是他矢口否認:
「你別血口噴人,我從未偷過你們門派的秘籍!」
師父說:
「時妄先前在我門下學習,學我派功法,多看點劍譜也是正常的。我可從沒提過你偷我們門派的秘籍,你急什麼?」
清極仙尊生生拔掉了自己的一根胡須。
看得我都替他疼。
42.
師父一個平 A,清極仙尊大招閃現全交。
這般功力,是如何騙過修仙界眾人,名滿天下這麼多年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一旁的小師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秘境門口也鬧哄哄地亂成一團。
原是有其他門派的弟子先出來了。
清極仙尊又拈著胡須嘲笑:
「這才進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吧?現在的弟子,是一屆比一屆差了。長玦你不去瞧瞧,是不是你家大弟子嗎?」
師父打斷了他:
「怎麼出來的兩個弟子,滿身是血?」
小師妹嗫嚅著開了口:
「方才秘境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聞到了很重很重的,魔族的味道。」
43.
出來的兩個弟子都是其他門派的。
一個輕傷,一個重傷,神志不太清明。
輕傷的弟子說自己是被魔族所傷。
重傷的弟子說自己是被時妄所傷。
我躲在人群後面,緩緩擦拭著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