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轉頭就看到沈聿風臉上那作精的獨有笑容一下子無影無蹤了,現在的他,神色從容,笑容溫和,再配上他那出眾的樣貌,完全一副斯文君子的模樣。
下了車以後,他主動地頷首和鍾渡打招呼,態度很是謙和,然後又轉身溫柔地牽起我的手。
老師笑著打量我們:「早就聽說小沈總和樂允很恩愛,百聞不如一見。」
我:?聽誰的?我怎麼不知道?
沈聿風禮貌地回應:「是我太黏她,讓老師見笑了。」
此話一出,哄堂大笑。
我有些不自在,輕輕地掙了一下他的手,沒掙開。
趁著大家往飯店裡走的工夫,沈聿風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是甩開我的手——我就要鬧了,我真的要鬧了。」
我:「……」
見我沒什麼反應,沈聿風咬咬牙:「我就在桌子上跳脫衣舞!丟光你的臉!」
我:?????
不是,他有病吧。
11
吃飯的時候,老師一直囑咐我和鍾渡下周出差要注意的事項。
沈聿風這回可老實了,坐得板板正正,除了給我扒蝦,別的什麼也不幹。
等到老師說完了,坐在我旁邊的學弟朝鍾渡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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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渡端了杯溫水,溫和地笑:「我在外面不喝酒的。」
師弟撓撓頭,把目光轉向沈聿風。
沈聿風微微地一笑:「我也不喝。」
鍾渡:「我通常喝水。」
沈聿風:「我通常喝奶。」
頓了頓,沈聿風又加了一句:「旺仔牛奶。」
我:「……」
鍾渡:「……」
鍾渡:「你還蠻特別的。」
12
沈聿風對師兄的惡意很大。
這種惡意莫名其妙。
雖然在別人看來並不明顯,但是我確確實實地能感受到。
回家的路上,我不禁好奇地問:「你以前認識鍾渡嗎?」
沈聿風搖搖頭:「不認識。」
我更好奇了:「那你怎麼對他這麼大惡意?」
沈聿風握著方向盤的手縮了縮,說:「美少男的事你別管。」
我:「……」
13
車行駛到一個夜市附近。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熱鬧的夜市吸引過去。
實話實說,晚上真沒吃飽,現在聞著夜市那邊飄來的香氣,我更走不動了。
下一秒,車停下,沈聿風下了車。
我抬眼看他。
沈聿風兇兇地說:「看什麼看?我晚上沒吃飽。」
我笑了,連忙推開車門和他一起去。
夜市的美食太多了,我路過的每一個攤子都想嘗嘗。
於是,我在前面買買買,吃一口扔給沈聿風,沈聿風在後面認命地撿撿撿。
他一邊撿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你想撐死我然後改嫁是不是?」
然後繼續撿。
我想調侃他幾句,然後一抬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腳步頓住,我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一家三口。
男人笑容滿面地把小男孩背在肩膀上,然後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在排棉花糖。
父子身邊正站著一個女人,女人面容姣好,笑容溫柔,注視著面前的父子二人,滿目柔情。
我的目光太難忽略。
這一家三口不由得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男人最先看到我,臉上的笑容僵住,神色訕訕地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突然感覺到有些尷尬,主動地叫:「爸爸,陳阿姨。」
陳阿姨立馬反應過來,笑著說:「樂樂,出來玩了?聿風呢?」
我勉強地笑一笑,目光不由得落在爸爸肩上的姜樂荊身上。
陳阿姨愣了一下,順著我的目光看,然後用力地拍了一下男孩的屁股:「還不叫人?!多大了還要在爸爸肩上!快下來!」
爸爸也反應過來,連忙把姜樂荊放下來,搓搓手,拘謹地問我:「樂樂,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笑著說:「挺好的。」
說完這句話,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尷尬開始蔓延,誰都不知道還能再說點兒什麼。
我腰繃得有點兒酸,本來打算動一動。
然後,下一秒,我的腰被扶住,我下意識地回頭,看見了沈聿風的臉。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爸,陳阿姨,真巧。」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不太友善,然後也沒等他們再寒暄什麼,又說:「我還有工作,我們就先走了,有時間回去看你們。」
說完,直接拉著我離開了。
14
我渾渾噩噩地任由沈聿風拉著走。
沈聿風叫我好幾聲我才聽到,回頭看他:「怎麼了?」
沈聿風沒有看我,搖了搖頭:「沒事。」
一路無言,車子行駛到家門口,我回過神去解安全帶。
沈聿風卻在這時按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愣。
ţű̂₄沈聿風目視前方,神色凝重地叫我的名字:「姜樂允。」
他沒叫我土豆小姐。
我回應他:「嗯?」
他說:「我知道的。」
我下意識地回應:「知道什麼?」
他捏捏我的手:「知道你父母離婚這些年,你過得並不好,你變得沉默、安靜、內斂,我看到了,你其實很羨慕姜樂荊對不對?」
我眼皮跳了跳,想縮回手。
他用力地握著我的手,不讓我退縮:「可是姜樂允,你現在不一樣了,你還有我呢,我一直都會是你的,都會是你一個人的,我隻給你一個人撐腰,隻向著你一個人,隻站在你一個人身邊。」
我突然耳鳴起來,耳朵「嗡嗡」響個不停,思緒也變得混亂起來。
我盯著他的嘴,聽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姜樂允,這世上有這麼多人,我隻想選你。」
他隻選我。
思緒一下子明了起來,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地回應:「哦,好。」
沈聿風:「?」
沈聿風:「我說這麼多就到一個哦?」
我沉默了一下,又說:「哦哦哦。」
沈聿風:「……」
沈聿風:「很好。」
他又要鬧脾氣了。
我笑嘻嘻地扯住他的袖子,然後認真地說:「沈聿風,謝謝你,我很開心。」
沈聿風冷酷地回應:「笑死,我是讓你開心的玩物嗎?」
我:「……」
沈聿風揉揉鼻子,湊過來:「有多開心?」
我:「……」
15
第二天晚上,沈聿風又不知道抽的什麼風,班也沒去上ţúₛ,拉著我非要說高中發生的事。
我煩死他了,又拗不過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說,等說到高中時候有個田螺小子偷偷地送我回家的時候,沈聿風突然跳了起來。
「姜樂允,你在腦子裡也種了土豆了嗎?還田螺小子?那是哥,是哥提著手電筒跟在你後面保護你的!」
我縮在沙發裡,沈聿風雙手叉腰,主動地把高中時候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地給我細數。
他越數越委屈,幹脆站起來彎腰和我說。
「高三那次路燈壞了,是我跟在你後面保護你的,還田螺小子,你眼裡的田螺小子就是我好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梗著脖子說:「還有……」
「還有那些莫名地出現在你桌子上的止痛藥和感冒藥是吧?」
沈聿風氣笑了:「那是我翻牆出去買的,然後偷偷地放在你的桌子上的!」
我明白了:「所以,所以你那時候寫的檢討是為了我?」
沈聿風點頭:「對啊,就是為了出去給你買藥,你現在知道了嗎?」
我徹底地說不出話了。
沈聿風在我身邊坐下,悶悶說:「我為你做的可遠遠不止這些,你真是一個小沒良心的,你以為的那些幸運、那些恰好,都是我親手給你制造的,哥才是你的幸運神。」
我大徹大悟。
我還納悶,怎麼每次幸運都來得這麼剛剛好。
原來都是沈聿風做的。
僵持了一會兒,我主動地扯扯他的袖子,湊近他一點,小聲地哄他:「那我和別人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我的幸運數字有名字,叫沈聿風。」
「……」
他癟嘴,不生氣了,嘴角卻壓抑不住地上揚:「哥可不吃你這套。」
我又問他:「那你之前怎麼不和我說啊?」
沈聿風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表情傲嬌地說:「我不要面子的嗎?」
我又恍然大悟,捂住嘴:「沈聿風你還玩上暗戀了!」
沈聿風立馬否認:「不是,沒有,小狗才暗戀你。」
我說:「那好……」
沈聿風話鋒一轉:「哥是明戀好嗎?你這個笨土豆。」
「……」
我思索了一會兒,收斂了笑容:「你說得對。」
沈聿風沒懂:「什麼對?」
我用力地往沙發裡縮了縮,壓低聲音:「我確實很羨慕姜樂荊,小時候我帶他出去玩,他受傷了有人擔心、有人疼,可是我沒有,我還要被指責為什麼沒有帶好弟弟,陳阿姨是一個好人,我知道她是關心則亂,可是她用力地推開我的時候,我心裡還是空落落的,爸爸也會責備我沒有看好弟弟,很多時候,我覺得在這個家裡像一個外人,可是明明,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多愛……怎麼會這樣呢?」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我沒有哭,說到最後,我覺得自己居然已經可以很坦然地把這些委屈說出來了。
我說得口幹舌燥,沈聿風卻一直沒搭話。
我以為他睡著了,不由得止住話頭偏頭去看他。
客廳裡沒開燈,沈聿風坐在我旁邊,我借著外面的路燈剛好可以看清他的臉。
沈聿風感受到我的視線,突然動作很快地偏開頭。
也是同一瞬間,一滴液體落在我的手背上,觸感冰涼。
我用手指抿了抿那滴液體,怔怔地開口:「沈聿風,你哭了嗎?」
沈聿風咽咽口水,張開嘴,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回應我:「誰誰,嗝?誰嗝?誰哭了?我打嗝不行嗎?」
我:「……」
我哄他:「好好好,你沒哭。」
他點點頭,然後:「你怎麼受過那麼多委屈啊,嗚嗚嗚嗚~」
我:「……」
我給他抽了一張紙,還沒來得及遞給他,他已經主動地伸手過來了。
我剛要說話,卻被他一把抱住,他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裡,低聲地說。
「土豆小姐,抱抱我吧。」
我被他抱了一個猝不及防,雙手無處安放,最後輕輕地拍拍他的後背。
16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突然覺得我好困。
我歪頭在他的肩膀上。
他身子僵硬了一瞬間,然後輕聲地問我:「姜樂允,你困了嗎?」
我模糊不清地回應他:「嗯。」
他用下巴蹭蹭我的額頭:「從今往後,你會一直開心了,對吧?」
我說:「會吧。」
他在我頭頂笑:「那哥也大發慈悲,給你講個故事哄你睡覺。」
我閉上眼睛,點點頭。
他在我耳邊說:「從前有一個膽小鬼,他叫小 F。」
我順著他說:「然後呢?」
「他可真是一個膽小鬼,是我見過最膽小最膽小的人,他喜歡一個女孩子,可是連表白都不敢,他想方設法娶了這女孩,回家當祖宗一樣供著,多看一眼都覺得是玷汙她,小 F 是不是很沒出息?」
我輕輕地笑。
沈聿風捏捏我的耳朵:「小 F 死了,女孩還是不知道這些事,她嫁給別人了。」
我愣了愣,想睜開眼看看他,卻發現眼皮重得不行,根本睜不開。
然後我又聽見他在笑:「膽小鬼小 F 在失去意識前地最後一秒還在發誓,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見到女孩的第一面就要和女孩表白,他要做一個勇敢的人,他要把他的愛意大大方方地表達出來,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說到最後,沈聿風的聲音已經變得哽咽了。
我意識已經模糊了,嘟囔著說:「那希望下一次小 F 得償所願……」
他低低地笑:「好。」
隨著他這句「好」的尾音落下,我徹底地睡著了。
我睡得很好。
這次做夢的內容也終於不是和姜樂荊搶爸爸了。
是沈聿風。
他可好了。
他把大花園騰出來給我種土豆。
他還和我一起種土豆。
為了感謝他,我思慮再三,給了他一個承諾——
如果我們分開了,我就再也不種土豆了,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還有一個昵稱叫「土豆小姐。」這個昵稱也隻有他可以叫。
夢裡的沈聿風可真得意啊。
他還是那麼作。
理直氣壯地說完了一大串的要求,他低頭看我,眼眶突然變得紅紅的,眼睛裡面滿是我看不懂的悲傷和不舍。
我抬頭看他,好奇地問:「沈聿風,你怎麼了?」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靠近我,用額頭緊緊地貼著我的額頭,眼裡含著淚花,笑著說。
「親愛的土豆小姐,很高興,我還有一次這樣的機會。」
我心裡莫名其妙地很慌,隻能勉強地笑著說:「沈聿風,你說什麼呢?」
他後退一點,輕輕地搖頭,然後俯身輕輕地親親我的睫毛,低聲地在我耳邊說。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土豆小姐。」
「這次,我真的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
「我很高興,可以有機會把這些屬於我的遺憾都彌補了。」
「土豆小姐,我愛你。」
「土豆小姐,再見。」
「土豆小姐,求你,別忘了我。」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淡。
我心跳得飛快,用盡力氣張大嘴巴,奮力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都沒用,我發不出一個音節。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然後用力地掐自己的手,痛楚刺激著我的神經。
終於,我尖叫出聲ẗųₚ,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窗外的陽光刺耳,鳥叫聲清脆悅耳,樓下有人在放音樂。
「離去的少年,風塵僕僕見字如面……」
我收回思緒,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目光環顧四周,很快地被桌子上的日歷吸引過去。
那上面清楚地寫著。
——2023 年。
……
17
沈聿風。
死於 2019 年 7 月的一場地震。
房子坍塌的前一分鍾,我還在和土豆小姐打電話。
我鼓足勇氣,磕磕巴巴地說:「姜,姜樂允,我,我有話和你說。」
她睡意朦朧,聲音軟軟地回應我:「你要說什麼呀?」
我用力地吸了好幾口氣,然後鄭重地說:「其實我……」
然後,我耳邊傳來了轟鳴的聲音,聲音巨大刺耳,吞噬了我還沒有說完的話,並讓這些話永遠地變成了一個秘密。
……
2019 年啊,對我來說,真是爛透了。
嗨,我是沈聿風。
我撒謊了。
其實我早就死了。
發生的、所有的、美好的一切,不過是我臨死前幻想的一個夢。
夢裡。
我回到了剛剛和土豆小姐結婚的那一年。
我把那些沒有說出口的遺憾一個一個地彌補好了——
我的十年暗戀得見天日。
我向她解釋了所有莫須有的緋聞。
我在公開的節目上,毫不猶豫地把我們的婚姻昭告天下。
我不要和她冷戰,我總是要和她主動地說話。
我在偷偷地表達愛意的時候,也要想方設法地讓她正好聽見。
我大大方方地展示了我的小氣、我的佔有、我的吃醋。
我告訴她,這世上有這麼多人,可我隻選她一個人。
我把自己偷偷地做的那些事全都告訴她了。
我瘋狂地表達,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已經偷偷地喜歡她很多年了。
我還要賣慘、裝可憐,讓她心疼心疼我。
我可真是聰明了,我可真是太有心機了。
……
多美好啊。
可是現實是。
土豆小姐什麼也不知道。
土豆小姐到最後也不知道我愛她。
夢裡的土豆小姐,遲鈍、愚笨、傻傻的,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我始終忘不了,也不敢忘,忘不了現實裡的土豆小姐真的ẗŭ̀⁰不愛我。
甚至在這場夢裡,我都不敢直接問她一句喜不喜歡我。
……
我死後。
她沒有掉一滴眼淚。
她平靜地處理了我的後事。
她沉著幹練得仿佛我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毫無相關的陌生人。
也對,對她來說,我確實就是有一點聯系的陌生人。。
處理好了一切,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然後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
那個人叫鍾渡。
她愛上了他。
她和他結婚了。
她和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愛一個人該是什麼樣的。
可是這次,我看到了。
我看到她會在他每一個晚回家的夜裡祈禱他平安。
我看到她會伸手主動地向他要抱抱,在他的懷裡笑靨如花。
我看到她為他洗手調羹,縫縫補補。
對了,她現在不種土豆了。
她現在很幸福。
她現在的幸福生活,是我到死都在想著給她的。
雖然我沒有給成,但是幸好,她已經得到了。
而我呢,也該被遺忘了。
我的暗戀從來沒有見過天日。
隨著我的死亡,它也同我一起被遺忘,被碾碎,被掩埋。
以後冗長的時光裡,她也該忘記曾經有過一個叫沈聿風的丈夫。
……
這一切真的很好。
隻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她居然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
真的,一點都不。
她就這樣任由我消失在她的記憶裡。
……
姜樂允,壞女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