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卜算子 · 曼珠沙華》, 本章共3960字, 更新于: 2025-01-06 17:51:20

三年後,父皇微服下江南。母妃欣喜若狂,費盡心思討好父皇,終於哄到了帶我一起隨行的機會。


挑選隨行宮人時,母妃也頗費了一番思量。她自南疆帶進宮兩個心腹侍女。


挽秋擅毒會醫,望春善卜。


師太說我的大劫不是病。母妃就帶了望春隨行。


望春執三枚銅錢在手,一路六爻起卦,尋找呂祖傳人的行蹤方向。


術師不請自來那日,望春擲出了「水火既濟」。


此卦坎上離下,初吉終亂。


母妃思量再三,囑我躲到鴛鴦廳的帷幕後,由她先行試探。等她擊掌為號,我再假裝與望春迷藏,誤入帷幕裡貪睡方醒。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術師一進來就自報家門,叫破了父皇身份,鐵口錚錚:


「亂我朝天下者,即在君側。」


父皇既驚且怒,追問再三。呂術師隻是搖頭不語。


直到一百杖下去,呂術師才奄奄一息地吐出一句:


「我東海呂氏有家規,鐵口斷命,不得虛言。今日陛下便是打死了我,我也不能無中生有。」


父皇冷笑連連:「你一會說亂臣即在朕側,一會又說不能無中生有。朕看你也不是什麼呂祖傳人,不過就是個巧言令色、欺世盜名之徒!


「給朕繼續打!說不出來便是欺君,打死治罪!」


我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呂術師的聲息漸漸弱了下去,很快連呻吟呼痛聲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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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板子打在骨肉之上,令人膽戰心驚的悶響。


一隻冰涼的手自身後捂上我的嘴。


我扭頭看去,是母妃。她示意我不要出聲,悄悄帶著我,從北廳的後門離開。


那一天,就是我與母妃最後的訣別。


直到母妃喝下那碗鶴頂紅,含淚撫過我的臉頰,不舍的眼神寸寸成灰。


我才終於明白,什麼叫「坎上離下,初吉終亂」。


伴君如伴虎。


伴暴君,如伴瘋虎。


思量間,我望向眼前喝到面紅耳赤的暴君。


他懷裡擁著一個豐腴的西域舞姬。女子香肩半露,檀口微張,正等著他以口渡酒。


席間其餘男子也皆盡效仿,或擁或抱,皆有美人在懷,一派香豔淫靡之色。


誰也不再記得,河西正在叛亂,將有生靈塗炭。


如此江山,我真的能福澤嗎?


我下意識看向對面的呂道微。


他懷裡沒有美人。恍若世外仙,不沾半點塵。


可對上我的目光,他又極快地衝我眨了下眼,還帶了幾分自來熟的調侃。


我一怔。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喝多了酒,看花眼。


這樣的呂道微,真會是東海呂氏的傳人?


10


翌日,父皇封我為「護國公主」,賜食邑三千戶。


大皇兄終於醒過味來。


在弘文館遇見時,他衝我涼涼地笑:「好一個護國公主。柳家出錢平叛,卻是你福佑江山。」


我翻開桌上的《孫子兵法》:「我能福佑大梁江山,大皇兄不開心嗎?別忘了,你也姓蕭。」


大皇兄嗤笑:「我隻是好奇,三妹妹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大本事,手都能伸進欽天監了。我那短命的二皇弟,都沒有這個能耐。」


我頭也不抬:「天意難測,我也沒想到,我竟有這麼大的福氣。」


大皇兄抽走我手裡的書,一撕兩半:「三妹妹最好真有這福氣,不然還是多讀點女德、女誡的好。」


說著,他就將書扔出了窗外,甩袖而去。


跟著就有內侍進來通知我,柳太傅忙於河西平叛,近日都不能來弘文館上課了。


我頷首表示收到,起身去撿我的書。


晨起剛下過一場雨,廊下有積水。書冊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一個泥水塘子裡,被泡得髒汙不堪。


隻有我寫的一行筆記,隱約可見:


【借屍還魂,攻心為上。】


我怔了怔,無聲輕笑。


回到瑤華宮,良貴人正帶著宮女擺開架勢,要做七夕夜的乞巧果子。


見到我,她欣喜地笑:「公主今兒怎麼這麼早?乞巧的新衣我替你準備好了。要不要先試試?」


每逢年節,尚衣監自會按制準備公主的衣裙。可良貴人就像一個普通的母親,一定要親手替我裁制一身素白的裡衣。


我也笑:「當然要。貴人的手藝頂頂好,這宮裡,誰也比不上。」


換上新衣,替我束發的挽秋,突然對鏡垂淚。一旁的良貴人,也有些怔忡:


「公主真是越來越像娘娘了。」


我閉了閉眼,壓下眼角的澀意,轉身朝她們笑:「是啊,我馬上就長大了。」


良貴人也趕緊擠出笑意:「明年我們三公主就要及笄啦。過幾天女兒節,咱們可要好好乞巧,保佑我們公主嫁個良人。」


我沒有接話,隻是看了眼窗邊的曼珠沙華。


它妖紅似血,悽美如畫。


入夜後,我提筆寫信給柳容與,託他抽空幫我查一查呂道微的來歷。


翠鳥在夜色中,撲稜稜地飛出了瑤華宮。


可直到第二天早上,它都沒有回來。


挽秋一夜無眠,她不停進進出出,每一次回來都無奈地搖頭。


到最後,她幹脆蹲到了空空的鳥籠前。焦灼又絕望的樣子,像極了五年前的望春。


我站在挽秋身側,看旭日東升後,太白星依舊清晰可辨,終於在心中下定決心。


我以替大梁和父皇祈福為由,得了父皇允準,前往京郊玉華寺,戒齋禮佛三天。


隨後,京中就開始傳出一則術師預言:


「太白星晝頻見,則女主昌。」


11


三日後回宮,柳淑妃的大宮女送來了一個禮盒,說是大皇兄替我準備的乞巧節禮。


大宮女話說得也很客氣:「今日女兒節,咱們娘娘膝下沒有女兒,便想邀三公主一起用個晚膳。」


可禮盒裡裝的,卻是三根翠鳥的尾羽。


日落時分,我帶著挽秋去了明華宮。


河西平叛進展順利,柳家出力頗多。前朝已經有人陸續上折,請立柳淑妃為後。


所以明華宮裡掛滿了彩鳳花燈,尊貴又喜氣。


柳淑妃牽了我的手,笑吟吟地寒暄問話:「許久不見,安平真是出落成大美人兒了,也不知哪家兒郎有這福氣娶回家。」


我也淺笑:「一切但憑父皇做主。」


月兒爬上宮牆的時候,柳淑妃終於提到了北燕王太子,說他年輕有為,文韜武略,長得也英武不凡。


還命侍女取來他的畫像:「安平你看。」


我低眉斂目:「娘娘,安平尚小。」


淑妃輕搖羅扇:「不小,明年就及笄了。如今先與北燕定下來,再慢慢走禮準備,明年大婚正好。」


我語氣平靜:「這與父皇說的,好像不大一樣。」


淑妃還沒答話,大皇兄的聲音就自簾外響起:「三妹妹不必擔憂,父皇那邊自有太傅為你說項。」


他掀簾而入,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我淡淡垂眸:「我又不想嫁他,自然不必擔憂。」


大皇兄臉色微僵,冷聲吩咐簾外的內侍進來:「三妹妹敬酒不吃,皇兄隻好再給你加道菜。」


內侍手裡的託盤上,正是一隻被擰斷脖子的翠鳥。


我別開眼:「上天有好生之德,殺生不積福。」


大皇兄滿意輕笑:


「若不是逮到了這隻畜生,我還真叫你騙過去了。可惜呂主簿那樣的人物,又豈會為一女子所用?


「三妹妹喜歡積福,正好北燕也喜歡你的福澤之名。你若是聽話,咱們大家都好。


「不然,我就隻能把這死鳥交給父皇,讓他好好看看,他的護國公主,手伸得到底有多長。」


我努力讓語氣顯得僵硬:「但憑大皇兄做主。」


12


回到瑤華宮,我問挽秋:「都看清楚了嗎?」


挽秋點頭,又研墨提筆,細細繪下柳淑妃的肖像。


我無事可做,便去院中看良貴人她們穿七巧針。


月華如練,照得滿庭生輝。


年華正好的女子們素手翻飛,將五彩絲線飛快地穿入九尾針。


良貴人伸手拉我:「公主也來試試。」


我趕緊搖頭拒絕。


我這一雙手,或可攪弄風雲。但要它穿針引線,著實是為難了。


良貴人捂嘴輕笑,又拿起桌上一個五彩絆結,塞進我手中:「這叫『相憐愛』,公主拿好了。」


笑鬧間,月已上中天。


正要散時,柳容與突然來了瑤華宮。良貴人趕緊帶著宮女回避。


幾日沒見,柳容與眉梢染了一絲倦意,他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相憐愛」,張口喚了聲「小柳兒」。


「京中出了個預言,說大梁將要女主昌。我已將消息先給攔了,但是皇帝早晚會聽說。


「我看欽天監新來的呂主簿,對你似乎沒有惡意。我設法讓他明日來趟瑤華宮,你探一探他口風。」


我搖頭拒絕:「那個預言,就是我放的。」


柳容與錯愕,微涼的眸中噌地燃起暗火:「你瘋了嗎?好不容易,才讓皇帝不疑你。」


我緊緊盯著他的表情:


「我就不能爭一爭,坐那個位子嗎?」


柳容與一怔,眸底的火光熄了下去,又恢復成夜下深湖:「你一個女孩兒,何必要走這麼險的路?但凡踏錯一步,你都會沒命的。」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一直下意識地,不想把那個秘密告訴他。


「可這原本就是我的命啊。」我笑了笑,仰頭看向天上的太白星,「它就在那裡,躲是躲不過的。」


柳容與的聲音有些發澀:「你可以離開大梁。」


我「哦」了一聲:「這就是,你也想讓我嫁去北燕的原因?」


柳容與微愣:「你已經知道了?」


他放低了聲音,語氣格外溫柔:「小柳兒,我都細細查過了。北燕那個王太子,確實算個人物。」


我隻是沉靜地看著他,沒有答話。


柳容與眸光黯了黯,語氣裡有了幾分哀求之意:「小柳兒,你娘讓你好好活著。若是踏上那條路,我未必能護你周全。」


「那我去北燕,你就能護我周全嗎?」


柳容與的聲音有些飄忽:「你是大梁公主,又有福運在身,北燕王室自然會尊重你。」


「福運?」我輕笑出聲。


「大人查清楚那呂道微的底細了嗎?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鄉野術師,隨口胡編的瞎話,竟也能讓太傅大人奉為圭臬嗎?」


柳容與默了默:「隻要我活著一日,大梁就會是你的後盾。北燕絕不敢薄待你。」


我定定看了他一會,忽地衝他一笑。這個酷似母妃的笑容,我早已對鏡練過千百遍。


「母妃也曾寵冠六宮,可最後呢?」


這話恍若一道驚雷,在柳容與眸中炸響,深湖波瀾乍現,風雨大作。唯餘一葉孤舟,仍奮力前行。


我恍若未見,誓要將這深湖掀起滔天巨瀾:「還是說你柳家,需要一個北燕這樣的盟軍?」


亟亟而行的孤舟終於撞了礁,又被狂風卷得支離破碎。柳容與茕茕而立,唇上不見一絲血色。


他有些空茫地看著我,語氣愴然:


「我在朝中汲汲半生,並非為了柳家……」


柳容與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他隻是仰起了頭,看向漫天星河。河的兩岸,牛郎與織女遙遙相望。


他痴痴看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終於啞聲開口:


「如你所願,三公主。」


13


柳容與走後,我進殿去尋挽秋:「畫完了?」


挽秋默默點頭,眼中有些神傷。


我低頭看去,柳淑妃的畫像邊上,還晾著一張畫紙,上面畫了一對神氣活現的翠鳥。


瑤華宮中的這對翠鳥,原本一直是望春在養。後來她和母妃一起死在江南,挽秋便將宮中僅剩的這隻,當成了她對望春的念想。


我捏了捏她的手:「這些賬,早晚都要算。」


挽秋又點了點頭,開始替我繪妝。在她巧手施為之下,我直接長了十來歲,幾乎就是五年前的母妃。


我脫掉宮裝,隻剩一身素白的裡衣。又拔掉發簪,任由一頭黑發傾瀉而下。


然後悄悄出門,往湖中的觀月亭行去。


自從母妃死後,每年七夕,父皇都會在觀月亭上,獨自飲酒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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