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哥,你……」
不可置信隨即化作了滔天的憤怒,她指著我娘,「你竟然對我動手,就為了這麼個下九流的賤人?為什麼,就因為她長了一張招男人喜歡的臉嗎?」
柳沐瑤氣瘋了,她衝上來要撕爛我娘的臉。
蕭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柳沐瑤的手腕。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他低聲斥道,「再不阻止你,你隻會捅出天大的簍子!」
他們吵得好厲害。
到最後,蕭安氣得面色發白,脫口而出:
「這京中的婦人加在一起,都沒有你一半的悍妒!」
柳沐瑤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眼圈隨即變得通紅,ẗŭ̀⁴眼淚大顆地落下。
「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如我悍妒。」
柳沐瑤慘笑道。
「可是除了我,又有誰會一步一個腳印把重傷的你從雪山裡背出來,誰會割血入藥為你醫治,誰會寧可自己死也要護你周全!
「現在看來,我不如死在塞北,至少會讓你永遠念著我,好過現在這樣,受一個賤人的委屈!」
柳沐瑤狠狠瞪了眼我娘,隨後摘下脖子上的同心鎖,摔在地上,轉身跑了。
丫鬟婆子惶恐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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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膽子最大的撿起同心鎖,舉過頭頂:
「王爺,沐瑤姑娘長在塞北,不比京中的女子守禮,但她對您真的是一片痴心。
「這女兒家的心若是碎了,以後可就再難修補了。」
「是啊,王爺快去追一追沐瑤姑娘吧,她人生地不熟的,在這京城中亂跑,若是遇到危險該怎麼辦!」
蕭安拿起那枚同心鎖。
又回眸,望向我娘。
我娘跪在地上,低著頭,從蕭安的角度望去,隻能看到一截素白的脖頸。
她顯然感受到了蕭安在看她,但並沒有抬頭看蕭安。
蕭安閉了閉眼。
最終還是握著那枚同心鎖,去追柳沐瑤了。
7
那之後,我有好多天再沒見過蕭安。
隻有店鋪外面的議論聲,將一個個新消息遞進來——
蕭安哄回了柳沐瑤,他們和好了。
柳沐瑤的生辰上,蕭安買下一整個鋪子的翡翠做禮物。
蕭安找人在燈會上放了千盞彩燈,博柳沐瑤一笑。
……
人們感嘆著蕭安對柳沐瑤的盛寵。
也譏諷著我娘。
「她真是痴心妄想,頂著那樣一張狐媚的臉蛋兒在攝政王面前亂晃,不是勾引還能是什麼?」
「等沐瑤姑娘騰出手了,立刻就來收拾她。」
「嘖嘖,聽說那沐瑤姑娘的手段,可是狠辣極了,這狐媚子不知還能活幾日……」
難怪他們這樣議論。
上一個ẗū́ₖ這樣勾引攝政王殿下的,是個書房裡負責研墨的丫鬟,她隻不過是在鬢邊簪了幾朵花兒,對著攝政王多笑了笑。
結果第二日屍體就在井裡被發現,臉上全是劃爛的傷口。
插足在蕭安與柳沐瑤之間的女人,從來都是這種慘死的下場。
……
夜深了,我有點害怕,去抓娘的手。
她的手好涼,笑容卻是溫柔的。
娘親親我的額頭:
「阿凝,你記住,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離真相很遠,所以他們的話也不值得聆聽。
「我們隻需做好自己的生意。」
……
其實柳沐瑤鬧過後,店裡就沒什麼生意了。
但我娘還是每天認真地擦好桌椅,備好食材。
終於,在一個極靜的夜,一匹馬出現在巷子的盡頭。
是蕭安。
他孤身一人,推開吱呀的木門。
「打烊了嗎?」
我娘從後院走出來,蕭安看著她,她也看著蕭安。
月光從窗棂滲進來,二人對望,像是很短,又像是很漫長。
那一瞬過後,我娘讓開身,輕聲道:
「客官進吧。」
8
柳沐瑤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在她帶著人踢翻王府門口的攤位前,蕭安,曾是我娘的常客。
他在大柳營練完兵,一身的疲憊,沐著夜色回來。
我娘已經煮好了鮮美的羊湯,熱氣騰騰的一碗,是深夜裡唯一的慰藉。
蕭安每次都吃上一碗,再回去睡覺。
他穿著尋常衣服,自稱是王府中守夜的府兵。
我們便也裝作不知他的身份。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蕭安不再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隻是個肚子餓了的士兵,在一對姐妹的攤子前吃點東西,講兩句闲話。
我娘那時還沒有被柳沐瑤扯落帷帽,蕭安看不到她的臉,但聞得到她身上那股軟而甜的香氣。
像是春日裡的花。
我娘的性子也像花一樣溫暖爛漫,她會為夜歸的蕭安留著燈,會關心他手上被凍過的疤。
甚至會打趣著試探蕭安:「小軍爺,可有心上人呀?」
蕭安笑著,不說話,耳垂卻變得有些紅。
……
如今,再沒有那樣的好時光。
我小心翼翼地將菜端上來,還是那幾道蕭安最愛吃的。
氛圍卻完全不同了,我娘不再說笑,不再打趣。
她低著頭站在很遠的地方,像是不敢看蕭安。
月光下,她的臉上還帶著被柳沐瑤弄出來的傷。
蕭安肉眼可見地難受了起來。
他幾次放下筷子,想要開口說什麼。
卻又什麼都沒能說出。
最終,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話題:「杏花酒呢?」
……
杏花酒,是我娘專門為蕭安釀的。
隻因他提過一句,喜歡杏花的香氣。
每次把這酒端給蕭安時,我都不高興地嘟著嘴:「大哥哥,我阿姐笨透了,這酒其他客人出多少錢她都不賣,少賺了好多好多錢。」
蕭安抬頭望向我娘,我娘則羞澀地背過了身。
……
此時此刻,蕭安又抬頭望向我娘,但我娘沒有再背過身。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向窗外。
蕭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窗外,暴雨剛過,樹幹光禿。
……
杏花已經落了。
9
那之後,蕭安再沒ŧű̂ₑ來過。
外面的街上不時會傳來策馬聲,是蕭安帶著親兵前往大柳營。
他每日都要經過這裡,卻再沒進來看過。
我和娘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生火燒菜,卻往往直到打烊,都沒有客人來。
事情似乎在變得越來越糟。
不但沒有客人,還有幾個闲漢和婆子蹲在門口,用不堪入耳的髒字辱罵我娘。
他們說,我娘四處傍貴人,一心想爬上王孫公子的床。
他們還說,我娘看著雲英未嫁,背地裡早就偷過不知多少次漢子,是個被無數公子哥玩過就丟的破鞋。
我衝出去,用燒火棍打他們。
他們不怕,笑嘻嘻地逗我,掐我,踢我。
直到軍靴聲叩動青石板路,我回過頭,看到一身玄衣的蕭安。
夜晚露水重,他的額發被微微打湿,顯然已經在暗處站了一會兒。
原本一直咬著牙不出聲的我,在見到蕭安的那一瞬,放聲大哭。
……
蕭安一邊讓親兵將那些闲漢婆子帶走,一邊將我抱起來:
「你阿姐呢?」
我抽噎著:「阿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來,我叫她她也不理我,房門上鎖了,我怎麼都打不開……」
蕭安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抱著我衝進後院,一腳踹開了廂房的門。
隨即,房中響起我悽厲的喊叫:
「阿姐!!!」
10
我娘把自己吊在了梁上。
蕭安一刀砍斷白綾,將她抱下來。
她閉著眼,臉色蒼白極了,如同一個雪人,下一瞬就要化掉。
我哭得聲嘶力竭。
「阿姐,阿姐,求你不要死!我隻有你了!隻有你了啊!」
蕭安抱著我娘,不停地喚她:
「蘭馥,蘭馥,你醒一醒。」
那是我娘的名字。
當初,在蕭安來食攤前光顧生意時,我娘曾刻意落下一方帕子。
上面繡著她的名字,和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
蕭安當時沒有撿,任由它一直落在地上。
現在看來,那帕子沒被撿起,卻留在了他心裡。
攻心之戰,何其漫長。
一步步走來,如今,總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我娘在蕭安的不斷呼喚中,終於費力地睜開眼。
在看清是蕭安的那一刻,她閉上眼,一滴眼淚滑落。
「王爺不該來的。」
蕭安驟然生了氣:
「我的確不該來,畢竟來了也是看你這張冷臉。」
他閉上眼,額角青筋跳動:
「為什麼,沈蘭馥,你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求本王幫你,你為什麼從不開口?
「你明知道那些說闲話的人是柳沐瑤派來的,也明知道本王一直在暗中守著你,可你就是看都不看本王一眼。
「是不是因為本王當初騙了你,所以你即便死,都不肯來求本王一句?」
蕭安說完這些,微微喘息。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激動。
我娘靜靜地等蕭安發泄完,低著頭,輕聲道:「王爺說完了嗎?說完了的話,就請回……」
她沒有說完那句話。
因為蕭安用吻封住了她的唇。
唇齒交纏間,他咬牙切齒地說:
「沈蘭馥,你再趕我走試試?」
11
紗帳間的香霧繚繞著,我坐在院中,一塊塊劈開炭火,投入香爐之中。
這香味真是好聞極了。
和我娘身上的一模一樣。
蕭安天明時分才出來。
我已經幫他喂好了馬,擦好了刀。
將刀遞給他的時候,我低著頭。
他蹲下身,問我:「怎麼哭了?」
我忍著眼淚,說:「我好替阿姐高興,又好替她害怕。」
我哭泣的樣子一定很可憐,蕭安的臉上浮現出動容的神色。
他蹲下身,摸摸我的頭。
「以後有我護著你們,阿凝什麼都不必怕。」
12
我娘被接進王府的那一天,柳沐瑤發了好大的瘋。
她拿著劍想要殺了我娘,卻驟然看到院子門口,跪了一排人。
那是柳沐瑤派去門口羞辱謾罵我娘的闲漢婆子們,此時此刻,他們每一個都被拔了舌頭,發出含混的慘叫聲。
那場面實在是太過可怖,柳沐瑤當場昏了過去。
她醒來時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尖聲喊著:「賤人,日後你一定會報應!」
王府中的人沒有像之前那樣對她戰戰兢兢。
因為人人都知道,王爺最寵愛的女人,已經由柳沐瑤,變成了沈蘭馥。
但沈蘭馥並不像柳沐瑤那樣無法無天,相反,她溫順守禮,進府的第二日就去給王妃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