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來。
他就在我面前,可「婚姻」兩個字,我還是沒有實感。
魏赴極輕地嘆了口氣,探探杯壁。
「牛奶涼了。」
他垂眼端走冷食,又頓了頓。
「國內有些事要處理,暫時走不開,我會讓人在那邊接你。」
我硬著頭皮叫住他。
「那你想要什麼禮物嗎?我給你帶回來。」
他轉過身,一字一頓:「別和我算得兩清,就是禮物了。」
06
我在機場跟孟川大眼瞪小眼。
「魏赴讓你來的?你們很熟?」
「都是大院裡長大的,很奇怪嗎?」他沒好氣地接過包,「在學校給你欺負,長大了逃不開,我就是打工的命。」
不遠處停了輛黑色紅旗,打著雙閃,在夜色中尤為顯眼。
「能使喚動你,他這個警衛員當得值。」
我拉好安全帶,轉頭看他:「你家裡還讓你跟我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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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員?」他哽了半晌,岔開話題,「你這算什麼事,又沒踩線站錯隊。反正老爺子也安穩退休了,還能承你個情,多好的事。」
我樂了:「我的人情能有什麼用?」
他笑了笑,沒說話。
導航畫出長長的路線,預計還要三小時到。
我靠在窗邊打瞌睡,胸口卻猛地一窒。
沉重的壓迫感均勻分布在全身,像是一堵牆結結實實壓著我,半天沒動彈。
我被壓得悶哼一聲,腰側又瘋狂痒起來。
軟滑的布料在遊走,觸感絲絲縷縷。
魏赴那家伙在幹什麼?!
無形的手捏了捏我腰上一圈軟肉,又胡亂盤著我的臉,埋在發間吸了一口。
孟川眼睛越瞪越大:「你過敏了?臉上怎麼回事?」
我動不了,又不能說實話,憋得想死。
「……」我絕望地點點頭,「水土不服,老毛病了。」
他若有所思,在手機上戳戳點點。
大概是被孟川分散了注意力,魏赴終於沒再鬧我。
壓迫感頓時消失,我呼呼喘氣,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
還好還好,就是紅了點。
得想辦法跟魏赴說清楚。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真 po 文 NPC 了。
剛安頓下來,魏赴就卡點打來了視頻。
他大概剛洗漱完,水珠順著下巴țú⁾滾至喉結,消失不見。
「孟川說你有點過敏,需要安排醫生體檢一下嗎?」
「現在已經好了。」
我心不在焉,不知道怎麼提通感的事。
娃娃嶄新,穿著一件小巧的絲質睡裙,靠在床頭。
……
我知道了。
怪不得車上那會那麼痒,像有蛇在爬。
「怎麼了?」
魏赴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疑惑地將娃娃撈進臂彎中。
「在看它嗎?我記得你以前有專門的小屋,我給它也訂了一個。」
他聲音很輕,冷硬的五官被香檳色的暖光照得柔軟許多。
我幸災樂禍:「你完了,你已經半隻腳踏進 BJD 坑……唔!」
他捧著給我看,無意識收緊了手。
我面紅耳赤地趴在桌上,胸口仿佛還殘存餘溫。
心跳爆炸。
「什麼?」他微怔,語調急促,「怎麼了?不舒服嗎?」
「說話就說話……」我咬牙切齒,擠出字句,「別動那娃娃……」
魏赴靜默片刻,似乎在消化我的意思。
我扯過紙巾擦了把汗,一不做二不休。
「你睡覺能不能稍微翻個身?你知道我一晚上被摁著動不了是什麼感覺嗎?夭壽了啊!」
「還有,這東西很香嗎?為什麼老是要抱著吸啊?求求你了,別把它當抱枕了,好熱,真的好熱,我開空調開得房間裡像冰櫃都沒用!」
「別給它換衣服了,真的,你換得我好痒,我身上好像有螞蟻在爬!」
「喂喂,說話,你卡了?」
我機關槍似的輸出一通,他嚴肅地坐在對面,脊背筆直,眉頭緊鎖。
又是些微痒意。
指尖試探性劃過,他專心觀察著我的反應,微微加重力道。
娃娃的臉被按得凹下一塊,我下意識偏開頭,酒窩處淺淺地紅了。
「魏赴!」
我氣急敗壞:「你還來?」
他眼神閃爍,開口竟啞了幾度。
「她和你是……聯通的?」
視頻以我倉皇掛斷結束。
魏赴貌似對這種神奇功能很好奇,時不時戳我一下。
「能聽見嗎?」
聲音低而溫柔,盤旋耳邊。
他靜默許久,在我腦後揉了一把。
「睡吧。我會照顧好它的。」
07
「魏赴在幹什麼?」
孟川一臉震驚:「他是你的人,你問我?」
我一哽,翻了個白眼。
「真不理我了?」他扭過來看我,收起玩笑,「估計是哪個首長交代他啥事,我不敢問,反正這段時間有他忙的。」
我看了眼窗外:「你餓不餓?」
車子識趣地停下,他拉好口罩,往外掃了幾眼:「想買什麼去就好了,我等你。」
濃厚的油脂氣息飄來。
我在商店門口等著,迎頭和賭場門口的幾人對上視線。
噓聲四起。
一圈人笑著走近,酒氣四溢。
還有大麻的氣味。
商販見怪不怪,還在專心烤我的芝士肉醬餅。
「這不是……姜喧?」
許聞笑著吐了口煙,視線上下一掃,反復掠過我脖頸以下的位置。
「她爸不是倒了,還能有錢留學?」
邵婉輕蔑一笑:「姜大小姐有的是人捧。」
「說得也是。」
三兩笑語音量高亢,唯恐我聽不見。
我瞟了眼半熟的餅,掉頭就走。
邵婉笑嘻嘻地攔住我,ŧű³瞳孔渙散:「急著走什麼?」
許聞調轉煙頭湊到我唇邊,夾克松垮敞開。
「你服個軟抽一口,我還是願意娶你的,條件照舊。等你三十,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一看就吸大了。
我惡心地彈掉那半截煙。
「我爸有軟肋不敢說話,我嘴巴可是沒把門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誰比誰幹淨,把我逼急了,保不準捅出點什麼事來。」
「裝什麼清高,你媽怎麼死的……」
什麼意思?
我心頭一震。
「滾遠點!」
還沒等我開口,孟川扯下口罩,黑著臉大步走來。
「饞她,回去問問你老子的公司經得住幾輪查!」
幾張醉醺醺、嗑大了的臉一下子就清醒了。
邵婉震驚望著孟川,視線又辛辣地刺向我。
許聞臉色變了又變,僵著笑臉轉身離開。
孟川拉起口罩,在額上擦了一把。
「媽的。」
他吐出口氣,小聲罵了句。
「就一會沒盯著那群爛貨,整得我汗都下來了。」
我歉意地打趣:「被拍到的話,你家老爺子要拿棍子敲你吧。」
他嗤一聲:「我要不幫忙才是出大問題。再說被打也正常,哪個二代、三代不挨管教的。」
我附和著,手機在袋中震動起來。
是魏赴。
「娃娃變黑了。」
「遇到什麼事了?」
一張照片彈出,是娃娃的免冠大頭照,臉黑了很多。
壞了,敢情是給他留了個晴雨表。
我一時愣住,啞然失笑。
「碰到了幾個老對頭,孟川解決了,放心。」
消息框上反反復復彈出「正在輸入中」,半晌,終於多了條回復。
「抱歉。」
同信息一起來的,還有輕微的擠壓感。
五指穿過發絲,溫熱的掌心按在我腦後,用了些力。
「咚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聲。
魏赴接完一個又一個的電話,見縫插針地看手機。
見對話框沒有再出現新的消息,索性在窗邊坐了良久。
那個娃娃被放回用軟綢鋪墊的小屋裡,很安穩。
臉上一團黑氣。
遠處山巒大多禿了。
有連隊在拉練,皮卡激起滿坑泥水。
面前擺著厚厚一沓文件,股權交接流程煩瑣。從幕後轉至臺前,有許許多多的人要重新認識。
老首長的病又重了些。
他望向玄關上安靜的娃娃,隔著玻璃櫃輕輕撫摸。
待腦海中的面容逐漸清晰,又有愧疚混著沉重的欲念被喚醒。
從到她身邊開始,他忠實Ṱū́ₛ地扮演著保鏢的角色。
姜喧是要捧著的。
嬌氣,驕傲,討厭虧欠。
她遲鈍地辨不清情愫,天真地妄圖劃清界限。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不是僱主與下屬,最壞的結果,也要是《美女與野獸》。
「孟川。有事?」
「是誰鬧她?」
「知道了。」
許聞自那天以後仿佛人間蒸發,消失在了圈裡。
郵箱裡還躺著他發來的信息,配圖是一張陳年報紙——《姜氏財團董事長接受採訪:妻子已病逝》。
另附了一個地址。
很眼熟,是我家老宅。
我媽的死因,所有人都閉口不言。
不是病逝,大家悄悄說是自殺。
她給我準備好了第二天早餐的食材,怎麼會突然自殺?
我不信,但話語權不在我這。
她的丈夫一個新聞發布會,就蓋棺定論了一切。
唐川說得對,二代、三代沒有敢跟家裡橫的。
我爭不過被封口的媒體,隻能眼看著繼母進門。
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以為我不在意,隻是以為。
我呼吸困難,攥緊手機,突然很想見魏赴。
便宜爹沒幹過好事,唯獨做對一件,就是僱了他。
第一次見面,我剛過十九生日,被打發出了國。
魏赴大我四歲,脾氣很淡,或者說,有種平靜的死水感。
看簡歷第一眼,我就決定要他。
孤兒出身,被軍人收養,成年後出過高級安保任務……
什麼叫作「根正苗紅」,這簡歷上寫的就是根正苗紅。
我爬完山困得鎖門大睡三天,聽說他一腳踹開了鎖,顫著唇搖了我半天。
保姆過來探我鼻息,說人還活著。
魏赴過去一言不發把門又修好了。
出國待的那幾年沒少被搶過,隻有他有本事把包搶回來。
結果有一回我在大街上來了例假,疼得捂肚子。
他拎著包回來,以為我中槍。
那是我第一回見他失態,話還沒說就被抱著塞進了車裡。
一腳油門直接給我幹出推背感。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我在車上笑得有多大聲。
沒有媽媽以後,我第一次看見了關心,古板、沉默、有事真上。
好像相處了這麼些年,已經不習慣分開了。
我迷迷糊糊想著事,飛機平穩落地。
風颯颯灌進車裡,離家越來越近。
他大概有段時間不在家住,花盆的土幹得龜裂。
我花三天挑遍了家具樣式,一樣樣換掉了那些單調灰暗的物件。
看一眼,不太對勁。
倒是極繁主義的味。
外面在下雨。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床上,半夢半醒間,門「咔噠」開合。
極輕的腳步聲停在床邊,床墊軟軟地陷下一掌。
「嗯?」
視線被光線刺得模糊,我半眯著眼。
魏赴怔怔環顧四周,呼吸溫暖,指節輕輕蹭過我側臉。
「怎麼回來了?」
我翻了個身,順勢抓住了他的小臂。
微微的汗意,溫熱。
「決定回國工作了。」我說,「你不在,不習慣。」
他肌肉緊繃一瞬,將我的手拿開:「我還沒洗漱,等會來陪你,好不好?」
我終於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
作訓背心上沾上灰,腰帶緊束,隱約可見精健的大腿輪廓。
瘦了些,不笑時更冷肅了。
「哈……」
「你是去挖松露了,整得這麼狼狽?」
我慢吞吞坐起,捻著他小臂上的泥點,扯了張湿巾。
他扯起唇角,任由我擦拭著指節。
「去療養院見了一位老首長,被按著替他拔草,順帶練練新人。」
「行了,蹲下。」
我懶散應聲,熟練地託著他的臉,仔細拭去塵跡:「貴婦級專業護膚手法,秘不外傳。舒服吧?」
他呼吸深淺不一,音色微沙。
「舒服。」
他耳尖溫度越發灼人,溫順地半跪著,眉骨下掩藏滿眸晦澀。
我冷不防同他對視,血直衝頭頂。
正要抽回手,卻被更快地制住,貼回他臉側。
鼻骨巍峨,輕輕頂著我的掌心磨蹭。
「轟——」
電光一閃,室內「啪嗒」陷入黑暗。
「呵。」
魏赴悶悶笑了一聲,隨後是活動關節的「咔噠」聲。
我噌地懸空。
「你!」
我下意識攀住他。有力的手臂穩穩託著我,像拎起一隻小貓,還上下掂量。
桌面冰冷,黑暗中,溫熱的薄唇試探般輕捷落下。
一觸即離,呼吸停留在耳側,沒有繼續。
「姜喧……」
他蹭蹭我鬢角,仿若狼犬乞憐。
我隻輕微收緊臂彎,便陷進綢被中。
08
我陸續又收到過幾封郵件,是媽媽出事時,被封鎖的現場照片。
最後一張照片裡,出現了繼母的臉。
我抖著手放大又放大,確認無誤。
許聞:【想知道真相,自己去找她問。】
她和我母親的死有什麼關系?
時間過去太久,我麻木地想不起太多,隻剩細碎的刺痛感。
「你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