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來,抬手將我額角的碎發掖在了耳後,然後眉心緊緊蹙起。
「哭什麼?」
時隔三年,看見我的眼淚,這個男人還是手忙腳亂。
我胡亂擦了擦,不想在他面前落了面子,「風吹的,迷眼睛了。」
周昱沒再多問,可那神色分明是不信的。
進了房子,我們沉默著,周昱換了拖鞋,和我一同走到沙發前坐下。
氣氛有些尷尬。
我率先打破沉默,「我去給你倒杯熱水吧。」
「不用,我自己去。」
說完,周昱便起身,熟稔地走到了廚房的櫃子前,拿了一隻杯子出來,轉身倒了兩杯溫水。
將水放在茶幾上,我們卻都愣住了。
三年了。
這房間內的陳設我半點都沒改變過,而周昱也記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都記得我的習慣——
喝溫水時,在冰箱上面第二格裡拿出蜂蜜倒入一點。
沒錯,三年前,我和周昱曾在這裡生活過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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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寂靜時,周昱開了口。
他看我一眼,單手揉了揉眉心,「打車時,其實我沒想過你還會住在這裡。」
我愣了半晌,然後笑了:「住習慣了,就沒有搬。」
短暫的沉默過後,周昱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我抬頭看他,那個穿著風衣,身姿筆挺的男人,此刻眼眶泛紅,格外認真地看著我。
「我們和好吧。」
「我會去阿姨的墓前道歉,我會告訴她,接下來的日子,我會代替她照顧你,那些毛病我都改了。」
三年前,分手時我們抱著彼此痛哭,都分外認同電視劇裡的那句話——
細節打敗愛情。
可是,三年後的夜晚,周昱俯下身,將我輕輕擁入懷裡,在我耳邊哽咽著道:
「我用三年時間明白一個道理,其實,是愛情打敗細節。我什麼都願意改,我試過接受別人,試過和別人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
今晚夜色很美,他顫抖著,再一次問我: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吧。」
我愣了很久。
思緒蔓延,過往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我們曾經相愛,可是,卻又敗給現實,敗給所謂的性格不合。
分開時,我們流著淚篤定,說這一生一定不會再回頭了,也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彼此折磨了。
可是三年後,還是動搖了。
當年,我們在一起時,我媽的事業如日中天,她是富家女出身,性子倨傲,看不上周昱這個農村出來的窮小子,所以不同意我們的戀情。
我原本做好了拉鋸戰的準備,可是——
我不知道她的事業慘遭滑鐵盧,也不知道她的精神方面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
生活驟變,她將所有矛頭都對準了周昱,她開始瘋狂反對我們的戀情,瘋狂到一度以死相逼。
我周旋在她與周昱之間,苦不堪言。
後來,她被查出了癌症,更是整日在我耳邊咒罵,說都是因為我不孝,因為周昱死纏爛打不肯放手,是我們把她氣病的。
在不知她多少次鬧自殺後,我哭著同意了和周昱分手。
可是,明面上我和周昱分了手,實際上,我們租了一個房子,開始了漫長的「地下情」。
按理說,這樣艱難情況下也要堅持在一起的一對愛人,一定會過得很甜蜜對不對?
可是,並沒有。
我們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
最初,我以為愛情勝過一切,隻要相愛,就沒有什麼合不合適。
可是後來發現,大錯特錯。
原來這世上,是真的存在「不合適」這一詞的。
他驕傲,沉穩,大男子主義,卻又在出身問題上極度敏感。
我驕縱,黏人,有一些自小被嬌慣出的公主病,卻又在感情中極度缺乏安全感。
我是那種別人口中格外黏人的女朋友,不給他隱私空間,他說,我的愛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們對問題的看法也從來不一致,有時候,甚至一個關於「鄰居家的狗是公是母」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問題,都能爭執不休。
誰都不願退讓。
或者說,我們也在彼此退讓,你一次,我一次,但是後來,大家都累了。
最終分手的導火索,是一次我媽病危。
原本我和周昱約好了晚上去吃晚飯,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我從醫院準備離開時,我媽毫無預兆地陷入昏迷,我急著交錢,搶救,等在急救室外時,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直到我媽脫離了危險,我才回病房給手機充了電。
再一看,微信上有許多周昱的消息。
很多很多。
從最初的詢問到關心,再到後面的質問。
最後一句,隻有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那一刻,我縮在病房的角落裡,死死捂著嘴,無聲地痛哭。
該怎麼去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有些委屈,有些難過,然而,更多的居然是輕松。
瞧,愛情有時候的確是會敗給現實的。
我是愛他的,可是,這份愛讓我太累了。
最後,我們就這樣分手了,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等我媽狀態恢復平穩,已經距離我們那條分手短信過去了兩天。
我心情忐忑地回到了我們居住的房子,我想,如果他在家裡等我,那就和好吧,我會改掉一切重新和他在一起。
可是,家裡空空如也。
他的行李全部收拾走了,家裡打掃得很幹淨,幹淨到——
似乎他從未出現過。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嘗試著喝酒,把自己喝得爛醉,然後沒出息地給他發了一條求復合的短信:
周昱,我們和好吧,好不好?
信息發出後沒多久,周昱的電話便打了過來,我欣喜若狂,以為他要和好,可是並沒有。
他拒絕得很幹脆。
電話裡,我們痛哭流涕,卻又以最堅決的態度告訴彼此——
就算了吧,不再互相折磨了。
分手後的半個月,我媽去世了。
那是我最艱難的一段日子,周昱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聽說,他得到了單位的一個機會,出國了。
聽見消息時,我剛剛從我媽的墓地回來,看著老同學發來的消息,我攥緊了手機。
我祝福他前途一片光明,僅此而已。
所以,之後的漫長歲月中,我即便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和韓欽這個「替身」在一起,也不願意再回頭去找他。
……
思緒太過綿長,我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然後,緩緩推開了他。
「周昱,我讓你上來是因為不想看你在樓下傻凍著,天寒地凍的,凍出毛病來我擔不起責任。」
他怔住,好看的眉緩緩蹙緊,眼底的光明明滅滅。
「露露……」
我後退一步,隨後坐在了沙發上,仰著頭看他,「周昱,究竟是細節打敗愛情,還是愛情打敗細節,這些都不重要。」
他擰著眉,似是不解。
「重要的是——我們回不去了。」
聽見這話,他終於不再冷靜,走上前來,半蹲在我面前,像過去一般攥住了我的手。
「露露,你敢說你對我沒有感覺了嗎?」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步步緊逼:「我不相信。」
「有感覺。」
我答的坦誠,也並不想騙他。
「但是,那又如何?並不是相愛的人一定要在一起的,我們可以和好,可以牽手擁抱接吻,但是我心裡始終有一根刺。你知道的,當初我們分手時就已經下定了決心,這輩子都不要再回頭了。」
說到一半,竟還有些心酸。
我忍不住哽咽了幾分,「周昱,但凡我媽去世的那半年裡,你能夠回來找我一次,隻要一次,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回到你身邊,可是你沒有。」
我們相戀多年,共同好友多到數不清,即便是刪除了彼此的聯系方式,我不相信他會不清楚我媽媽過世的消息。
更何況,當時不止一個群裡有朋友得知消息後艾特我安慰幾句,那幾個群裡都有他。
他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周昱沉默了下來,他垂著目光,掩下了眼底的情緒。
良久,他低低出聲:「對不起。」
我搖搖頭,「你不用道歉,咱們本來就不存在誰欠誰的。」
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他明知道那段日子我痛不欲生,是最需要他的時候,但他還是不聞不問,繼續在海外發展他的事業。
如今,三年過去,他事業小有成就,不說大富大貴,起碼也算年輕俊傑。
事業得意了,他又想起那段空白的感情,所以,回頭來找我彌補那段空白。
我不相信他能真的改掉,即便能夠改變,我們也還是回不去了。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可以從頭再來的感情。
起碼,我們不行。
我喝了一口水,輕聲道:「喝杯水暖一下,你可以睡在客臥,明天早上吃個飯再走。」
「不用了,謝謝。」
周昱起身,靜靜地看著我,「那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好。」
他看了我半晌,然後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看我,欲言又止。
猶豫了很久,最後卻隻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
我也這般回復他。
沒想到,我們的告別還這麼有儀式感。
是的,就是告別。
再怎麼說也曾相愛多年,這點默契總還是有的,我們心知肚明,既然沒辦法再重歸於好,就不會再做朋友了。
我不會,他也不會。
周昱離開了,房間內隻剩下我自己,空蕩得有些可怕。
我坐在沙發上,面色平靜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媽的,真燙。」
我捂著臉,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可是,杯中水分明已經涼透了。
番外
我戀愛了。
此時,距離那次和周昱見面大約過了半年的時間。
對方是一個很溫柔的男孩子,不再是周昱那種沉穩類型,也不同於他的大男子主義與剛愎自用。
他叫許蔚然,和我同歲,年長我兩個月。
那次和周昱見面後,我很快便搬了家,而許蔚然是我新家的鄰居。
那天,我獨自扛著大背包從電梯裡出來,正往家裡走去,忽然,身後另一部電梯也打開了。
一個打扮幹淨得體的男孩子走了出來,我記得很清楚,他塞著耳機,穿了一件幹淨的白色 T 恤,卡其色短褲。
他走過來問我,「我來幫你吧?」
說著,便動作自然地幫我接過了行李。
故事,就從這一刻開始了。
許蔚然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謙和溫遜,體貼又紳士,我們聊過很多,知道彼此的過去,他知道韓欽與周昱的存在,我也知道他曾在前女友那裡受過傷。
因為都是受過傷的人,所以我們對待感情很謹慎,熟悉地了解了彼此,並且確認我們性格很合拍,在一起很舒服後,我們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一起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我曾以為,我會用很久很久來放下周昱,但是,許蔚然卻意外地出現了。
他的出現讓我明白,原來那句話是真的——
終有一天會出現一個人,讓你像流沙,像落雪,那些別人在上面劃了又劃的痕跡,他輕Ṫű̂⁸輕一抹,就平了。
許蔚然就是這樣的人。
也正是他的出現,讓我明白,無論是細節打敗愛情,還是愛情打敗細節,都不算準確。
是細節成就愛情。
即便日後柴米油鹽,日子平淡又繁瑣,他依然願意牽著你的手,在逛完菜市場後,再買上一枝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