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她多次想再抬一個姨娘,和喬氏鬥個你死我活。
我總是握著她的手:
「夫人怎可如此,家中有你與表妹足矣,我豈是三心二意之人。」
她最厭煩我喚喬氏表妹,她厭煩,我就高興。
我看著她與喬氏針尖麥芒,還挺有趣。
這次,她鐵了心,自作主張納了人,躲了出去,逼我去了韓氏的院子。
我第一次見韓氏,她穿著粉紅夾袄,那夾袄顏色不正,明顯是用碎布拼湊起來的,不但粗俗,還豔俗。
見了我,撲通就跪了下去,給我叩頭。
我驚詫,竟是連這點禮數也不懂嗎,我又不是升堂,叩什麼頭?
吃了飯,我叫了安置。
心裡想著,也不知道明天早上,韓氏的身家能不能被查完。
我正要歇息,她俯了過來。
她膽大得我竟有些手足無措,我甚至想著,她怕不是宋氏按照我的喜好調教出來的吧?
破天荒,我竟起晚了。
我醒的時候,她已經去給夫人敬茶了。
小廝小聲地匯報了韓氏的身世,我望著那抹紅,嘴角怎麼壓都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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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是那般幹淨,美好。
既然不是宋家的人,按宋氏的性子,給喬氏添堵的目的達到了,怎麼會善待她。
我派了人去叫她回來伺候,我不舍她在今日被為難。
她回來趴在床邊,我一眼就知道,必是受了為難,不是宋氏,也還有喬氏。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我為何不起,看見我胸前的紅痕,怔了怔,開始流淚。
我嚇了一跳,這傻丫頭,我隻有歡喜的,又不痛,心疼什麼。
我湊近她,想了想,小聲地告訴她,為夫甚悅。
為夫,這是我這輩子,第二次用這個自稱。
第一次,是在我娶宋氏那日,我懷揣著對妻子的憧憬和美好生活的祈願,佯裝鎮定地說了句,為夫有禮了。
後來,我再也沒用過這個自稱。
納了韓氏,我又用了這個自稱。
她清清白白跟了我,她滿心滿眼都是我,我既是她的救贖,又是她唯一的光。
以後,我就是她的夫。
我不願她叫我老爺,我讓她一遍一遍地喚我三郎。
我愛極了她。
我問她叫什麼,她想了半天,斟酌地說她叫韓妮。
妮不是名字,妮是女孩子的意思,村裡的方言,生了個丫頭就叫生了個妮。
我想到小廝匯報她的身世,我憐憫她。
我給了她個名字,叫挽娘。她好像不是很喜歡,沒關系,我期待有一天,她知道這個名字含義的時候,是什麼神情。
結發挽青絲,恩愛兩不疑。
我愛她,宋氏便磋磨她。後宅陰私,主母管教妾室,很多手段,寒門的我都不曾聽過,不曾見過。
韓氏從不與我告狀,她總是默默地忍著。
可連貼身小衣,都不許韓氏做,心思何其歹毒。
我聽著安插在宋氏院子裡嬤嬤的稟告,
「是彩娟那蹄子給夫人出的主意,姨娘隻有兩件小衣,換洗不及,定然無顏出門,也無顏伺候老爺,再派那年輕貌美的婢女去韓姨娘院子裡伺候,一面勾搭老爺,一面嚼著舌根,羞也能羞死姨娘。」
她出身小門小戶,她唯一有的,就是她的美貌。
我去看她,她慌亂下,假裝自己不適,讓我別去注意她為何沒穿小衣。
她總是盡力隨我心意,妄圖以色侍我。
可我不想,我愛她的色,也愛她的人。我不能讓下人如此作踐她,我要讓她和我,長長久久。
我不再顧及宋氏顏面,前院源源不斷地吃的用的,都進了韓氏的院子。
我給她找了嬤嬤,教她禮儀,教她看賬本,教她掌事。
她皺著眉頭說不想學了,我就哄她,我幼時就是用這些打發時間,挽娘不想與為夫感同身受?
她還是不開心,但她努力地去學。
她抱著我,三郎,你幼時真是辛苦。
我輕笑,心裡想,傻丫頭,辛苦,你也要學。就算哪一日我厭倦了你的色,我也離不開你,不好嗎?
9
喬氏來找我鬧,說我耽於美色,要寫信回去讓我母親狠狠地教訓挽娘。
我看著她滿頭珠翠,胡攪蠻纏裝模作樣,想起了幼時,她佝偻著趴在我母親的炕上,貪婪地央求著大嫂送她一個陪嫁的珍珠絡子那個蠢樣子。
我厭煩,我警告她,若是喜歡老家,就去我母親身邊代我盡孝吧。
她不可置信地哭啼啼的質問我,她與韓氏,表哥定要偏心韓氏?
我告訴她,我不曾偏心,我在她進門前就告訴過她,我心裡沒有她。
她讓我別後悔。
我心裡一驚,告訴她,若她敢動手,我必不饒她。
我沒想到,她的法子,是放蛇。
好在韓氏除了驚嚇,無大礙。
我私下狠狠地罰了喬氏,罰到我一進她的院子,她就怕。
我想,怕了就好,怕了,日子就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去了,喬氏要的榮華富貴,隻要她不對挽娘做什麼,看在我娘的份上,我都給。
挽娘入門兩年,我要回京述職。
我知道喬氏已經不敢再對她做什麼,唯怕宋氏。
我「罰」挽娘閉門思過,還留了人。
走的時候,告訴她,我半個月就回。
就這半個月,就出了事。
喬氏死了,宋氏說,是和挽娘爭吵,被挽娘逼得跳了井。
我頭上青筋直跳,一派胡言!
母親派了嬤嬤來,都不消老嬤嬤用盡全力,就已水落石出。
這些年,喬氏拉低了宋氏的爭鬥的腦子。竟然想用這麼拙劣的手段,妄圖一箭雙雕。
她用宋家壓我。
她以為宋家,還是那個宋家。我,還是那個要靠宋家提拔的窮舉子。
大夫說,孩子沒了,挽娘又傷了身,恐難有孕了。
我看著挽娘那要破碎的面容,心痛欲死。
宋家派來了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那嬤嬤給了挽娘一支山參,施恩般地讓挽娘注意身子,說喬姨娘去了,夫人看在她真心悔過又失了孩子的份上,原諒她了。
宋氏以為娘家來人給她撐腰了。
蠢貨,那是宋家來示弱了。
示弱還示得高高在上,我的挽娘,豈能白白受此羞辱。
我摟著她,鄭重地和她承諾,她所受的委屈,定為她討回公道。
春去秋來,宋家越來越不堪了。
我眼看著挽娘身子轉好。又不得不看著宋氏各種各樣的緣由去磋磨挽娘。
挽娘房內的燈,子時前很少熄過。
那蠢丫頭,總是傻乎乎地告訴我,送給某某家的禮物繡完了,貴人誇好,沒丟了王家的臉面。
宋氏就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誇贊挽娘,哪副繡品又得了哪位貴人的眼,幫了老爺大忙。
說來,還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也真的要感謝宋氏。
挽娘的繡品得了安太王妃的眼,我搭上了安王。
九泉之下,她父母可還要謝謝她,也算送了家人一場。
宋家有更多的爛攤子來找我處理,我處理了這些年,也算仁至義盡了。
我要與宋家分道揚鑣了,我總不能拖著王家幾百口人陪他們去送死。
宋家氣急,把我兩個兒子都趕出了京。
我高高興興地接了兒子回了家,就看見挽娘渾身是血地倒在宋氏腳下,宋氏還在張口閉口宋家如何如何。
我恨極,宋氏,你猖狂不了幾天了。
挽娘愛屋及烏,除了宋氏要的針線,總是給我兩個兒子都做一些。
小兒子愛不釋手。
他和他喬氏不一樣,從小就被我送走,沒染了他姨娘的貪婪和蠢笨。
他真的喜歡挽娘,他喜歡挽娘給他準備的東西,他的好東西,也會偷偷地分享給他的韓姨娘。
左右他才十歲,去找挽娘玩,我也不忍苛責。
可大兒子不一樣。
他竟不經通傳闖進庶母房內,庶母更衣他竟不躲不避,言語羞辱,還口出狂言,整個王家都是他的。
我叫他去前院問話,他毫無悔改之心,說,這是外祖母和舅舅告訴他的,問我,可有不對?
好好好,如此不忠不孝不知廉恥之徒, 這豈是我的種?
我哄了挽娘半宿,心裡也恨極, 宋家,欺我太甚!
大業很是順利,挽娘避著宋氏, 討好宋氏,連她最厭惡的大公子,也討好三分。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為了內宅分心。
她高高興興地給我傳信, 給我繡了一條青竹腰帶, 讓我定要歸家, 看看喜不喜歡。
我承諾她,我一定會回去的。
可我萬萬想不到,我的大兒子,不但學會了登堂入室偷香竊玉, 還不顧人倫,對庶母起了心思。
我衝了進去, 劃了他手臂一劍,將挽娘抱在懷裡。
那逆子, 不知悔改, 竟反問我為何為老不尊, 納了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妾。
我怒極,廢了他妄圖觸碰挽娘的手。
大勢已定, 宋家永遠不會再掣肘我了。
宋氏瘋了似的摔砸東西,叫喊著讓我去救宋家。
可我不會再見宋氏了, 因為她「病」了。
挽娘問我,大公子真的不是我親生兒子嗎?
他不是的,我不會有如此不堪的兒子。
我爹和前幾日來的媒婆說,我有手藝帶到婆家,就不給我陪嫁了。
「作(」我無法扶妾為妻, 律法不讓,朝堂不讓,我的政敵也不會讓。
所以,我讓宋氏活著。
母親想再給我娶妻,我拒絕了。
宋氏還在,我說我不能停妻再娶。
母親聰明了一回, 既然宋氏病了,總要有個平妻, 管教後宅。
我還是拒絕了, 我說,挽娘就可以。
母親不太滿意, 說挽娘出身不好,讓我找個大家小姐。
大家小姐,像宋氏一樣嗎?然後讓我的挽娘晨昏定省,叩頭奉茶?
我想, 就讓母親在青山鎮, 做她的老太君吧。
我拖著整個王家走到今日,這些年,我其實很累。
有了挽娘,我才能得到片刻的歡愉與安寧。
而今, 我想,這歡愉和安寧,大抵是可以長長久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