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郎現在三十多歲,官至五品,平步青雲。
這王家,將來必須是自己所出的兒子來掌管家業。
喬氏死了,若能捎帶著處理了韓氏,可謂一箭雙雕。
可惜,老夫人派了嬤嬤。可惜,王郎回來了。
宋氏這些年所作所為,三郎不是不知,本想著畢竟是結發夫妻,就這樣過下去吧。
可喬氏死了,死了的表妹,再多的不好也煙消雲散,隻剩下了好。
那日兩位嬌妾,一死一傷,三郎怒極,夫人卻用宋家對他施壓,他就知道,夫妻情分,到頭了。
他說他會替我討回公道,我信。
可我不能坐以待斃。三郎稍一松懈,我就可能是下一個喬姨娘。
我帶著春桃在荷花池喂魚,春風拂柳,我感傷我的孩子。
「若我的孩子平安生下來,而今,也可以開口喚我句阿娘了。」
「姨娘還年輕,肯定會有小主子的。」
我掩面而泣,「我這身子,哪裡還能有自己的孩子?這輩子都不能有了吧」
「姨娘莫傷心,仔細身子。再說,姨娘也是府中公子的庶母,公子們長大,知道姨娘恭順夫人,也會孝順庶母的。」春桃細細地寬慰著我。
「庶母?我哪有資格當公子們的庶母?莫說庶母,便是晚娘也沒人願意喚我一聲,原是我出身低微,一介妾室,我不配罷了…」
「姨娘莫哭,咱們對公子們再慈愛些,公子們總會記得姨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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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一個低微的妾室,若是,若是有人,願意喚我一聲晚娘,我死也甘心了」
我紅了眼圈,餘光,看了看那邊的柳樹蔭。
我刺繡好,宋氏想折磨我,就找我要繡品。
我總是嘔心瀝血才能在她規定時間內趕出來送這家那家的賀禮,不墜了王家門面。
我的嘔心瀝血是真的,三郎心疼我也是真的。
我總是說,三郎,能為你,能為王家做些什麼,妾甘之如飴,喜不自勝。
她每折磨我一次,三郎對她的恨就多一分。
所以,當我主動給大公子做了雙鞋,她警惕萬分。
我在孝順夫人的時候,總是會給大公子也帶點什麼。
或是一件衣服,或是一雙鞋,或是一個腰帶,或是一個頭飾。
我偶遇到大公子,總是淺笑,然後慌忙避開。
荷花池邊,春桃替我鳴不平,「姨娘,別再做了,姨娘做的這許多東西,夫人都絞了扔出去,大公子一樣也沒用過,姨娘別再累自己了。」
我摸著那條剛做好的腰帶,珍愛非常。指尖輕輕地撫過剛繡的青竹,默默不語。
「挽娘!」大公子從後面走出,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穿著一身粉紅驚訝地回頭,那隻赤金飛羽步搖,晃得我心慌。
他看著我的步搖,眼神亮的嚇人。
我匆匆離去,連桌上的青竹腰帶都忘了拿。
我好久沒見三郎了,我想他了。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他說,成敗在此一舉。
我隱約地有個念頭,三郎,莫小瞧了我。
大公子瞪著猩紅的眼睛喊我挽娘。
我哭著喊著,我可是你的庶母!
他怒了,「你是我的挽娘。」
我拿刀意自盡,「你罔顧人倫,我這就去列祖列宗那告你一狀,他日也有顏面去見三郎!」
千鈞一發,三郎鐵青著臉衝進來。
身後,還有安王。
三郎的主子,未來的帝王。
宋家站錯了隊,滿門盡滅。
禍不及出嫁女,宋氏,本可以安安穩穩當她的王夫人。
可不管是三郎,還是我,都不能讓她安安穩穩。
宋氏思念母家,憂思成瘋,發病時,誤傷大公子,竟廢了大公子一臂,大公子受不了打擊,去雲青觀養病了。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宋氏的時候,她瘋了似的來抓我,咒罵三郎不得好死,可她抓不到我了,三郎也不會聽她的咒罵,因為她已經不是王夫人了。
我也不是。
我問三郎,真的不悔?大公子…真的不是他親生之子?
他說,連宋氏自己都不能確定八個月出生的大公子是誰的,他又如何確定?
隻是,大公子對我所作所為,即便是親子,也無法原諒。如此這般,已是最好。
說得對,如此這般,已是最好。
三郎升了官,二品侍郎。
老夫人又著手想給三郎另娶,三郎拒絕了。
他說他發妻仍在,不能停妻再娶。雖然嶽家犯了滔天大錯,可妻子是他式微時的糟糠,決不能休棄。
他對我說,宋氏不死,對我好。
我知道。
他說不能扶我為妻。
我也知道。
他問我還知道什麼?
我說,我什麼都知道。
他抱著我,晚風吹來他的呢喃,「挽娘,為夫必不負你。」
好,君不負我,我必不負君。
7
我出生於青山鎮,是當地有名的富人王老爺家排行第三的小兒子。
待我十歲,爹娘將我送進州府讀書。
我開了眼界,突然有些自卑,什麼青山鎮,什麼王老爺,不過是一個鄉下土財罷了。
我的同窗大都是高門子弟,隻有少數寒門。
我看多了他們的壁壘分明,於是我發誓,苦讀詩書,定要出人頭地。
那年我考上了舉人,頭榜第二名,我壓抑著自己的歡喜,來到夫子處,「夫子,不知您喚弟子何事?」
我至今仍能懷念起,那時候激動的心情。
四品筆士宋大人,竟然要將嫡女嫁給我!
我在師母的安排下,見了一眼宋小姐。
宋小姐戴著面紗,身後一群浩浩蕩蕩的家丁僕役,既有我不曾接觸過的威儀,又有我不曾見過的溫婉。
我從不曾見過這種派頭和氣質的官家小姐,想到她即將是我的妻,我喜不自勝。快馬送回書信,定要將這婚事辦得風風光光,不辱沒了她。
父母自然是萬分欣喜,我竟然能成為官老爺的東床快婿,聘禮也下了血本,還事事問我意見,以求妥當。
其實,王家不過是一介寒門,大嫂二嫂為著我娶妻聘禮,已在家中爭吵過數次,但王家那點家底,全劃拉上怕還比不上宋小姐的陪嫁。
我心不甘,我定要出人頭地,讓我的妻能以我為榮,我想我定會對她好,讓她喜樂無憂。
我悄悄地讓書童聯系上了宋小姐身邊的丫頭。打聽了宋小姐的喜好,夫子放假的時候,我會去三條街外,給她買個她喜歡的糖葫蘆。
那日休沐,我懷揣著偶然看見的一根銀簪,在宋府外踱步。
忽然感覺自己此舉有些不妥。自嘲地笑笑,我轉身上了宋府對面的酒樓。
我望著宋府,不知她是否吃過這裡的水晶肘子。
天黑了,我順便睡在了這家酒樓。
誰知半夜,宋府燈火通明。
我問了小二,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宋府已經折騰好幾天了,一到夜裡就人仰馬嘶,進進出出,前兩天,還發賣了好些下人。
我心裡一驚,忙讓小廝去找她的丫頭。
那丫鬟曾多次有意無意地表露出對我的情義,我不知她是否是宋府的陪嫁丫鬟,不敢表露厭惡,隻能盡量避而不見。
而今,我稍稍引導,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想了兩天,我去了宋府,想退親。
那場談話,打破了我對婚姻的憧憬。什麼兩姓之好,我不過一個寒子,也配和宋大人談退婚?
我想著,我大抵是喜歡她的,若她還能好好和我過日子,我便原諒她年少輕狂犯下的錯。
洞房花燭,我顏面盡失。
我問她,是誰。
她視死如歸般的看著我,隻顧著哭,似乎我才是那個無媒苟合的野男人。
我怒發衝冠,趕到了宋家。
換來的隻有宋府的冷漠。
原來,竟是舉家皆知。
我顏面何存!
那日,我看著身後緩緩關上的宋府大門,我發誓,此恥必血。
新娘子的落紅帕,我娘一眼就看出來了問題。
一怒之下,要把表妹抬成貴妾。
我雖不喜宋氏,但更不喜表妹。
王家不過是一個鎮裡有點銀子的莊稼戶,眼界尚且如此,何況巴望著我娘的舅舅家。
表妹一年能有大半年住在我家,每次見她,不是在搶花戴,就是在諂媚地對誰誰誰又說著好聽話。
庸俗,我不喜歡庸俗的人。
可娘喜歡,她氣不過,必要給我抬一房她喜歡的「妥帖人」。
我私找表妹談了談,看在兄妹一場,我希望她堂堂正正的嫁人。
我想,宋氏雖做了醜事,但畢竟下嫁與我。我若成親不過幾日就要納妾,她與宋家,都容不下。做我的妾室,日子不好過。
表妹轉身,在母親處尋死覓活哭哭啼啼,說我要逼死她。
好好好,一個兩個都如此,那便隨了你們願吧。
八個月,時間算不久,但是足以宋氏認清現實,讓她認了命。
八個月,時間也算久,久到她可以產下一個身強體壯的兒子。
我看著這個孩子,神情明滅不定,她目光遊移,哀哀地喚著我,王郎。
我聽著一聲聲的王郎,厭惡至極。
我笑著告訴她,夫人可要養好身子,家裡諸多事情,還等著夫人定奪。
在她有了身子時,表妹進了門,宋家也不好說什麼。
8
三年後,我考了進士,入了仕。
加上宋府的扶持,十年後,宋家還是四品,我卻已經是外放的五品了。
我平步青雲,宋家漸漸式微。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我如今志在意滿,隻是夜深人靜時,總有一點遺憾,就是我的後院。
表妹越發輕狂,府中烏煙瘴氣,連孩子都要扯進來。
我一氣之下,將她所出的小兒子,和宋氏所出的大兒子,都送去了京中讀書。
稚子何辜,萬不能染上婦人之心。
漸漸地,我更不愛回後院了。
總有那會鑽營的下屬,或交好的同仁,興致來了,便要拉我去倚翠閣。
不是沒有動過心,但我不能去。
我仕途正好,我缺的是一知心人,不是一夜貪歡。
無意流露出一絲念頭,就讓宋氏抓了去。
不過幾日,韓氏就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