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人在外地,隻能拜託身為班長的陸川把東西寄到我家。
我一把接過水杯,把膠囊吞下去,看著面前的陸川舒了口氣,冷不丁開口問道:「蘇渺呢?」
「蘇渺?」他怔了怔,「她回學校了。怎麼,你要見她嗎?」
他的表情看上去毫無破綻,眼神也一如既往地平靜無瀾。
「……沒什麼,就是想到昨晚聚會她沒來,順帶問一句。」
「她沒事,你不用管她。」陸川望著我,「倒是你自己,當初就總是生病請假,現在都畢業一年了,怎麼還不注意身體?」
「我……知道了。」
他眼神在客廳的陳設上掃視一圈,重新落回我身上:「記得按時吃藥。你還有別的事嗎?」
這話問得我一愣:「……沒有。」
「好。」陸川點了點頭,「那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一時間,我沒反應過來,隻愣愣地看著他轉身,走到玄關,然後開門離去。
房門合攏的聲音響起,我像是驟然從夢中驚醒,一個激靈衝到門口,打開房門——
電梯的數字一路跳動,陸川已經不見了。
所以他今晚是來幹什麼的?單純來給我送個藥?
有這個必要嗎?
初秋微涼的夜風穿過走廊,湿湿潤潤地撞在我臉上,我握緊門把手,怔怔望著前方空蕩蕩的樓道,任由失焦的目光落在虛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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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就是這樣的,他的驕傲,由自身的優秀一點點築成,看上去幾乎有種渾然天成的凌厲。
我曾為這種鋒芒凜然的凌厲著迷,也曾親眼看著他從我的生命中抽身而去,連告別都沒有。
未料三年後,他依舊能在我這裡輕易攪亂一池春水後,又從容離去。
我咬了咬嘴唇,這一瞬,有強烈的不甘從心頭湧起,到最後,幾乎匯集成蟄伏的恨意。
陸川,你不該這樣。
不能這樣的。
4
大一軍訓後的班委競選,是我第一次正式認識陸川。
其實在此之前,我就見過他幾次。
哪怕穿著難看的統一軍訓服,他永遠挺直的脊背,還是能讓我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他。
而也是他競選班長的時候,我才知道,因為差三分被清華拒之門外,他滑檔到第二志願,這才不幸成了我的同學。
最後,他以全票通過的戰績當選了班長,我成了生活委員。
沒多久的 C++課上,我第一次見識到了他和我之間差距近乎斷層的學習能力。
我尚且對著一堆新概念茫然時,他已經能十分熟練地寫代碼,不到 20 分鍾就答完了三道上機測試題,拿了 300 滿分。
晚自習時,我厚著臉皮去請教陸川高數題,並在聽得一知半解時,適時地跟他套近乎:「學神,你上機怎麼這麼厲害啊?」
他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用有壓力,我高中的時候參加過一些簡單的編程競賽,比你們多了一些基礎。」
……我壓力頓時更大了。
大一第一學期,我連著掛了三門課,差點學業警示。
寒假前一天傍晚,我迎著南京湿冷的夜風去操場上跑步發泄,意外在跑道上偶遇陸川。
慘淡的路燈光下,隻有我們倆孤寂的影子,我停住腳步,驚訝地看著他:「學神,你怎麼也在這裡?」
「高數沒考好,出來散心。」
「……我記得您高數不是 96 來著?」
「嗯。」他很平靜地應了一聲,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本來可以滿分。」
高數 36 分的我的確理解不了這種悲傷,想跑得遠一點,卻被陸川叫住:「我記得你總是生病請假。這麼冷的天還跑步嗎?」
我禮貌地假笑:「正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出來跑步鍛煉身體。」
陸川沉默了兩秒,忽然在一旁的自動販賣機前停下,操作片刻後,扔給我一罐熱牛奶。
「天太冷,何況明天就要離校,鍛煉不要急於一時。」他說,「喝完就回去吧。」
微燙的牛奶罐貼著手心,我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陸川穿著一件鐵灰色的加絨衛衣,露在外面的指骨被凍得微微泛紅。呼吸間呵出的白汽將他瞳孔中的情緒遮掩成一片模糊,隻有身姿永遠帶著芝蘭玉樹般的挺拔。
我跟陸川,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熟了起來。
我本以為,這種心照不宣的熟稔會一直持續也下去;我也以為,他對我,總該是有點特殊的。
直到那一次我和蘇渺發生衝突。
我剛甩了蘇渺兩個耳光,陸川就出現了。
他那雙一貫雲山霧罩的眼睛清冷地掃過蘇渺,落在我身上。
然後他說:「秦織,寫檢查,當面跟蘇渺道歉,不然就要記過了,這對你的檔案不好。」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微笑著問他:「班長,你不問一下我們打架的原因嗎?」
蘇渺在旁邊冷笑:「什麼打架?是你單方面對我動手!」
陸川看著我,眼中一絲波動也無:「不管什麼原因,打架鬥毆都是學校的高壓線——你也是班委,你知道後果。」
我當然知道後果。
身為班長,陸川有在檔案裡記錄重大獎懲,並提交給學院審核蓋章的權力。
隻要他記了過,學院蓋了章,我的檔案裡就會留下不可磨滅的汙點。
但我就是不道歉,也不肯寫檢查,任由陸川在我的檔案裡記了一筆。
再後來,這件事發生後的第二個月,他就和蘇渺在一起了。
後面的時光裡,除了學校的事,我再也沒有和陸川說過一句話。
陸川離開後的第二天,我開了新書,大概是與過往一甜到底的風格差別太大,新文的熱度竟然出人意料地高。編輯趁機幫我多申了兩個榜單,讓我在榜期間多加更。
這天晚上,我碼完五千字,剛打開手機,忽然收到江瑤發來的截圖。
點開來,是蘇渺的朋友圈。
一張實驗室合影,她和陸川站在靠邊的位置,挨得很近,周身的氣質仿佛自成一個世界,誰也融不進去。
「據說蘇渺她們實驗室有個項目和陸川的導師合作,她這三個月都要和陸神頻繁接觸……隻能說,很難不復合。」
我握著手機,淡淡地笑了一下。
是嗎?
那可不一定。
我給陸川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
他應該還沒睡,很快就接了起來:「秦織?」
我深吸一口氣:「學神,要不要來我家喝一杯?」
電話那邊,陸川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問我:「秦織,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現在是,但等下就不一定了。」我刻意放低了聲音,讓語氣中滿是曖昧,「所以,你要不要過來一起?」
5
在陸川來之前,我翻箱倒櫃,終於從衣櫃深處找出一條吊帶睡裙。
酒紅色,領口開得很低,我在外面套了件針織開衫,對著鏡子撥弄了一下慄色的長卷發,然後塗上顏色鮮豔的口紅。
陸川來得很快。
我一邊在心裡嘲笑他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一邊把加了冰的威士忌遞給他,笑道:「我兌了橘子汁,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陸川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目光清醒地看著我。
燈光下,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像是落在人間的星星。
我扯了扯唇角,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佯裝踉跄,跌進了陸川懷裡——
我的演技並不高明,他卻還是伸手接住我,將我攬進懷裡,然後微微垂下頭,凝視著我的眼睛。
我勾了勾唇角,伸手摟住他脖頸,輕聲道:「春宵苦短。」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閉了閉眼睛,嗓音沙啞:「秦織,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知道。」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陸川,你明白我的意思。」
「……織織,是你說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就當做意外——」
「我反悔了。」
我驀然往他近前湊了湊:「我反悔了,陸川。」
氣氛安靜片刻。
下一秒,有滾燙的呼吸蔓延至我鼻息間。
……
我睜眼的時候,陸川已經醒了,正背對我扣著襯衫扣子。
揉著酸痛的腰爬起來,我想了想:「你就這麼過來找我,蘇渺不會有意見嗎?」
陸川停住動作,轉頭看著我,光線從他身後沿著側臉打過來,襯得特別好看:「這跟蘇渺有什麼關系?」
「……你們最近不是在合作嗎?」
陸川微微沉默了一下:「是兩個實驗室之間的合作,和她關系不大。」
他好像並不樂意我提起蘇渺。
這時候,陸川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從扔在地上的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接起電話,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聽著。
良久,他終於說:「我這邊還有點事,今天可能……」
話音未落,我十分善解人意地開口:「沒事,你去忙你的吧,正好我這邊也有自己的事情——」
陸川冷冽的目光往過一掃,我麻溜地閉上了嘴,示意他繼續。
「對,是秦織。」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又說了句什麼,陸川沒應聲,直接把電話掛了。
然後他直直看著我:「蘇渺說,她想見你。」
我挑了挑眉:「好啊,你跟她說,約個時間,我保證準時赴約。」
說完,我跳下床往門口走,卻被陸川從身後抱住:「織織,不要去見她。」
隔著睡裙,他突出的腕骨和冰涼的袖口一並硌著我的腰。這點細微的疼痛,卻讓我從殘留的溫存中徹底清醒過來。
他不願意我提及蘇渺,更不想我去見她,卻還是和她保持著聯系。
為什麼?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記憶裡那個清冷仿若雲霧的陸川,在這一刻漸漸碎裂成虛無的泡影。我淡淡道:「怎麼能不見呢?畢業一年多了,她蘇渺應該也很想和我聊聊吧?」
陸川沉默片刻:「那我跟你一起去。」
最終,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裡,我和蘇渺碰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