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稍後片刻,實則一刻鍾多點兒的功夫,人就回來了。
不,應該說沐長風來得很快。郭滿遠遠看沐長風跨著一匹棗紅的駿馬飛馳而來,滿頭的青絲依舊不好好束冠,灑落的一半隨風紛飛。斜飛入鬢的長眉之下,那雙澄澈的眼睛像最璀璨的寶石。郭滿的腦子瞬間閃過一句話,鮮衣怒馬少年郎。
雖然這人並非少年,但身上依然湧動著逼人的飛揚與肆意灑脫。
雙喜雙葉已經看呆了,郭滿也看呆了。俊,真是俊,沒見過這麼俊的人。
隻見這長腿的華服俊美公子瀟灑翻身下馬,幾大步跨進鋪子,眨眼就走到郭滿的跟前。而後巨大的黑影籠罩下來,他站得極近,鼻息噴在郭滿的頭頂吹得她頭花隨之浮動。
感受到頭頂的涼風,瞬間想起自己差點禿了一塊的郭滿:“……”
“聽子兮說,六姑娘你尋我?”沐長風俯視著眼皮子底下黑腦袋,眼睛不著痕跡地在郭滿的發髻縫隙裡尋找,企圖找尋那塊斷發之地。
夢幻瞬間碎裂。
本覺得頭發梳得十分妥帖的郭滿捂住那一塊,心思立即敏感了起來。她的短頭發是用發帶藏起來的,經不得仔細看,尤其是這麼湊近。
覺得沐長風眼神可疑,她非常敏感地炸了毛:“你盯著我腦袋看什麼!”
沐長風一看小姑娘惱羞成怒,眼睛立即移開。
他剛想說什麼,意識到自己似乎站得太靠近。於是輕咳一聲他立即後退兩步道,“……不是,我沒看什麼。個子太高,就隨便看看。”
說著,他眼睛溜了一眼郭滿,一隻手伸出來,平展地放到與郭滿頭頂持平的位置。然後眼睛看向旁邊,手卻從郭滿的頭移到自己的胸口,保持平行地比劃到比自己的肋骨高一點點的位置。似乎為了證明自己說得是事實,他來回比劃了好幾下。
“!!”郭滿頓時氣炸:“你幹嘛!”
個子高了不起啊!個子高就隨便看別人頭頂了?不是說沐家的公子最有君子風度,最曉得避諱男女之防嗎?靠這麼近做什麼!
“這個,嗯,那什麼……”迎著郭滿的兇狠目光,沐公子尷尬地放下來手,“你找我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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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滿冷哼一聲,狠狠剜了他一眼。
沐長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識相地臉轉到一旁。
想著小姑娘頭發本來可漂亮了,被他的孟浪給弄成這副模樣,確實虧心。沐長風於是嗓音又緩和許多,好言地哄著郭滿:“……真對不住啊六姑娘,沐某並非故意……咳,罷了,不知你此次尋沐某所謂何事?你且說說看,本公子定當盡力。”
削禿了人家小姑娘的頭發,當然矮人一截。
郭滿想著她的正事兒要緊,畢竟還有所求,便暫時不跟他計較。
於是端起身後的茶呷了一口,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啟唇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聽輕飄飄的一聲抽絲的聲音。郭滿感覺頭上有什麼松開了,轉頭就見沐長風這王八蛋手裡左手的修長食指與拇指中,夾著一朵藍盈盈的絹花。
郭滿:“……”
沐長風面上穩如泰山,心裡慌得一筆,“這花方才搖搖欲墜了,本公子替你擺正……”
郭滿的眼睛兇光一閃,仿佛要吃人。
第190章 番外二(12)
郭滿非常想打死這人, 然而最終還是沒有。一把將絹花搶回來, 郭滿深吸了好幾口氣, 才把打死沐長風的念頭給咽下去。求人辦事威逼利誘是必要的, 沐長風這家伙接二連三地得罪她, 正好,郭滿自覺可以得往死裡威脅他。
沐長風有驚無險地吐出一口氣,心想,小姑娘雖說兇巴巴的,其實還是很有度量的。
於是尋了個位置,在郭滿隔了一個椅子的位置坐下。聽說幾日後便是郭昌明的四十歲壽辰, 沐長風挑了挑眉,轉頭看向郭滿。這小可憐兒過得如此拮據了,還得絞盡腦汁地備壽禮以博得父親的憐愛, 真是太惹人憐惜。
沐公子的同情心都要泛濫成災:“這不是什麼難事兒……”
看著郭滿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禿腦殼兒, 短短的毛發茸茸的, 他突然就很想摸一把。
正在他這個念頭蠢蠢欲動的檔口,郭滿突然轉過頭, 大大的黑眼兒直勾勾盯著他說話。沐長風頓時一個激靈,醒過來。他心想,這丫頭可不是長雪,也不是才四五歲的小姑娘, 隨便朝她頭上呼嚕一把不當事兒。這可是十五歲及笄的姑娘家, 好懸他及時收住手, 否則摸下去就真成了登徒子了。
“扇面兒往日我也畫過, 仔細一些,不難。”沐長風沉吟道。
“字我能給你題,扇面兒我也能畫。”沐長風垂眸凝視著郭滿的眼睛,輕聲道,“這樁事兒不必求兩個人。我的丹青雖不如博雅出名,自問還是拿得出手的。若是你實在著急,快的話,一日內便能替你畫好……”
郭滿砸了咂嘴,想著有些事兒得說清楚。
其實她想去找周博雅,並非想要什麼丹青,她隻是想要執筆之人的名氣。畢竟郭昌明那人可俗氣了,假清高且又極重名氣,誰的名聲響亮,他便推崇誰:“沐公子來,也並非不可……隻不過,你在作畫上,是否也有著與字一樣的名氣?”
沐長風愣住:“……嗯???你說什麼?”
“那個,”郭滿覺得有些尷尬,“我是說,你作畫的名氣,跟你的字……”
“……那倒沒有。”
“那沐公子有信心在丹青上的名氣能與博雅公子相較一二麼?”既然問出口了,郭滿也不怕得罪人便繼續問道。
沐長風心一堵:“……沒有。”
郭滿嘖嘖地搖了兩下頭,頗為遺憾地低下頭。雖沒說話,但這態度,一切盡在不言中。
沐公子:“……”
……沐公子覺得堵心了。這小丫頭是看不上他的畫技麼?這絕對是吧!
二十三年從未較真過的沐長風沐公子這一刻突然較真了。他丹青上沒有名聲,但比一般人強了不知多少,“六姑娘,若是你想要我題字呢,那就莫找旁人畫扇面兒,你若要要找旁人,那莫指望我替你題字……”
“哦,”郭滿了然地點頭,小心翼翼:“那我的字畫都要博雅公子的方便嗎?”
沐長風微微一笑,單手撐在桌子上,手肘支撐著桌面,手掌拖著下巴,另一隻手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遞給郭滿。郭滿眨巴著眼睛,就見他突然頭朝著她這邊歪了腦袋。肩上的墨發順著他的姿勢如流水般灑落下來,沉甸甸的,看著十分有分量。
握著一把匕首的郭滿:“???”做什麼?
“吶,怕你夠不到我彎下腰給你夠,”沐公子一如既往的大氣,他口氣淡然道:“你自己選一塊削吧,我跟你一起禿!”
郭滿:“……”誰他娘的要跟你一起禿,她還沒禿好嗎!
沐長風看著郭滿小臉兒上又青又紫,跟開了染坊似的,心裡突然暢快了。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著,他變換了個坐姿,換了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修長的大手手指穿插自己的發絲中,黑與白,襯得他手指瑩白如冷玉。
須臾,他又問:“可想好了嗎?想好削哪兒便說,本公子奉陪到底。”
郭滿被他噎了半晌,把匕首往桌子上一丟,“給你,給你,扇面兒就拜託你了,請沐公子務必費心!小女子感激不盡!”
雖然終於噎了郭滿一回,砸了咂嘴,沐公子絲毫沒覺得扳回一城。
想半天,看著折扇鋪子裡掌櫃的伙計們疑惑的眼神,沐長風又覺得好笑。他一個二十三歲的大男人居然跟個小姑娘較真,還非氣了人家小姑娘好半天才罷休。
想想,他警告地掃了一圈。
掌櫃的伙計立即乖覺地收回打量的目光,低下頭看書的繼續看書,擦桌子的悶聲不吭地擦桌子,十分裝模作樣。沐長風懶得跟他們計較,抬手曲了兩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方才郭家小姑娘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扇子一日內制出來。”
櫃臺後面掌櫃的抬起頭,手裡的書合上了。一旁的跑堂小伙計也湊過來,看著沐長風笑道:“主子,要不要苗師傅多制幾把?”
沐長風捋了一把鬢角灑落的頭發,笑了:“還是子兮懂事兒。”
小伙計嘿嘿一笑,撒歡兒地就跑去了後院。
沐長風又跟掌櫃的去後院說了一會兒,過了一刻鍾才起身離去。門外小伙計已經牽著駿馬從小巷子裡出來,將馬韁繩遞給他。沐長風上馬之前,想起郭滿那毛茸茸的腦袋,便順手呼嚕了一把小伙計的腦袋。
隻是,嗯,感覺毛刺刺的。
離去之前,沐長風心道,小子的發絲是不是與姑娘不同?真是太不趁手了。
……
沐長風其實初三便畫好了扇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