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曹展聽了這話,終於抬頭說了今日第一句話:“雙兒如今是我孩子的生母。”
霧花聽他這一句,隻覺得火冒三丈。
她怒視著他,好似還在為他維護巫霜花而憤怒。半秀美半圖騰的臉因憤怒而越發猙獰:“你想維護她?那賤人毀我容貌,冒充我認領對你的救命之恩,甚至害我耗費十年心血養出來的蠱王反噬其主,她還想維護她?”
曹展神情有幾分掙扎,翕了翕嘴,啞著嗓子道:“……是我的錯,我認錯了人。”
“那我不管!”霧花怒極,好不容易松動的口氣又繃回去,“你們若不答應,那殺了我也不會替他解蠱!”
這時都不必郭滿插嘴,胡霍就先不滿了。
在他看來,一個沒名沒分跟著侄子的女人算什麼?說得難聽點兒,連妾都不算。哪裡值得用沐將軍的嫡長子沐長風的命來換?況且聽了這一段話,他也知那啞女背後做了這些惡心之事,就是被殺了也是活該。
“不必,我答應了。”
胡霍狠狠瞪了一眼侄子,“隻要你替沐小將軍解了蠱,那啞女任由你處置。”
“姑父!”曹展腦子裡亂哄哄的。
胡霍卻不理會,他這侄子行兵打仗雖還有幾分天賦,就是後宅太糊塗了。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呆了三年,是不是啞巴都弄不清。胡霍恨鐵不成鋼,壯碩的身子上前一步,聲如洪鍾道:“還請姑娘現在就替小將軍解蠱。”
霧花看了眼曹展,曹展不敢與她對視,倉促移開視線。
“可,”她得了胡霍的保證,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其實她也不想牽連無辜,這蠱毒本來是要給巫霜花下的,誰知道那賤人用了什麼手段,竟叫這公子代為承受,“胡將軍隻要將那賤人綁來,我便立即解。”
“不能通融?”胡霍臉色有些不好看,心裡有些毛了。這娘們怎麼這般難纏?他胡霍都親口答應了,難不成還能食言而肥?
“本將軍答應的事,從未食言過。”
霧花卻不願意松口,冷聲道:“我要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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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霍的臉頓時就黑了。
周博雅與當事人沐長風都沒說話,淡淡地將目光投在曹展身上。這件事起因是他,招惹麻煩的人又是曹展的女人,自然得曹展親自表態。
曹展被兩雙犀利的眼睛盯著,隻覺得心煩意亂。一個是他陪伴三年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一個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與曾經的愛人。滿腦子隻有行兵布陣,甚少為兒女私情煩憂的大老粗憋得俊臉漆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眼看著屋裡氣氛又開始劍拔弩張,郭滿隻覺得無語。
這事兒很難嗎?很難解決嗎?霧花既然要啞女,那他們便隻管把啞女帶來就是,哪兒這麼多瑣碎事兒糾纏不清?繞過周博雅她從另一邊冒出來,插了一句嘴:“那將軍你現在就去提那啞女來唄,人來了,什麼都好說。”
話音一落,曹展犀利的目光瞪向郭滿。
郭滿被他嚇得一縮,刺溜一下躲回周公子身後。周博雅一看郭滿嚇到,心裡立即就火了。他擋住郭滿,抬頭一雙鳳眸便冷冽地看向曹展。曹展猝不及防被他這殺氣騰騰的眼神給弄得一愣,頓了頓,心裡怪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居然有如此氣勢?
周博雅卻不管曹展心中如何想,手下拍拍郭滿,無聲地安撫小妻子。
老實說,手上沾滿鮮血的人身上確實存在那麼幾分煞氣。郭滿慫且慫得坦蕩蕩,發覺曹展不滿,立即又補了句:“若是啞女帶來,你可能保證冤有頭債有主?畢竟啞女害了你,孩子是無辜的,你不會遷怒孩子的對吧?”
郭滿這話一出,曹展打量的視線便立即移向霧花,顯然很關心。
胡霍一個大老粗,全程對屋裡的眉眼官司視而不見。倒是郭滿說出這話,提醒了他。他方才答應得快,確實沒顧慮曹展的心情。
霧花對郭滿還挺有好感的,聽過滿說,便冷著臉點頭。
憎惡巫霜花是一回事,巫霜花生的孩子是另一回事,她不會混為一談。說到底,她不是個心狠之人,否則昨夜那孩子已經在她懷裡,下蠱下毒不過是抬手之間的事。但那孩子最後安然無恙地奪回去,還不是賴她心軟。
霧花答應,曹展的神色有些更復雜。
他想起還在苗寨的時候,那時候中了瘴毒,眼瞎耳聾,但也能感覺到救自己的姑娘的性子不是如今啞女的那樣。然而他卻從未多想,隻當姑娘嫁了人之後都會變了性子。畢竟女子都是這樣,哪怕在家跋扈,嫁人都會變得恭順。
說到底,還是他不曾用心。
這般一想,曹展心中更愧疚。胡霍再承諾什麼,曹展翕了翕嘴,最後變成一聲嘆息,“隻是毀容,不傷性命?”
霧花卻覺得不夠,巫霜花害她如斯。隻毀了容貌,太便宜她了!
眉心一擰,她就要口出惡言。
“你老盯著她的命做什麼?要了她的命,你的臉難道就能回來?”郭滿眼疾口快地打斷,眼眨不眨地出餿主意道:“你們巫蠱師不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蠱?不知有沒有說真話的蠱啊!你給她下個真言蠱唄!心有多惡毒,她嘴巴全說出來,多好啊!”
屋裡眾人瞬間:“……”
胡霍愕然,曹展的臉直接綠了。
周公子這下子不僅僅頭疼了,他不禁捂住自己的眼睛,真想一個爆慄敲這嘴快女人的腦袋瓜子。哪裡來這麼多奇思妙想?還半點不知遮掩,堂而皇之當著旁人就說出來。
“滿滿……”
一把扯住眉飛色舞的郭滿,周公子簡直無奈,“你莫亂說話。”
床榻之上,默默注視著郭滿的沐長風也捂住了眼睛。
第155章
真言蠱,還真的有。
霧花有些詫異郭滿竟然知道真言蠱。畢竟這種蠱蟲是蠱蟲大典裡記載得較為稀少的一類,不同於名聲極響亮的其他蠱。雖不能置人於死地,卻比害人命的蠱更稀奇。就連她的族人,若學藝不精,怕也不知道有這個蠱。
郭滿的提議,霧花想了想,覺得甚合她意。巫霜花那女人不是素來裝得純良柔弱?她倒要看看,中了真言蠱,巫霜花那張能言善辯的嘴能說出什麼話來!
看她認同了她的話,郭滿還笑眯眯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這就對嘛!畢竟是親姐妹,你若要了她的命,以後心理負擔得多重?”
霧花其實想問‘心理負擔’是什麼,但看了眼郭滿,又算了。
郭滿的好意她聽明白了。
所謂傷人傷己,她即便殺了巫霜花泄了一時之憤,心裡總歸不會好受。血緣這種東西難說得清,若她真如口中所說的那般非要巫霜花死不可,昨夜便能出手要她的命。況且要人命容易,眼一睜一閉就沒了,無痛無傷。可不就是太便宜巫霜花了?
“罷了,”霧花掙了掙繩子,“且就按你說的。”
周博雅見她妥協,擺擺手,示意下人替她解了繩子。
昆城是個小城,從城南到城北,騎馬一個來回不過兩個時辰。在靜候胡霍帶人回來的過程中,霧花便著手準備了解蠱要用的東西。
等胡霍快馬加鞭拖著巫霜花來別院,才將將耗費一個半時辰。
巫霜花被拉下馬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雖說昨夜她漏了底惹曹展生氣,但她私心裡卻是篤定自己不會有事的。她為曹家嫡三公子生了一子一女,哪怕她沒名沒分,她的兒子也是曹郎的長子,巫霜花根本有恃無恐。
可如今這情況她卻是始料未及,曹郎都沒處置她呢,姑父胡霍居然先動手?
巫霜花隻覺得荒謬。這是在欺負她苗女出身不懂世家大族的規矩?世家大族之中,哪有姑父把手伸向侄子房中的?這胡霍未免太不講究了!
可心中再是氣急,巫霜花卻沒底氣直接質問胡霍。胡霍身為西南駐兵統領,維護西南幾十年的安穩,那就是西南百姓的天。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南蠻,他的話就是聖旨。若胡霍鐵了心處置她,就是曹展也不能違背。
不敢反抗,可她害怕又不甘心,哭得梨花帶雨仿佛不堪風雨拍打的花。
曹展看她這般,果然就心軟了。
可身為男人,說出口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決沒有反悔的可能。巫霜花眼巴巴地向曹展求助,見他不僅不正眼看她,還把臉扭到一邊去,心裡咯噔一下就涼了。
胡霍如今心思全在解蠱上,沐長風中蠱已經有半年,再不解,這人的身子骨兒怕是要真朽了。沐將軍家出色的長公子,若在他手上弄廢了,胡霍心裡一輩子過不去。況且,他實在膩歪了巫霜花哭哭啼啼的做派,立即就吩咐別院下人的把人拗去了柴房。
眼淚在他這兒是行不通的,他也絕不給曹展心軟的機會!
直到巫霜花被拖走,霧花才終於起身走到沐長風身邊。
解蠱對於自幼以血侍蠱的霧花來說,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輕易。胡霍應約將人綁了來,她便應諾替沐長風解了蠱。其中曲折不必細說,等眼睜睜看著半個小指指甲蓋大小的肉蟲從沐長風割破的傷口處爬出來,郭滿有那麼一瞬間,整個頭皮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