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鴻登門當日,特意裝扮過。赤紅的錦袍,腳蹬黑底繡金文皂靴。墨發依舊高束,額前繡睚眦的抹額也換了金線的,神採飛揚。雖行動間頗有些豪放,但禮儀教養卻半點不差的。方氏上下打量著耶律皇子,隻覺得哪兒哪兒都滿意。
周大爺喝著茶也在一旁打量,雖不像方氏那般明顯,但儼然也是滿意的。
耶律小皇子直至出了周家大門,腳下還仿佛踩著雲,都是虛虛的。不過想著方氏方才看他的眼神,小皇子激動得都能一蹦三尺高。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無奈地笑笑,回頭再看一眼巍峨的周府大院。心道,這周家姑娘的出身,也算配的上十三皇子妃吧。
見過了人,方氏這心裡仿佛吃了個秤砣,徹底平了下來。
這北國十三皇子眼神清正,行事幹脆。比起她家雅哥兒雖說還有些稚嫩,但已然是個優秀的青年才俊。約莫北國皇帝寵愛的緣故,性子有些單純。方氏就盼著純良些的女婿,性子純良,日子才好過。她家嫻姐兒是個心思重的,又不愛說話,配個單純些的才好。
方氏喝著茶就在與蘇嬤嬤道:“是該好好跟嫻姐兒說道說道。”
蘇嬤嬤那日就在一旁看著,心裡也是歡喜的。
正巧馬上就有個時機,一個月後,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
卻說周府這頭一改烏雲密布的陰鬱,主子面上都笑嘻嘻的,整棟院落都敞亮了。公主別院這頭,謝思思一大早卻氣衝衝地跑來找趙馨容哭訴。
謝思思心裡苦啊,她覺得家中無一人對她真心。老太太厭惡她,祖父父親兄長們不搭理她,謝家幾個姑娘就會拿話刺她,就連她的母親也嫌她整日鬧事兒不懂乖順,拿了由頭就要說教她,她在謝家的過得實在太累。
為何就不能順她一回?為何府中上下都看不慣她?仿佛她是個外人。謝思思實在想不通,難不成她嫁過一回,如今就不算謝家人了?
趙馨容自然是安慰她,說她多想了,謝家自然永遠是她的家。
謝思思聽了,也隻是嗚嗚地哭。
趙馨容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餘姑姑領了頭走,宮人們魚貫而出。
錦瑟琴音面面相窺,也跟在隊伍後頭退下。
屋子裡隻剩下表姐妹二人,趙馨容於是替她擦了擦臉,嘆了氣:“表姐可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了不得!”她道,“舅母也並非故意指責你。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舅母平日裡哪舍得說你一句?今兒說你,約莫是外頭聽見了什麼,心疼你,方會這般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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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聽到什麼?”
謝思思心裡清楚她娘有多疼她,趙馨容這話一說,她心裡立即就信了。因著哭過,她嗓音裡還帶著鼻音:“總不會外頭又傳了我的謠言叫她聽到了?”
趙馨容卻搖了搖頭,沒說話。
謝思思見她這般,狐疑地瞧著她,“難不成公主也聽了?”
“並非表姐,”趙馨容道,“是周家。”
“周家怎麼了?”
趙馨容嘆了口氣,十分無奈:“聽說大理寺少卿外出辦差舍不得家中嬌妻,一路隨行。便就有那麼些闲來無事的長舌婦要嚼舌根。說什麼表姐性情嬌蠻不講道理,不如郭家那病秧子良多,方才不得姐夫喜愛,怪不得會和離……”
謝思思差點沒被這話給氣瘋!
第55章
公主別院這頭趙馨容前腳剛與謝思思勸慰了幾句,後腳謝思思出了別院就又惹了一樁事兒。說來京城百年來就沒見過這麼會不曉得名聲貴重的世家女,接二連三地鬧笑話,把家族的名聲丟在腳底下踩,哪家也養不出這樣的攪家精。
謝家這個姑娘,就連日理萬機的惠明帝都聽到了風言風語。
夜裡去正宮歇息的時候便與謝皇後提起了這事兒,一面由著謝皇後伺候更衣一面道:“為撒一時之氣,說博雅那小子和離便和離……”他低頭瞧了一眼恭順的謝皇後,搖頭道,“聽說還是皇後親自下的旨意?”
謝皇後手上一僵,頭垂了下頭。
“陛下也知道臣妾素來是個心軟的性子,最是見不得人委屈。”謝皇後聲音低低的,柔順又慚愧道,“思思那孩子哭得實在可憐。求到臣妾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天都要塌下來。臣妾瞧了哪能不管她……”
惠明帝看著她,抬手點了點頭她額頭:“皇後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周家那般聲勢的人家,若隻是小姑娘撒撒脾氣,還斷不了這麼幹脆,”惠明帝搖了搖頭,不知何種意味地說,“你瞧瞧教你這一杆子插得,好好的親家反倒弄得跟仇家似的,皇後說你自己是不是糊塗?”
謝皇後聞言,立即羞愧得抬不起頭。
默了默,她小聲地辯解:“陛下恩德,我謝家已受陛下諸多的聖眷。臣妾本就心中惶恐,從不奢望過頭。做姑母的,不指望娘家侄女攀龍附鳳,自然也不會考慮得太多。思思的這事兒,也是臣妾私心想叫她婚後順遂……”
惠明帝心裡十分熨帖,嘴上卻在說她婦人眼界。
嘆了口氣將謝皇後扶起來,惠明帝又道:“這謝四一個女兒家,沒想到比南陽王兄家的小子還會糟禍,謝國公應當管管了。”
謝皇後面紅耳赤地抬不起頭道:“也並非沒想過管一管。兄長早前也下過狠心管過,可嫂子卻偏寵思思寵得厲害。兄長若是敢罰,家裡必定雞犬不寧。思思那丫頭哪回犯了錯,都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去……”
惠明帝免不了又是一句:“哎,你這娘家除了一個老封君,都是糊塗的!”
謝皇後羞愧不已:“叫陛下看笑話了。”
夫妻兩半真半假地說著話,惠明帝又說了謝家幾句,便相攜去歇息。
次日傍晚,惠明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領著一隊御賜的新鮮物件送到正宮。大太監浮沉一甩,直說這是南邊進貢上來稀罕果子,用冰鎮著,連夜快馬加鞭。跑死了七匹馬才送至京城。就這麼點兒東西,淑妃那頭半點沒落著,陛下全賞了正宮。
謝皇後自然歡天喜地地收下。
人一走,正宮的宮人們喜笑顏開。謝皇後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一面替她捶腿一面感疑惑:“陛下這是又遇上什麼高興事兒了?還是殿下那頭有進展了?”
謝皇後合著眼簾靠在引枕上,鼻腔裡無聲一聲哼,卻沒說為何。
接連趕了小半月路,一行人終於到了荊州。
周博雅此行特地帶了蘇太醫的得意門生李丹隨行。還未入城,李丹便煮了幾大鍋據說有預防效用的藥,一人一碗。喝了藥還不止,人手一張浸泡過藥汁的口罩,入了荊州地界便全都戴在臉上。
車裡噴灑了藥,濃濃一股苦澀的藥味兒。郭滿主僕坐在車裡,面上也遮得嚴嚴實實。郭滿覺得有點誇張,但周公子繃著臉,不準她將面罩摘下來。
才一入城,就察覺到氛圍與別處不同。
路過城門口時,守衛的士兵攔了馬車。石嵐下車亮了京城周家的身份牌,守衛便立即放行了。宜城城裡格外的清靜,門前守衛個個面上扎著面罩,四下裡走動的人也小貓三兩隻。沿街叫賣的人少了,商販走卒甚少看到。
經過鬧市區再往前,就更顯寂靜。
“宜城時疫最嚴重,”周公子將掀了窗簾的郭滿拉回來,“我們不在宜城落腳。穿過宜城往南邊走,在下一個錦城借宿。”
郭滿點了點頭,方才她湊巧看到臉色青紫的孩子坐在路邊哭,心下有些沉重。
“這次時疫到底是個什麼症狀?”
原本在京城深閨裡縮著,古代時疫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名詞,沒什麼具象化理解。但親眼見著那孩子的模樣,方才明白時疫對窮苦百姓來說有多可怕,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朝廷可派太醫下來了?這種時候朝廷不會依賴民間大夫吧?”
周公子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腦袋:“這事兒你莫操心,自有人會管。”
郭滿沒說話,卻也沒有掀簾子看風景的興致了。
周博雅要查的本就是荊州貪汙案,但落腳地選在相對安全的花城。快馬加鞭,當日傍晚便到了錦城。錦城百姓爆發的病症的人數要少的多,因發現的及時,錦城縣府處置的迅速,時疫並未在錦城引起大麻煩。
石嵐選了城南的一家十分清淨的客棧落腳。雖說時疫並非引發錦城大騷動,但如今風聲沸沸揚揚,自然都聽到風聲了。錦城離宜城又不算遠,周家馬車進城,還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錦城如今,百姓頗有些人心惶惶。
周家的車隊在門前停下,立即有小二躬身小跑著過來牽馬。
周公子有輕微的潔癖,即便暫時歇腳,器具也要全部換過。灑掃的婆子指著小廝們抱著器具進去,陣仗不算大,但下人們習以為常的態度,叫大堂的散客們都好奇了起來。
心道這是來了什麼人,這般講究,於是都好奇地伸出了脖子來瞧。
青皮的大馬車,看不出車主人的深淺。隻見厚重的簾子掀開,先是兩個嬌俏的丫鬟。杏眼桃腮的,瞧著比富貴人家婆娘還要細皮嫩肉的。兩丫頭下了車,就見裡頭走出來一個眉目如畫的公子。伸著頭的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仙人下凡了吧,我的天啊!
周公子皺了皺眉,有些不喜這些人仿若看什麼稀奇物件兒一般打量的眼神。不過顧忌著還在路上,不想招惹麻煩便未曾理會。
偏了頭朝馬車裡伸出兩隻手,要抱郭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