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視線,周博雅轉頭看向馬車。
周家的馬車猶如周家的門檻,從構造到工藝,處處比旁人家用的更寬敞更高大許多。郭滿用的這車是周博雅的,因著周大公子喜愛寬敞,車便制得更大更高。這般虛虛一瞧,光車椽子便高出小媳婦兒的腰許多。
他用眼睛一丈量郭滿,張嘴便叫下人備個杌子來。
郭滿原本還在為禮品太豐厚而肉疼,聽說周博雅拿杌子便回頭瞧了一眼。這一看到杌子,頓時就感受到了嘲諷。
或許是矮子的心比較敏感,郭滿頓時就氣憤了。
才這麼點高就給她拿墊子,那要是在高一點,豈不是要給她按個高蹺?小看她!郭滿於是非不用杌子,一把拽住了馬車旁邊站著沒走的周博雅。周博雅也是逼得習慣了,總貼一起,郭滿這般靠著他,他也沒如初時那樣生出反感。
郭滿硬借助周公子的胳膊使力,自己上了馬車。
周博雅理了理有些皺的衣袖,心裡忍不住替她一陣心酸。矮就矮吧,偏還打死不認,這又是何必?
招了招手,他轉頭跟下人吩咐道:“杌子務必帶上,你們奶奶用得著。”
雙喜雙葉面紅耳赤地低下頭,替她們主子羞恥。
……
謝國公府這邊,謝思思昨兒在將軍府出了醜,今日便又將自己關在了屋裡哭。
國公夫人這半年來,為著這個女兒,一顆心都要操碎了。能怎麼辦?姑娘鬧起來就把自個兒關屋裡,女兒真是在周家把性子都給拗變了,一鬧別扭就哭個沒停。可總這麼哭也不是辦法,國公夫人心裡急得要命,卻也不敢強行破開門。
這般急得在廊下打轉,可就隻聽得屋裡噼裡啪啦的瓷器聲兒,謝思思又在發脾氣。
“思思你莫要再摔了!”
擺她女兒屋裡的,沒一件次品,全是府上頂頂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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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裡頭的聲兒,王氏心裡一陣一陣的肉疼。這些可都是她一點一點從公中摳出來的,摔了哪一件她都心疼不已!
“夫人,夫人!”謝王氏還在苦口婆心地規勸女兒,這時候,一個婆子突然小跑著衝進來急吼吼地道,“太子妃娘娘今兒來了!”
王氏正心煩呢,頓時就皺著眉不悅地斥道,“來了便來了,大吼大叫成何體統!”
“不,不是,”那婆子慌忙地擺手,“是太子妃娘娘來了。人已經在松雲院裡,老夫人派了奴婢來喚您過去作陪。”
一聽說是太子妃,王氏面上怒色便收起來:“太子妃怎會這時候來?”
王氏心裡奇怪,太子妃平日裡甚少出東宮,今日來謝家是所為何事?憂心有要事,於是也顧不上哄女兒,轉了身就抬腳往松雲院方向去。走了兩步,她突然憶起,三房近來有把女兒送進東宮的打算,太子妃此次,約莫是為謝五而來。
“奴婢不是很清楚,”那婆子搖搖頭,躬身在前頭引路道,“方才奴婢出來,正巧在二門那兒遇上了三夫人與七姑娘。”
這便就是了。王氏心裡有個底兒,去也從容些。
宋明月此次來,確實是為謝五。
謝五身為謝家三房嫡出姑娘,身份自然不一般。若入了東宮,她便不能等闲對之。宋明月私心裡是不願謝家人再摻和進來的,畢竟謝家已經出了一位皇後,太子也與謝家有淵源頗深。惠明帝跟太子為著趙家的天下,怎麼也不會讓謝家再出一位皇後。這一位謝姑娘,入了東宮也是蹉跎,不如別來惡心她。
心裡如此想,宋明月此次過來也還算誠心誠意。既注定登不上高位,又何必再爭?不如尋一門好親,也省得將來東宮荒廢一生。
王氏才一走近,就聽見裡頭果不其然在談今年的選秀。
且不提王氏聽三房為了謝五如何給太子妃討巧賣乖心中有多不屑,這頭謝思思在屋裡還發著脾氣呢,偏還就耳尖地聽到宋明月來府上。
宋明月之於她,是一個令她既羨慕卻又十分看不起的人。
謝思思私心裡羨慕宋明月身為堂堂太子妃之尊,隻要不出大錯,將來必定登頂鳳位,成為當朝國母。而看不起她則是因為太子不愛她。在表哥的心裡,隻不過把宋氏當做一個料理東宮的女人。重生回來這半年,她已然許久不曾見過宋明月,此時提到她,謝思思突然又憶起上輩子在東宮裡的境遇。
她將手中的花瓶又擺回原位,擦了擦臉,她開了門:“錦瑟,琴音,進來。”
錦瑟琴音見滿地狼藉,也能面不改色地挑著地兒走。
“吩咐下去備馬車,琴音,伺候我梳妝。”謝思思坐到梳妝臺前,拿了一盒胭脂手指一挑,開了蓋,“去取些冰塊來,眼睛腫了。”
錦瑟應了聲是,轉頭吩咐外頭備水,自個兒親自去取冰塊。
“姑娘這是急著要去哪兒?”琴音瞧她放下胭脂又取找衣裳,儼然一副出門的架勢,“若是急著出去,可是要跟夫人打聲招呼?”
“不必,宋明月那女人來了,我娘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謝思思目前還不想見宋明月,隻要一看到那張臉,她便會想起不好的事兒,“郭嫣昨日不是邀請我得了空去她府上坐坐?本姑娘應了,今兒就有空,這就去瞧瞧。”
琴音這時候想起,今兒是那繼室回門的日子。
“可姑娘……”她覺得姑娘挑這個時候去,委實不好,若是撞見前姑爺,以他們姑娘如今這動不動就哭的做派,這是要當著郭家眾人的面兒,哭給姑爺瞧麼?
“哪兒輪得到你教訓我?”謝思思很憤怒,怒不可遏,“我偏要去!”
與此同時,周家的馬車也到了郭家門外。
郭家一眾老小,除了郭老太太郭老太爺,都迎了出來。郭昌明位於首位,立在石獅子旁老遠便吩咐管家過來接應。
郭嫣在屋裡聽見動靜,倏地從金氏懷裡爬起來:“娘,周公子到了。”
金氏眉頭皺了皺,抬手替郭嫣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而後招手叫一個丫鬟,慢條斯理道:“去備些水來,重新替姑娘梳妝。”而後轉頭嗔了一眼郭嫣,“瞧你這脾氣,慌裡慌張衝過來都不曉得梳妝梳妝,娘是怎麼教你的?”
“這不是在您的院子嘛!”郭嫣心裡有些鼓動。
想跟去前院瞧瞧,顧忌著自己未出閣姑娘家的身份,隻能耐著性子。一會兒郭滿夫妻兩來給金氏見禮,興許能見一面。
“快些梳妝吧,髒得跟花貓兒似的!”
金氏點了點她的額頭,便也起身又進了內室補一補妝。
郭家大門外,奢華貴氣的馬車車門一開,先是從裡頭走出兩個穿絲著綢的丫鬟。妝容精致,巧笑嫣兮,一瞧便不是一般人。郭家下人原還以為是哪個貴人身邊帶著的丫頭,定睛那麼一瞧,這不是雙喜雙葉兩丫頭麼?
三日不見,簡直換了個人!
隻見兩丫鬟蓮步輕移從馬車上下來,而後裡面伸出一隻手。修長而骨節根根優雅,那手壓了壓車門的簾子,而後一個烏黑的後腦勺以及頭頂束著白玉冠的人從裡面探出臉,隻一張臉,便叫喧鬧的郭家大門前靜下來。
結親那日,行走匆忙好些人沒看見過六姑爺。這回第一次見,心中不禁感慨:有的人,當真可謂人間一絕色。
第24章
周博雅多才,大召上下皆知。
郭昌明素來是以文人自居的,對於多才之人更是推崇之至。周博雅居然能成他的女婿,不論是哪個女兒,郭昌明心中都是與有榮焉且十分得意的。如今人到了,他顧不上身為嶽父的矜持,先管家一步親自奔下臺階去迎小夫妻倆。
周博雅弓著腰從車裡出來,就見裡頭一個嬌小單薄的身影晃動了下。
郭家門前的人都在靜靜看著,周公子身姿輕盈地下去。
颀長俊逸的身形,行動間猶如行雲流水,煞是好看。然而等他站定,便又轉頭將手遞進了馬車。車裡郭滿眨巴著大眼看著眼前仿佛玉骨雕成的大手,十分自覺地把自個兒那隻肉爪塞他的手心裡。
周博雅驀地一僵,手心裡捏了一團軟肉,軟綿綿的,仿佛沒生骨頭。
他也不知怎地,包裹在手心,心中生出了些許奇異的感受,但不討厭。不著痕跡地捏了下,然後將人牽出來。
其實,他的本意是叫郭滿扶他的胳膊。想著先前在周家門前就是這般,這下車便如法炮制。哪知郭滿這會兒又變掛,裝起了乖巧來。不過既然已經牽了,當著眾人的面兒,周博雅自然不會輕易甩開郭滿。
郭滿這頭才剛露了個面兒,身後郭昌明便已至眼前。
郭昌明生得溫潤,人至中年,身上依舊留著一股天真的自我氣息。明明蓄著美髯,眼底卻清澈如遊街打馬的少年郎。周博雅先扶著郭滿的腰將人半託半舉地帶下來,而後自然地放開手,轉身去與郭昌明見禮。
郭昌明頓時一張臉笑成了花,扶著美髯,親自去扶他:“快別多禮,跟隨為父進去坐吧!”
一行人從前院至後院,郭家人都在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