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喬川聽完冷冷地嗤笑了聲:“廠公不愧是廠公,算計人的話都能說的這般冠冕堂皇,不過若是把我換成你,我也會做同樣的事,讓你在喜歡的人眼前如喪家之犬一般狼狽,更讓你在喜歡的人眼前殺了自己的嫡親血脈,讓她一輩子記住你是何等的狠毒無情,永遠絕了這後患。”
他深吸了口氣:“廠公,我說的若是有哪個地方有錯的,還請你指正出來!”
陸缜漠然道:“我以你堂姐作為誘餌,引誘你過來是真,剩下的我無須向你解釋。”
四寶臉色發白地聽著兩人的對話,已經無暇顧及謝喬川是怎麼來到南邊的,又是怎麼跟陸缜對上的,甚至話裡話外還透露著對她傾慕的意思,她除了茫然無措之外,另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懼來。
她恐懼陸缜嗎?有的。他用這等誅心的手段逼著謝喬川不得不露面,如果謝喬川說的是真的,那他算計著謝喬川手刃自己親族,手段何其毒辣,就算謝喬川能活下來,一輩子怕也要活在無盡的夢魘中。最讓她害怕的是,她是他的枕邊人,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竟然沒有一點覺察。
她恐懼謝喬川嗎?也有的。她原以為謝喬川隻是個臭脾氣口是心非的少年,可是他前敢算計陸缜,後敢對自己堂姐痛下殺手,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常常跟她拌嘴吵架的好友嗎?
他們兩個說的話究竟哪個是真的?四寶心頭發涼,恍惚中覺著自己在做夢,仿佛自己站在了羅生門前。
陸缜見她表情變幻,先揮了揮手,讓人把謝喬川先帶下去,顧不得吩咐怎麼成處置他,伸手就要攜她的手:“四寶,你聽我說…”
四寶根本沒留神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隻低著頭不言語,才被他的指尖觸及,心頭一股恐懼湧了上來,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聲音微微發顫:“你…”
陸缜手下一頓,臉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不能忍受最近跟他親密無間的四寶這般躲著他,他強行把手按在她肩頭,感受到了她身體的輕顫,他深吸了口氣:“你在恨我?還是怕我?是為了謝喬川才如此?!你心疼他了?”
他明知道婚約之事跟四寶無關,但是看見她聽完謝喬川的話目光微微顫抖,兩塊鴛鴦佩止不住地在他腦海裡晃蕩,話不由自主地又衝了出來。
他見四寶臉色更白了幾分,竭力放柔了聲音,輕聲誘哄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再說這事,好嗎?”
四寶腦子如一團亂麻,幾乎不敢抬頭看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我先不回去了,我想出去…”
她本來想說我想出去靜靜的,但忽然,她在南邊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跟陸缜回去還能去哪裡?甚至可以說在這個世上,她都是無親無故的,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恐懼和茫然自然而然地又加深了幾分。她手頭剩的幾兩銀子能不能住家客棧,夠不夠做點能養活自己的活計呢?
她蒼白著一張臉,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突然覺著腳下一晃,整個畫舫重重地向一邊傾斜了過去,大量的河水湧進了船身。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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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缜下意識地護住她,不過兩人還是齊齊滾在地上,四寶後背撞到畫舫中的一顆廊柱上,痛的她悶哼了聲。
他牢牢把她圈在自己懷裡,滿面陰沉地問她道:“你沒事吧?”
四寶搖搖頭,就在這轉眼的功夫,畫舫已經往下沉了數分,積水已經沒過兩人的鞋面兒了。他再顧不得多想,在二檔頭等人的接應下拉著她往船外跑,也多虧了他做事素來喜歡留一手的性子,在畫舫周遭也埋伏了暗船,他抱著她幾個縱躍跳上了接應的船舶。
陸缜借著清冷的月光環視了一圈,聲調微沉:“這是怎麼回事?謝喬川人呢?”
二檔頭面上七分懊惱三分惶恐,慌忙跪下來請罪:“回督主的話,咱們上畫舫之前本已經布置好了人手,把謝喬川帶來的人也清幹淨了,結果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二十幾個頂尖的好手來,水上功夫比咱們東廠番子還強,而且對船的構造了如指掌,一直沉在船底沒冒頭,等到後來咱們剛把謝喬川一押出來,他們就立刻動手鑿穿了船底,咱們一時不察…”
他說著說著神情十分頹喪,咬咬牙才道:“讓謝喬川給跑了。”
四寶不自覺地抿了抿唇,陸缜一直留心她的神色,不知道她這是松了口氣還是怎麼,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些小兒女心思的時候,他微閉著眼思忖片刻:“謝喬川還沒那麼大能耐能從東廠的天羅地網裡跑掉,我記著三皇子有一位上了玉牒的側妃,似乎出身南邊水師世家…”
他終於睜開眼,目光泠然:“三皇子還不知義為了保謝喬川大費周章地動用嶽家關系,看來他是已經決意對咱們東廠下手了。”
二檔頭也肅了神色,謝喬川再怎麼有能耐,一個人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但若是背後加個三皇子就難說了。
陸缜垂眸思索片刻,緩了緩神色,復又淡然道:“我暫不罰你,你回去之後自去找沈寧領罰。”
二檔頭心裡先舒了半口氣,四寶早已經回了船艙裡頭,他往船艙裡瞧了幾眼,這才也跟著進去,就見她抱著膝蓋神情復雜地看著面前的小幾,嬌嬌怯怯的樣子煞是可憐。
陸缜深吸了口氣,坐在她身邊,竭力用平靜的聲調道:“你…在怨恨我?”
四寶想著方才那混亂的一幕,禁不住用雙手捂住臉,半晌才緩緩答道:“沒有。”
陸缜雙手按在她肩頭,強行扳過她的肩膀對著自己:“那你究竟是在別扭什麼?自打我南下之後,謝喬川處處跟我作對,想法子給我制造障礙,前幾日還送了…”他把後半句生生掩藏住:“你卻同情他?你以為他就是千好萬好了?!”
四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陸缜不遺餘力地鏟除對手這有錯嗎?沒有錯,就算謝喬川是她的朋友,她會傷心難過,卻不能說陸缜做錯了,可是有一點她是清楚的,就算那人不是謝喬川,她也不能接受這樣被迫對至親痛下殺手的場景,這兩個人她哪個都理解不能,突然發現自己的三觀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倘若有一天陸缜不喜歡自己了,而自己又知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他會不會也…不會的不會的,戀人相處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四寶強行甩開腦海裡的恐怖場景,猶豫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在陸缜的記憶裡,四寶從來沒這麼反常過,所以她還是因為謝喬川?他心裡的酸意泛濫起來幾乎要淹了整個秦淮河,頓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地道:“你自便吧。”他說完就打起簾子走出去了。
轉眼快艇就到了河岸邊兒上,四寶自己跳上了岸邊的馬車,兩人一路到回府都沒什麼交流,她回府的時候目光隨意在府門口掃了眼,見門口是兩個目不斜視的臉生侍衛,幫她拉馬車馬的時候小聲牢騷了幾句,大抵就是上回扶過她侍衛突然被上面調走了,他們倆不得不半夜守著雲雲。
四寶聽了幾句,陡然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不由得想到了小時候逮的蝴蝶,整個身軀都被人拿捏在手裡,幾乎勒的她要窒息了。
接下來的幾日過的格外沉悶,下到府裡灑掃的粗使下人,上到幾個東廠的管事,都能感覺到氣氛格外壓抑起來,陸缜更是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四寶幹脆把自己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後院,兩人基本碰不著面。
可是要說兩人做了什麼具體的傷害彼此的事也談不上,都明白感情裡出現了問題,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彼此,就好比埋下了一顆看不見在哪裡的地雷,想挖出來卻不知道從哪裡入手。
所謂情場失意事業得意,陸缜幹脆把一肚子邪火發泄到工作上,他素來是睚眦必報的性子,對攪了他布置的三皇子自不會留情,反正這回來本來就是要查一樁跟三皇子有關的案子的,他下手更加不留情,把那位三皇子舉薦的官員查了個底兒掉,大刀闊斧的一番整頓下來,好些官員都連帶著落了馬。
他一邊剪著三皇子埋在南面的根莖,一邊給京裡的元德帝上書,有理有據狠狠地參了三皇子一本,元德帝最近本來就不滿三皇子過分勢大,十分嚴厲地將他斥責了一番,把他辛苦布置的好些人都給剪除了,他差點沒氣昏過去,但又拿陸缜無法,隻得暗暗聯絡宮裡的顏側妃,再緊著布置。
四寶雖然和陸缜鬧矛盾,但是功課也沒落下,每天都跟著師父學到很晚才睡,陸缜見她這幅沒心沒肺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天傍晚四寶正在做功課,就見成安和二檔頭一左一右地攙著陸缜回來了,他玉面緋紅一片,就連脖頸處都大片大片的紅了起來,原本清澈深邃的眼神也有些迷蒙,有種別樣的病態的美感,瞧著整個人都十分不對。
四寶嚇了一跳,放下書本起身,上前幫著扶住陸缜,驚愕道:“怎麼回事?督主怎麼了?”
成安抹了把臉上的汗,扶著他小心躺到床上,這才道:“今天好不容易把這樁案子結了,南邊上下大半官員聯絡起來要給督主擺一場慶功宴,督主也不好推脫,去了之後不少人過來跟他敬酒,結果敬著敬著督主有些醉了,沒留神宴席上混進來一盞櫻桃酒,他看也沒看就喝了…”
他頓了下又無奈道:“督主碰不得櫻桃,別說是吃櫻桃酒了,就是聞上一聞就會難受許久,這下可好,一口氣喝了小半杯,身上都不大對勁了。”
四寶見陸缜半昏半醒,忍不住問道:“安叔,你們怎麼也不留心點?”
成安面色一冷:“我們開始都細細查驗過了,這酒是有人特意遞過來送到督主手裡的,可惜剛查著人他就咬破嘴裡的毒囊自盡了,連審問都沒來得及!”
現在也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四寶可是知道有些過敏會要人命的,慌忙道:“快去請大夫來。”
陸缜是要把討厭鬼進行到底了,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醒了過來,勉強撐起身子,眼神仍有幾分迷離:“不用,你們先下去。”
成安和二檔頭哪裡敢違抗他的命令,無奈對視一眼,齊齊退下了。
四寶張嘴想叫人,他突然伸手重重拉了她一把,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床上,她摔在一堆軟和的被褥裡倒也不覺著疼,劃拉著四肢想要起身,他突然傾身壓了上來,身體熱的發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體溫。
四寶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已經重重啮咬著她的耳垂:“你不是為了謝喬川準備再也不理我了嗎?他還沒死呢你都這樣,他要是真被我殺了,你是不是還要替他報仇?!”
四寶發現他真的挺難懂的,生病還扯這些有的沒的,她下意識地想推開他:“你…快去請太醫,別扯這些了…唔。”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貼上了她的唇瓣,將她未盡之語堵了回去。
他本來隻想親一下略略紓解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沒想到一嘗到她的味道,心裡的欲望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泛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迫不及待地撫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一手已經探到了她腰帶上,隨時都能扯開。
這下四寶可忍不了了,趁他親吻自己的時候重重在他舌尖咬了一下,趁他動作稍頓的時候在他腿上踢了一腳,奮力把他推開,憤然質問道:“你原來答應過我什麼?!我不願意你絕不會碰我的!這話你喂了狗嗎!”
陸缜從沒見過她發這樣大的火,怔忪了許久,伸手捂著額頭,濃長的眉毛緊緊攢起:“我…是我的不是,我今天喝的有些多了,我對不起你。”
身為現代人,四寶其實並不排斥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但是對暴力行為卻絕對反感。她見到陸缜似乎清減了些,而且面上滿是不正常的暈紅,稍微壓了壓心頭火,不過口氣仍舊硬邦邦的:“誰讓你沒事喝這麼多酒,明知道最近形勢不好還不多留點心去喝那不該喝的櫻桃酒!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她想想就覺著心裡一揪。
陸缜看上去比方才情形些了,不過神情仍舊朦朧,垂下長睫揉著眉心,神情微澀,冷冷地看她一眼:“我若是不這樣…你還會再跟我說話嗎?”
四寶聽完怔了半天:“你是…故意這麼做的?”
要是還是那副俊美的相貌,還是那般倜儻的舉止,她準得懷疑眼前之人是不是被掉了包。她知道的陸缜心思缜密算無遺策,算計人籌謀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他竟然為了跟自己賭氣去故意折騰自己,這根七八歲的熊孩子為了引起別人注意有什麼區別?這事兒橫看豎看都不像是陸缜能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