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侑恍惚看著我,眼底劃過驚豔和詫異。
下班後,我和他並排坐在一起。
程侑默默遞給我一小瓶暖飲。
我一口氣喝完後,自顧自說起自己的事:
「我的繼父是一家遊泳館的教練,後來他教死了人,被開除酗酒度日。小時候的我,經常不聽話,他嫌煩將我的頭溺在水裡。他清楚小孩子的肺活量,也清楚一個九歲小孩能憋氣多久,第一次我真的很恐懼,對未知的恐懼透徹寒骨,來上三次後,我嚇到失禁,哭著求饒說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從那以後,我變得特別特別乖,但繼父像是頑劣孩童突然發現了特別好玩的遊戲。因此喝了酒後以折磨我為樂,很長一段時間,我害怕到不敢喝水不敢洗澡。」
「後來,我想通了,這場遊戲無法叫停究其原因是繼父的身份地位和力量均在我之上,他有權力決定我的生死。所以在我沒有能力之前,那就盡量不要讓自己那麼狼狽。」
沒人知道我是如何克服下水的恐懼。
也沒人知道學會憋氣的我在繼父笑聲中,不停地表演痛苦掙扎時有多累。
某種程度上,繼父和程霽川是一類人,都能對我有任意處置權。
那天如果我不裝作溺水,程霽川會換著法子折磨我。
所以我需要成為上位者,凝視他們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可憎模樣。
程侑靜靜聽完,對我說:
「對不起。」
他抱緊我,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對待珍貴之物。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Advertisement
我閉眼流淚趴在溫熱的胸膛裡,任由他輕聲傾訴對我發自心底的愛意。
9
魏姎被強制送出國。
因為程侑的一句話,魏家不敢不從。
她哭鬧不肯,幾次打電話給程侑,一一被掛斷。
他摟著我安慰:
「她被送去澳大利亞,保證不會打擾到我們。」
我但笑而不語。
程霽川被父母教訓一頓,向我求饒時,彎著腰諂笑,滿頭冷汗,臉上盡是懼色。
程侑坐在沙發上把玩我的手指,看都未看他一眼,對我咬耳朵:
「绾玉,你來做決定。」
我承認,那一刻心情暢快,嘗到了一點權力的滋味,猶如站在山巔的疾風快意。
程侑開始變得很寵我,除了每個月十萬零花錢,房子車子黃金包包樣樣贈送不落下。
李清苓將自己埋在一堆包包首飾裡,貪婪地呼吸著財富的空氣:
「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能落到我頭上。」
我把一個金镯子扔到她懷裡:
「和你摳門愛冷暴力的男朋友分了,程侑出錢幫我開咖啡店,你來做副店長,給你分紅。」
李清苓樂得接過金手镯,蹦跶起來,抓起手機打給男朋友:
「喂,我要發財了,但你擋我財運了,滾!」
我笑到捂肚子。
兩天前,修了一門市場營銷課。
老師布置作業,要求每個同學開店,期末根據 PPT 匯報打分。
大部分人選擇開網店。
因分數佔平時成績比例不大,許多同學隨意注冊便扔到一邊不管。
隻有我借機認認真真地向程侑請教開店的相關事項。
據說程侑從十四歲開始玩投資,和他人合伙開店。
現在在做二手車生意,收入利潤可觀。
程侑有資源、有人脈還有經驗,為我做嫁衣是最佳選擇。
我趁某次事後,像隻貓兒窩在他懷裡撒嬌,說出自己的小算盤,將目標成本收益風險一一列舉出來。
程侑懶散地揉了揉我的發頂,拿起電話打給程家的助理,讓對方整理出自己名下的門面商鋪資料。
「拿去練練手也成,缺什麼都和我說。」
於是我變得忙碌起來。
裝修、找供應商、跑工商局、招人等等忙得像連轉軸的陀螺。
層層環節,離不開程侑親自把關,為此我少走了不少彎路。
開店那天,來了不少人捧場送花籃,熱鬧非凡。
程侑站在店門口幫忙招呼,桃花眼微睜,見到許多老熟人,都是他的朋友。
「他們都是你請來的?」
我撩起頭發,淡淡笑道:
「我隻是發了朋友圈,他們都問了一嘴,便提出要來看看,說是不然是不給程侑面子。」
他挑眉追問:
「你什麼時候加了他們的微信,我怎麼不知情?」
我挽著他的胳膊故作輕松語氣:
「沒有啦,除了上次吃飯加了你的發小,其餘的都是靠你的發小推薦微信的方式加上的,平常聊得也不多,大多數和你有關。」
程侑就這般看著我不說話,眼底深深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淵。
許久,他才笑著說了一句:
「我家的绾玉可真不一般。」
10
第一桶金到手後,我給程侑報名了一場南極旅遊。
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一次。
像他這種大少爺怕是全球玩了個遍,但沒關系,重要的是誰和他一起去。
自從我和程侑在一起後,暗地裡有不少女生打聽我們的交往史。
甚至有人模仿我,想要裝傻白甜來個不小心制造機會。
結果無一例外得到程侑的冷眼嗤笑。
究其原因,我和他在很多方面產生靈魂深度共鳴。
我能陪他在高爾夫球場上認真研討臭豆腐是怎麼制作的。
我亦能在燒烤大排檔裡,和他侃侃而談榮格的《紅書》。
他拋出的任何一次話題,我絕不放任落地無聲。
也許有人認為我靠的是學識淵博,高情商會聊天。
但李清苓不認為。
她說我身上有種無法描述的人格魅力。
大一新生第一次在宿舍見到我時,李清苓在我三言兩語下,乖乖將五百元的生活費分我一半。
事後她怎麼也想不通,明明當時已為生活費發愁,怎麼一見著我的臉,聽了我的聲音,向來吝嗇如她,便入了魔,最後樂呵呵地雙手奉上。
我半開玩笑地說:
「因為我們是同類啊,就該抱團取暖。」
那時我也向另外兩位室友借錢。
但她們看不起來自小縣城的我,隻有李清苓好心借給我。
她來自重男輕女的小縣城家庭,底下還有幾個弟弟妹妹,父母顧不上她,因此學費是國家貸款的,生活費自己進廠擰螺絲擰出來的。
而我有了後爸,親媽變後媽,隻疼妹妹,拿走我全部積蓄給妹妹報補習班和旅遊,我不幸生了大病,靠借網絡貸款才做完手術。
大病初愈的我體弱氣虛,暫且不適合打工,貸款額度不夠。
才有了初相識那一幕。
李清苓搖搖頭:
「你和我不在一個大氣層,要較真起來,你和程侑才算同類,同樣優秀。」
我沒否認。
在領我入了上流圈子後,程侑不止一次流露出對我的嘉許。
朋友聚會,他們大談特談對投資的見解,我不經意間拋出一兩句獨特見解,如驚雷入水炸起一片水花,後半場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我身上。
有人說家裡父母給了兩百萬,不知道該投什麼項目好。
我說剛好認識一個做葡萄酒產業的朋友,生產線已拉起來,財報數據漂亮,和程侑打臺球認識的,人處著不錯,微信推給你聊聊。
事實上那位做葡萄酒的朋友是頂著家族壓力獨立創業的,不拿家裡一分錢,正愁著拉投資,向程侑大倒苦水,於是我給介紹過去。
過後他們合作愉快,說給我這位中間人一筆介紹費。
我推脫沒要,現在還不是變現的好時機。
大二暑假,我磨程侑想去他家公司實習。
程家是有名的上市公司,招人學歷標準為研究生及以上,我的履歷再光鮮亮麗,也達不到門檻。
程侑在自家公司實習同樣從基層做起,沒多大權力決定我的去向,勉為其難打了個招呼讓我去客戶服務部門。
我沒挑,開開心心接了 offer。
三天後,我搬到程侑的隔壁工位上。
饒是知曉我的通天本事,在此刻見到我,他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我朝他晃了晃新換的工牌。
是他所在部門的業務負責人昨天親自到客服部調任我上來的。
那天部門迎新團建,程侑破天荒喝了很多酒,誰也攔不住。
我送他回家時,他ṭṻₔ摸著我的臉略帶遺憾地說:
「绾玉,如果你和我擁有同樣的家世,該多好。」
可見在他眼裡,我也算不上他的同類。
11
話糙理不糙。
對於程侑,我不過是幸運地在他相信愛情的年紀裡暫時抓牢在手。
但我在他心裡天秤沒有任何利益砝碼。
感情如手上搖搖欲墜的風箏線,經不起漫長歲月的驚風急流,稍一拉緊就斷。
我會享受這段戀愛,但永不沉淪。
李清苓對我和程侑的完美戀愛破滅了幻想後,她問我:
「你說程侑最後會娶誰?」
我不假思索說出了篤定答案:
「魏姎。」
在魏姎被送出國後,程侑與她沒有任何聯系,但不代表程魏兩家沒有聯系。
在大三那年,程魏兩家達成了重大項目合作,與此同時,兩家小輩的往來走動順應多了起來。
魏姎重新出現在聚會上,如從前依舊高傲如孔雀。
妥妥的白月光回國情節。
我識趣稱病不去。
李清苓憤憤不平:
「憑什麼你必須躲?」
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指導她把程家的股票全都拋了。
李清苓不解: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拋,我覺得明天還能再漲點。」
我看了一眼發給程侑的消息,五小時前發的,還沒有回復,以前他回消息從不超過半個小時。
「因為要變天了啊。」
……
第二天,程魏兩家合作的項目被緊急叫停。
程家父母涉及經濟罪等多項罪名被帶走調查。
一朝失勢,賓客落。
所有人對程家避之不及,擔心受到牽連。
魏家僥幸脫身,隻得了書面警告和罰款。
魏姎更是連夜坐飛機回了澳大利亞,照常在朋友圈發吃吃喝喝照片,絲毫不受影響。
李清苓昨晚沒聽勸,臉上一片綠光,哀號不已:
「那你是不是要和程侑分手了?」
我說:
「這時候不適合退場,他還沒給我交夠學費和門票呢。」
這幾天我沒急著上趕去見他,該幹嗎幹嗎。
程侑身為程家獨子,父母進去了,他不得不扛起重任到處找關系。
等他處處碰壁了,我才做了程家的第一位登門客。
程侑坐在地上,高大的背影蕭瑟孤寂,周圍環繞一堆亂七八糟的酒瓶。
家庭和感情遭受雙重打擊,讓昔日的天之驕子頹廢不已。
我板正他的肩膀,說:
「你忘了曾經是怎麼開導我的嗎?才吃了幾回閉門羹就自閉了?我認識的程侑不該是這般模樣,不擇手段、不達目的不罷休。」
他抱緊我,如無助孩童,簌簌落淚。
在那段艱難時光,我默默陪在他身邊,開解他。
他找關系不方便出面辦事說話,均由我代為傳話。
因我和他沒有利益捆綁,不需要避人耳目。
一個月後,程家父母無罪釋放。
12
經此一事,程侑變得更黏人了。
在陪完父母後,他驅車回到學校附近的公寓。
一進門,我像隻雀兒撲進他懷裡。
他親了親我,拿出一款限量款愛馬仕包包。
「绾玉,我媽媽特地託了 SA 拿了這款,她說你很能幹,很感謝你。」
瞬間,我整個人冷了下來,不說話,睜著雙眼安安靜靜看著他。
眼淚緩緩流下,難掩失望。
程侑面露難為之色,低聲哄我:
「公司那邊亂了套,需要我爸媽坐鎮,他們暫時沒能抽出時間和你見面,我保證,過幾天一定安排你們一起吃個便飯。」
我勉強笑了笑,婉拒了:
「不了吧,伯父伯母挺忙的,作為晚輩還是不要打擾他們,一頓飯吃不吃無所謂的。」
程侑眼底劃過一絲心疼,我懂事、隱忍又堅強,怎能不讓他心動?
「绾玉,我答應過一定和你結婚,其餘的事情不要亂想,都交給我好嗎?」
我乖乖點了點頭,不再鬧情緒。
在程家失勢時,程侑向我承諾,這輩子非我不娶。
可我不傻,沒被突如其來的真心傾訴衝昏頭腦。
程家父母怎會因為我替他們辦事對我刮目相看,進而看中我。
程家家大業大,想通過替他們辦事來巴結的人不計其數。
我正好撿漏趕上這份肥差罷了。
我是程侑女朋友又如何,日後與他們沒有利益交集,更不值得一提。
此番之舉,僅是想給程侑一點心理壓力,讓他愧疚於心。
要的就是他的愧疚,待他日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