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皇後娘娘的責難。
沈輕舟黑眸沉沉:「昭華郡主推了謝四小姐。」
一句話,將我送進了永安寺,足足三年。
這句話誰都可以說。
卻唯獨不能是他沈輕舟!
14
「安王殿下便是良配嗎?」
沈輕舟眼尾殷紅,憤恨地手指李元禛:「你可知安王他……」
話未說完,便被李元禛打斷:「狀元郎,隻要纓纓點頭,安王府的王妃是她,安王府的世子也隻能出自她的腹中。這些,我都會求父皇寫在聖旨上。
「纓纓,你放心,我絕不會是下一個沈輕舟,我的王妃是你,也隻會是你!」
謝安安比沈輕舟更為激動:「表哥,就算她願意,皇後姑母也不會同意的!」
「隻要父皇下旨賜婚,便是母後不滿,也隻能接受。
「成婚後,我會求一塊離京城遠一些的封地,絕不讓纓纓受委屈。」
沈輕舟與謝安安離開後,李元禛松開我的手,鳳眸含笑:「事急從權,本王並非有意冒犯。」
我亦有幾分不自在,捏捏手指:
「李元禛,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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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中迸發驚喜:「纓纓,你同意了?」
我扭過身,不讓他看清我的神情。
半晌。
又問:
「你可以求一塊燕北的封地嗎?」
燕北的邊關小鎮,是爹娘最後合葬的地方。
我一直很想去看一看。
厚重的朱紅色大門發出沉悶的響聲,緩緩關閉。
門外的長街上,李元禛竹青色的身影越來越小。
我反身回到演武場,拿出了那柄火紅色的槍。
擰腰,出槍。
一時間,火蓮綻開,龍蛇飛舞,槍尖如電光,每一擊都帶著雷霆萬鈞,勢不可擋。
這便是父親為我準備的,由最好的武器大師鑄成的最好的槍。
可隻有永安寺外的妙梅道長才知道,父親想要教給我的最好的槍法。
我已經學會了。
學成那日,她便將槍身上的十字銘文寫給我看。
那是我名字的由來,也是爹娘最希望我長成的樣子。
她告訴我,燕北在等我。
所以,就像李元禛費盡心機地選了我一樣。
從踏入永安寺的那一刻起,傅聞纓的夫君是他,也隻能是他。
15
李元禛的賜婚旨意來得很快。
而且就像他承諾的那般,我會是他的唯一的王妃,安王世子也隻能從我的腹中出生。
聖旨上甚至還多了一條,李元禛此生絕不納妾。
所有人都說李元禛對我用情至深。
素來不喜我的皇後娘娘也沒有意料中的反對。
她賜下了一對鴛鴦佩,以期夫婦和合。
前來的宮嬤嬤板著臉:「娘娘並不是認可你,她隻是不希望母子失和。
「郡主,你日後做了安王妃,定要謹言慎行,收斂脾氣,一切以王爺為主。」
因為成親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我有些時日沒有見到李元禛。
反是沈輕舟幾番醉倒在將軍府前,紅著眼睛想要見我。
他一直說安王並非良配,讓我到陛下面前拒婚。
我似笑非笑:「安王因何不是良配?」
沈輕舟目光閃躲,卻始終沒有開口。
我自嘲一笑:「沈輕舟,若你想要我回心轉意,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眼中的光驟然亮起,卻在聽到我的下一句話時,驀地失去了所有光彩。
「隻要你去陛下面前陳情,想要與我再續鴛盟,我便去找陛下拒婚。」
沈輕舟走得很狼狽。
從前那個霽月清風的狀元郎,好似頹然失了脊梁,腳步踉跄趔趄,像失魂的野鬼。
三個月過得很快。
暮春時節,我帶著十裡紅妝,聲勢浩大地嫁入了安王府。
神色憔悴的沈輕舟一身紅衣。
他追了一路的花轎,才在安王府前被紅著眼睛的謝安安拖了回去。
我們自此陌路,兩不相幹。
可我在新房中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李元禛。
元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小姐,出事了。
「門房剛剛送來了一封信,王爺看後臉色大變,他扔下了滿堂賓客,策馬離開。」
16
第二日一早,我便被皇後娘娘召進了椒房宮。
她眼中含淚,臉上有怒氣未消。
見到我後,很快調整好表情:「纓纓,元稹近日辦的差出了差錯,這才在新婚夜拋下你,你莫要多想。」
「母後放心,王爺政事繁忙,身為妻子,自然會多加體諒。
「隻是王爺走得匆忙,未帶隨從和盤纏,兒媳怕他會有危險。」
一語成谶。
半月後,京中收到急信,李元禛落於匪寇之手。
皇後娘娘急暈了過去。
陛下派了官兵剿匪,想要救回李元禛,卻被匪寇耍得團團轉。
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攻山,他們隻救回了一個文弱清秀的少年。
少年自言是李元禛的心腹,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面見皇後娘娘。
那時,我正在椒房宮中侍疾。
自從李元禛遇險未歸,皇後娘娘憂思成疾,身體便一直不好,稍坐片刻便疲累不堪。
可她見到少年的第一面,目光噴火一般,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少年的臉偏到一側,露出清晰的五指紅印。
他隻極快地伏下身,不停地磕頭:「此番都是草民的錯,娘娘便是生氣,要了草民的一條命,草民也無話可說。
「草民隻求娘娘,救救王爺。
「王爺在群匪手中受盡折磨,怕是時間久了會熬不住,性命不保。」
他說一句,皇後娘娘的呼吸便粗重一分。
待到最後。
皇後瘋了一般將手邊的東西砸向少年。
「你個下賤胚子,謝家怎麼就養出了你這麼一個不要臉的東西。
「若非你,身為嫡子的元稹怎會無緣帝位!若非你,他怎會在新婚之夜拋下王妃,身陷險境!
「元稹還未脫險,你怎麼有臉活著回來?」
她還要再說,身邊的嬤嬤不動聲色地扶了她一把。
皇後娘娘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情緒翻騰,最終被她壓了下去。
「那股匪寇現今流竄到了何處?」
17
西北,燕地。
匪寇與關外的狄族有關,幾次逃脫官兵的追捕後,揚言要將大夏的皇子賣為奴隸,供人折辱取樂。
皇上在朝堂上雷霆震怒。
這股匪寇人數雖少,但委實狡詐,尤其熟悉西北地形。
進入燕地後,更似魚遊大海,狐進深山,越發尋不到蹤跡。
邊關守兵經過連日不停的搜尋,亦沒有找到絲毫的蛛絲馬跡。
朝堂上,面對震怒的陛下,眾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隻能默然不語。
在這種情況下,我找上了皇後:「母後,纓纓要去燕北,救回夫君。」
已然絕望的皇後驀地生出了新的希望。
我與她一起跪在了皇上面前。
他們是少年夫妻,風雨同舟幾十年,感情甚篤。
眼見皇後哀哀欲絕,皇上心疼地扶起她。
「地上涼,元禛還沒回來,你更該愛惜些自己的身體。
「你放心,我定會派人將他救回。」
皇後抓著他的手臂,急切道:「讓聞纓去。
「他們夫妻一體,聞纓肯定不會像他們一般敷衍。」
不等皇上拒絕,她忙道:「纓纓從小便與諸皇子一起讀書、學武,她武藝雖不出眾,卻絕非手無縛雞之人。」
皇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凝的眼神多有審視。
我伏身頓首:「纓纓此前為沈家所欺,是殿下為我撐腰,許我一生。
「那時我便發誓,此生絕不相負,殿下若隕身,纓纓絕不獨活!」
皇上面上似有動容,他示意我起來:「纓纓,朕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所以,你想要朕怎麼做?」
「纓纓想要一封密旨。」
眼眸垂下,我不動聲色:「若是尋到殿下的蹤跡,纓纓需要號令燕北守軍,便宜行事。」
18
我成了第一個走上大夏朝堂的女將。
我籤下了一張為期三月的軍令狀,僅帶著將軍府的八十三名府兵,策馬疾馳,連夜奔赴燕北。
一路上,八十三名府兵如星落雲散,每隔一段距離便會有人消失。
等到燕北小鎮時,跟在我身邊的最後八名府兵恭謹得,拱拱手,亦如之前消失的那些人一般,身影漸漸消弭在黑暗中。
我在鎮上找到了一盞朱紅色的燈。
開門的文弱少年冷著一張臉:「傅聞纓,一番深情外加一條命,才換來三月之期。
「看來老皇帝並不如姑母那般輕信你,反倒心存戒備。」
我隻輕笑:「謝栩。」
是的。
這個自稱李元禛心腹,被皇後娘娘打耳光的人,正是謝家長房那個雙腿殘疾的庶子,皇後娘娘的親侄子,安王李元禛的表弟。
隻是,他不僅僅是李元禛的表弟。
三年前,他們的情意被皇後知曉。
李元禛從謝家祠堂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謝栩。
他放棄太子之位,帶著謝栩去了東海,一待便是三年。
「你既是出現在這裡,謝家那個傳聞中殘疾後便甚少有人見過的謝栩,是不是已然離世?」
謝栩冷笑:「傅聞纓,有這個耍嘴皮子的工夫,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三月內收攏西北兵權,降服封地上的官員。
「別忘了我們商量好的,你要兵權,要勢力,我隻要李元禛。」
我來之前就去看過李元禛。
他至今都以為自己落在了匪寇手中,被一寸一寸地挫去傲骨,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卻不知始作俑者正是謝栩。
19
「傅聞纓,你嫁不了沈輕舟。
「沈家早已用這紙婚約,換了沈雲川日後的前程。」
謝栩找到我那日,是一個雨天,空氣黏膩而厚重,像無處掙脫的網。
「傅聞纓,你是姑母為李元禛準備的最後一條退路。
「你身份尊貴,家產豐厚,還無依無靠,就算在婚後知道了真相,因無人撐腰,也隻能打碎了牙咽下去。
「所以,我來和你做一個交易。」
謝栩離開前,我問他:「為什麼?」
李元禛為他做了那麼多,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他後悔了。」
少年的笑很輕,卻無端地讓人感覺陰冷。
「年少情真時,別說是天下,就是性命也可拋卻。
「可我知道的,東海的平靜生活慰藉不了他的心,他一日更比一日後悔。
「除了我,他想要權勢, 想要威望,甚至還想要兒子!
「憑什麼?他要毀了從前的海誓山盟!」
所以, 他要折磨他,打碎他的驕傲, 讓他一無所有,讓他餘生隻能仰仗他。
眼前的這張臉和記憶中的漸漸重合。
謝栩平靜到近乎漠然:「我們三個人的性命全系於你一身, 三月之期, 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
我一頓:「籤了軍令狀的是我, 若是失敗,三月後死的也是我。你們自可隱姓埋名,離開此地!」
謝栩冷哼:「若不能錦衣玉食地活著相守, 倒不如一同赴死,落個清靜。」
瘋子!
真是個瘋子!
可就因為有這個瘋子在, 我少了很多的後顧之憂。
前去聯絡舊部的府兵紛紛發回消息,雖然過去了十五年, 燕北之地並沒有忘記父親。
皇上當年回京時,帶走了西北軍中極為出色的多位將軍,或是派往他處,或是困於朝堂。
現在的西北軍, 早已不是曾經戰功赫赫的大夏尖刀。
面對狄族侵擾,他們甚至都無力回擊。
所以, 當我紅袍黑甲出現在戰場, 一槍將來襲的狄族將領挑於馬下時。
萬軍轟動。
「傅將軍, 是傅將軍回來了!」
20
有了兵權後, 接下來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皇後費盡心機為李元禛籌謀的一切, 最終都為我做了嫁衣裳。
僅僅七十四天, 我這個安王妃,便成為了燕地的實際掌權者。
謝栩滿意地看著長槍上的十字銘文:「女子持長纓,亦可縛蒼龍!
「傅聞纓,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被困了三月之久的李元禛終於被救了出來。
可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驕傲、矜貴、野心勃勃的安王了。
京中前夜大雨,官道上厚重的黃土已是髒濘不堪。
「(女」皇後娘娘哭得泣不成聲, 良久, 才握著我的手,言辭切切:「纓纓, 生下世子,隻要生下世子就好。」
我滿口答應。
後來,我在燕地蓋了一座佔地極大的溫泉山莊。
奢靡, 堂皇。
李元禛常年在此休養。
一日, 午後。
謝栩來找我:「傅將軍, 可還記得沈輕舟?」
我抬眼:「謝栩,我很忙。」
已經過去了的人和事,並不值得浪費口舌。
謝栩冷笑:「沈輕舟帶著沈雲川來了燕地, 想見你。
「可惜, 燕地百姓隻知傅將軍,並不認識什麼安王妃。
「他注定,要撲空了。」
我並不答話, 隻是拿起了我的槍。
它現在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縛蒼龍!
爹娘在槍身上刻字的時候,應該就想象過我拿起它的樣子。
女子持長纓,亦可縛蒼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