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加入了她師哥的獨立樂團,重新拿起了她的琵琶,重新登上了舞臺。
璀璨燈光下,她綻放出令人窒息的美。
是啊,她本就該那麼美。
珍珠蒙塵,隻是受我拖累。
我並不奢望追回沈曼。
我知道那不可能。
我覺得自己很髒,比那些曾經看沈曼的男人更髒。
怎麼能讓這麼髒的自己,再碰觸她。
我隻是,默默地站在離她很遠很遠的角落。
一夜一夜地站在曾經的家樓下。
看著客廳的燈亮起,熄滅。
臥室的燈亮起,熄滅。
猜測她什麼時候在看書,什麼時候在輔導歡歡寫作業,什麼時候開始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往被子裡鑽。
偶爾,我在窗臺上看見她彎腰澆水的身影,看得痴了。
那曾經尋常至極的場景,如今在我生命中像隔了條銀河那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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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想看見她的身影,聽見風送來的疑似她的聲音,默默計算著和她間隔的米數。
這就夠了。
夠我那天心平氣定地入睡。
夠我在夢裡見到她。
我整日整日地回想和她生活的細節,回想她曾經提過的話。
她說喜歡吃昆明的鮮花餅,我立刻買了機票當天往返買了來,偷偷放在她門外。
她有一次,盯著櫥窗一雙高跟鞋看了很久,我當時嘲笑她,你又不會穿,這種高跟鞋要那種颯麗的女人穿有氣勢。那雙鞋我後來還是買了,送給了白冰玉……我紅著眼衝去了那家店,店員說早過季沒貨了,我拿出 10 萬求她們,她們全員發動起來,終於在另一個城市找到了存貨。我小心翼翼地將那雙高跟鞋,也放在了門外。
我讓鋼琴機構的負責人親自去給歡歡道歉,請她重新回去,負責人說歡歡拒絕了,說在哪練都一樣。他看著我悲傷悵惘的模樣,眼神中流露出同情……
有一天,我興衝衝拿著她最愛的幾餅普洱再一次來到家門口時,發現門口堆積了很多東西。
鮮花餅、高跟鞋、衣服、包……
都是我這段時間悄悄放在那兒的。
沈曼帶著歡歡搬走了。
我衝到歡歡的學校,老師說她轉走了,轉去了哪裡不能告訴我。
我去了她曾經的劇院,沒有她。
去了她演奏的國風酒吧,沒有她。
我像個遊魂般,坐在曾經的家門口,不吃不喝。
葉鋒來了。
他嘆息,蹲在我旁邊,慢慢說:
「沈曼說讓你別找她了……她現在連我也不見,哥,她真的想和過去的一切斬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了。我們都希望她能開心,對不對?」
……
我搬進了那套房子。
我曾經的家。
很多東西帶走了,但也有一些東西留下來了。
家裡,有沈曼的氣息。
17
沈曼的律師找到我,說有關夫妻財產的事要重新談判。
抑制住心中激動,我沉聲答應,約他在公司見面。
我踏進許久沒來的公司時,震驚地看到了白冰玉。她儼然一副老板娘的架勢,正在給員工開會。
我發出憤怒的咆哮,衝進會議室,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所有人發出驚叫。
我咬著牙,目眦欲裂。
「我不是說讓你辭職!不是給了你機會讓你滾!你為什麼在這裡!沈曼來了看見你不高興怎麼辦?她不高興怎麼辦!」
白冰玉臉上漲成豬肝色,開始翻白眼。
旁邊的人才驚呼著衝上來拉開了我。
白冰玉被人攙扶著站起,朝我揚起下巴,紅著眼大聲說:
「公司是我幫你一起發展起來的,理應有我的一份!我肚子裡是你的孩子,我們才是真正的愛人!你現在不過是精神狀態出了問題,你被他們用手段蒙蔽住了心智。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有權,有義務守住公司,守住我們的孩子!葉川,總有一天,你會後悔這麼對我!」
我怒不可遏,瘋了般嘶吼。
「狗屁!你滾蛋!你就是個狗皮膏藥!葉鋒說得對,我就是被你豬油蒙了眼,你連沈曼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我掙脫了拉著我的手,衝到白冰玉面前,狠狠扇下去。
一巴掌。
再一巴掌。
又一巴掌。
「這是替沈曼打的,你竟然敢故意拿著包在她面前挑釁!你竟然敢給她發那些惡心的照片!你竟然敢使計搶走歡歡的比賽!你這個陰險毒辣的賤貨!我們都該下地獄,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白冰玉的臉腫得高高的,口水不受控制流下來,不停尖叫。
所有人都被我暴戾的模樣嚇得愣住。
他們從沒見過我這一面。
沒見過從小混混走過來的葉川這一面。
我走進辦公室後,迅速冷靜了下來。
叫了三個法務,針對白冰玉的公司解職,追償房子、貴重禮物、錢財,做了一系列工作安排。
法務們傻傻地看著我。
他們難以想象,剛才的我和現在的我,是同一個人。
沈曼的律師來了。
她並沒有來。
我痛苦又失望地縮在椅子上,宛如一個空了心的氣囊。
律師拿出的協議,我看都沒看,直接籤了字。
他愕然,「葉先生,您確定?」
我認真地問他:
「沈曼提到我時,是什麼樣子的?」
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18
我開始閉門不出。
守在這個曾經沈曼待過最久的地方。
潛意識裡,每開一次門,沈曼曾經的氣息就會消散一些。
我把窗戶和門縫封死,用密封條牢牢貼住。
三天開一次門,讓人給我送生活物品。
媽媽在電話裡哭著哀求我。
「兒子,你病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媽媽求你了。」
我笑著安慰她,「媽,我沒事,我現在很好,能吃能睡,隻有這樣,我才不會控制不住去煩她們了。」
葉鋒帶了人來要拆門,我把流著血的手腕拍照給他看。
「你在逼我嗎?」
他們覺得我瘋了,可我覺得很幸福。
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沈曼曾經的模樣。
廚房裡、沙發上、床上、陽臺……
她在看書,在睡覺,在喝茶,在對著我笑。
有一天,我真的看見她了。
她就站著陽臺角落,彎著腰在給花澆水。
陽光照在她身上,給她的輪廓勾勒出一層夢幻光影。長發從她肩上滑落,我甚至能看清每一根頭發絲。
她在陽光中回頭,微微噘嘴向我抱怨:
「好吧,這次就原諒你啦,下次一定要帶我去古鎮哦!」
古鎮……
不知為什麼,聽到這個名字,我竟然莫名感到恐慌。
仿佛那是個十分令人恐怖的地方。
我哆哆嗦嗦去牽她的手,央求著說:「換個地方好不好?換個地方好不好?」
沈曼的氣息變淡了,她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我冥思苦想,想出個辦法。
好像曾經就用過,很有效的。
我用刀,在手臂上劃了一條條的道。
血滲出來的那一剎那,沈曼衝過來,面露焦急,捧起我的手輕輕呵氣: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怎麼辦?會不會留疤啊?」
我大笑,「這點小傷,不在話下。」
她無奈搖頭,也笑了。
爸媽每天晚上九點給我打視頻,那時候沈曼是不在的。
我喝著她的茶,拿著她的書,和爸媽心平氣和地說著以前歡歡的各種事。
他們發出嘆息。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
日子本來過得好好的,可有一天,我的世界闖進來了人。
門被「轟轟轟」暴力砸開,我憤怒吼叫,卻被衝進來的人鉗住了雙臂。
我仔細辨認衝進來的一男一女。
記憶翻出濁浪。
是白冰玉和她的前夫!
我震驚地看著她。
她神色憔悴,面頰凹陷,肚子卻挺得高高的。
看上去竟然有八九個月的身孕。
她龇牙咧嘴地控訴我,嗓音粗獷,語氣尖銳:
「葉川!你做得太絕了!他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搶走了,我曾經為你付出那麼多!你太沒良心,太狠了!我和你的孩子, 現在無家可歸,大著肚子被人欺侮!你害慘了我!你要賠我錢,躲起來也沒用,你必須賠償我!」
我看著大敞的門,心急如焚。
「把門關上!把門關上!」
白冰玉前夫勒住我手臂,在我耳邊暴喝:
「狗日的, 快打錢,現在立刻!不然今天沒你好果子吃!」
我奮力掙扎, 可這段時間進食太少, 全身無力,根本掙脫不開,隻能徒勞嘶吼:
「沈曼走了!她走了!」
白冰玉捧著肚子, 露出諷刺的表情。
「現在裝什麼情聖呢!你在我身上一夜夜賣力的時候, 可是一點沒想起過她!要靠記憶才能想起愛一個人, 你說你賤不賤啊!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像隻陰暗地窖裡的老鼠,她看到你,隻怕會惡心得吐出來!
「公司理應有我的一半, 我的錢必須拿回來!你現在給, 能少吃點苦頭, 就算現在不給,我也有辦法。」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露出惡毒的表情。
「這是你的種!你知道吧, 就算是私生子, 也有權利要求分到生父財產。我反正什麼都沒有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會纏著你,纏著沈曼那個賤貨, 我的孩子會纏著你的賤種歡歡, 我——」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光, 明亮、炫目。
白冰玉滔滔不絕說著, 像曾經在談判桌上那樣, 自信、篤定。
身體平白生出一股力量,我掙開了雙臂, 衝過去牢牢抱住白冰玉,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往落地窗猛力撞去。
她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喉嚨剛來得及發出「咯」的一聲。
「砰——」
玻璃在陽光下四分五裂。
映出無數個我。
我和她,在白日暖陽中, 轟然墜地。
我的身體壓著她的身體上, 殘存的意識讓我最後看清了她的臉。
汩汩的血液從她後腦、嘴唇流出,絕無生還可能。
我放心了。
身體忽而變得輕盈了些。
我在城市上空飄蕩, 看見初夏的鳴蟬, 看見送外賣的小哥,看見放學回家嘰嘰喳喳的孩子們……
我心一酸,柔聲開口:
「(一」觀眾的目光都投向舞臺中央彈琵琶的女人。
燈光璀璨,琴音悠揚。
萬眾矚目, 佳人如昨。
是我曾經想象過的樣子。
一曲奏畢, 她婷婷起立, 優雅謝幕。
臺下掌聲雷動。
她淺笑盈盈,眼睛亮晶晶。
我抬頭,目光穿透劇院的穹頂, 又看見了那輪太陽。
真好啊——
我緩緩,閉上了眼。
一個猙獰黑洞,向我迎面襲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