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三年皇後,二十年的太後。
死後兒孫環繞,群臣哭靈。
按理說我這樣的一生是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可重活一世,祖母問我選誰做夫君之時,我沒有再選太子,而是選擇了駐守邊關的安王。
自此天南與地北,唯願與君,不復相見。
01
聽竹苑,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
嫋嫋檀香自爐中升起,氤氲了祖母凌厲的視線。
她上下打量著我,似要將我看透:
「你不是一直有意於太子,為何不選他?」
我長跪在地,沉聲道:
「正是因為孫女有意於他,所以才不能嫁給他。
「孫女不願自傷自苦,為等一不歸人肝腸寸斷。還請祖母成全。」
良久,直到我跪得雙腿微微發酸。
終聽得祖母長嘆口氣,柔和下嗓音:
「也罷,明日進宮我會稟明聖上,為你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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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伏在地,又磕了個頭。
這一世,我不要再嫁給李謹辰了。
02
兩日後,人群熙攘,長安街熱鬧如昔。
我照常出門採買,卻被出宮的太子當街攔住馬車。
他勒住韁繩,從馬背上跳下來,動作行雲流水,一如既往地風流俊秀。
然而他擰著眉頭看著我,聲音發冷:
「聽說你求了賜婚的聖旨?
「沈玉姝,你就這麼急不可耐?」
他涼薄的視線刺痛了我的眼,微微側頭,我避開他的視線,輕聲開口:
「殿下放心,婚事與殿下無關。」
他臉色愈發駭人,冷嗤一聲:
「與孤無關?你被孤抱過身子,除了孤誰敢娶你?
「早知道你這麼纏人,當年流匪作亂孤就不該救下你。」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盡量放平穩聲音:
「殿下莫怒,真的不是——」
「夠了!」
話音被他打斷,他神情暴躁,猛地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孤會娶你,給你太子妃的尊位,至於其他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說罷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青色小轎,喊了聲「走」便揚長而去。
隻留下我在這鬧市裡,被飛漸的塵土嗆得咳嗽。
青色小轎從身邊路過,一隻素白的手將車簾抬起,隱約露出一張熟悉的側臉。
是我的庶妹。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上了馬車。
曾經青梅竹馬的兩人,我也不知怎的就鬧成了這樣。
明明曾經他是最護著我的,一口一個姝妹妹,宮宴之上隻要不見我就要問到祖母那裡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約是從流匪手中救下我之後。
他抱著我驚惶失措,生怕我有什麼不測。
卻在聽到皇後要將我許給他的時候變了臉色。
再之後,隻要有人提起我們的口頭婚約他就會沉下臉不再理會我。
開始我不明白是為什麼。
直到前世庶妹與安王大婚那晚,他醉了酒,對著庶妹的小像看了一夜。
我才知道,他心中早有了別人,不過不是我罷了。
前世安王離世,庶妹被送去守皇陵。最後一次相見,兩人隔著身份,與庭宴上遙遙相望無語凝噎,當真是情深如許。
所以這一世,我決定成全他們。
03
回府的時候祖母已經在等我了。
她半合著眼睛躺著,身側的丫鬟不輕不重地捶著肩。
看起來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可是我知道,祖母的心情很不好。
果然,聽到我的腳步,她睜開眼,上下地打量著我:
「可有哪裡受傷?」
我心中一軟,搖了搖頭。
她坐直身子,繃緊了臉看我:
「今日太子派人過來傳話,他要娶玉卿做太子良娣,太後那裡已經應了。」
玉卿,便是我那庶妹。
我愣住,前世並沒有這樣的事情。
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祖母還在笑,隻那笑意未達眼底:
「我有心讓她做正妃,她倒好,上趕著給人做妾。
「要不是答應了陛下先將你的婚事瞞下來,我真想看看她知道了會是什麼表情……」
我沉默下來,沒出聲。
前世祖母把我嫁給太子,玉卿嫁給安王做正妃,這一世按照祖母的手段,我嫁給安王她定是會想方設法送玉卿做太子妃的。
可惜,她選擇了做良娣。
思及她前一句話,我心頭微動:
「祖母可知,陛下為何要先把婚事瞞下來,又要瞞到何時?」
祖母沉吟片刻,方才開口:
「自皇後去後,陛下對太子也不似往日那般,大約是有了疑心。」
說完看向我:
「瞞不了多久,下個月安王回京,定是要賜婚的。」
我默默算了下日子,還好,不過十幾日。
玉卿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後。
太子有意在大婚之前納她過門,討好心上人的同時也給我一個下馬威。
因婚事趕得急又是側妃,婚宴算不得隆重。
可太子親自來接,甚至還帶來了一對親手打的大雁,可見其給足了玉卿臉面。
平日裡素淨的聽竹苑此時張燈結彩,一片喜色。
可細看之下,綢緞錦țų₆衣,箱籠妝奁無一是正紅。
甚至連新娘頭上的喜帕都是桃紅色。
我看到太子臉上的喜意一點一點龜裂,很快又強迫自己變得歡喜。
再向下,視線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一個看似喜氣洋洋,一個含羞帶怯。
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挑釁地抬了抬下巴,將身邊女子的手握得更緊。
我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挪開,沒理會他無聊的行為。
直到出了聽竹苑,離開祖母的視線,太子惡狠狠地將我拉到角落:
「沈玉姝,你現在怎麼這麼善妒?
「連喜帕都不讓玉卿用紅色,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妾?
「你這樣做,不是扎她的心,讓她如何抬得起頭來?」
我眉心狠狠皺起,甩開他的手臂:
「殿下,側室用桃紅不是理所應當?」
「怎麼會是理所應當?玉卿她是——」
「她是什麼?」我定定地看著他,似笑非笑。
他臉色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玉卿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怎麼能跟別人一樣。
我慢條斯理地開口:
「殿下若是替她委屈,大可以求到陛下那裡聘她做太子妃。」
妾用桃紅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不知道他矯情個什麼勁兒。
既然擔心心尖尖上的人受委屈,為何不敢早些請旨陛下娶她為妻。
說到底,還是不敢罷了。
他果然惱羞成怒,冷笑著瞪我:
「所謂國公府嫡長女,原來就是這個德行。
「既然你們不給玉卿臉面,那我們大婚當日,也休要怪我不給你臉面。」
我不置可否,正逢玉卿過來尋他,我側過身子請他離開:
「殿下請便。」
他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玉卿卻沒有很快跟上去。
她止了腳步看向我,笑容頗有些自得:
「姐姐又因為我被殿下責怪了?真是抱歉——」
說著湊到我耳邊,聲音極輕:
「姐姐猜,這一世誰能當皇後呢?」
04
沈玉卿也重生了。
我合上雙眼,輕嘆口氣。
上一世她嫁給安王,安王是個武將,性子冷漠不懂得憐香惜玉,玉卿每每見到我總是恨恨地瞪著我,仿佛我搶了她的好姻緣一般。
所以這一世,她提前聯系上李謹辰,做了側妃。
想要先我一步進東宮,提前籌劃。
命運的軌跡自此錯開,殊不知,我從未想過嫁給太子。
她應對我的籌謀,注定要落空。
接下來的日子我並未出門,而是待在家裡為之後的婚事做準備。
對於安王,我一直心中有愧。
他和太子,與我皆是青梅竹馬。隻我心中隻有太子,安王又沉默寡言,常常忽視於他。
還記得他站在陰暗的地牢裡,黑眸中是我看不懂的情意:
「阿姝,如果我做了皇帝,你會嫁給我嗎?」
我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安王擁兵自重,疑有不臣之心。李謹辰以我的名義誘他進京,將他殺死。
這是他上一世的結局。
希望今生,我們都能好好的。
收了最後一針,我展開剛繡好的龍鳳祥雲紅蓋頭,輕輕吹了吹。
祖母說過我的刺繡功夫不好,我特地跟珍寶閣的繡娘學了,這已經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安王殿下他,應該會喜歡的吧。
我懷著滿心憧憬,卻不承想,我的心血會被人糟蹋成那樣。
在我再次趕到珍寶閣拿回紅蓋頭的時候,繡娘笑著告訴我,它被太子拿走了。
見我沉下臉,繡娘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殿下聽說你為他繡了紅蓋頭,十分歡喜想要看看,怎麼?有哪裡不對嗎小姐?」
我閉了閉眼,壓住心底湧上來的憤怒,猛地衝了出去。
不知問了多少人,終於找到李謹辰的所在。
侍衛小心翼翼地攔住我,說是太子和側妃正在放紙鳶,我進去隻怕不妥。
我冷笑著推開他。
綠色遍野的草坪上,女子正在放風箏,素白的手指伸得極高,很快又被另外一隻大手握住,女子羞赧地依偎在他懷裡,嬌嗔地笑。
我突然的出現打斷了兩人的打情罵俏。
太子面色不悅,警惕地瞧著我:
「你來做什麼?」
我伸出手,直奔主題:
「紅蓋頭,還給我。」
他眉心微皺:
「沒了,你再重新繡一副。」
我頓時橫眉倒豎,還不等我說話玉卿先一步嬌笑出聲。
她掩著帕子,美目流轉,指了指天上:
「說起來姐姐繡的紅蓋頭真好看,滿京城獨一份的風箏呢。」
順著她的視線,我渾身一震如遭雷劈。
她手中拽著線的紙鳶,正是用我的紅蓋頭所制。
赤紅的錦絲在碧藍的天空中格外醒目,甚至連朵朵祥雲都栩栩如生。
李謹辰——
竟然用我的心血討好他的心上人。
血液直衝頭頂,我感覺到整個人像是沉浸在滔天的怒火裡,前世和今生的委屈洪水一般傾瀉而出,幾乎將我壓垮。
不受控制地猛地推開他,我近乎聲嘶力竭:
「那是我的東西,你怎麼能這樣?!」
「你瘋——」
他被我推得一個踉跄,帶著怒意的質問在觸及我通紅的雙眼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從未見我這麼大情緒過,一時呆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好一會兒,他擰著眉頭,硬邦邦地開口:
「好了,反正也是繡給我看的東西,取悅到我不就行了,何必這麼較真?
「這個不要了,你再重新繡一個吧。」
我氣得Ṭüₗ渾身顫抖,逼回湧到眼角的淚,壓住喉嚨口的哽咽,一字一頓地看著他:
「誰說,這紅蓋頭是繡給你的?」
他驟然愣住,在瞬間的遲疑過後,臉上些許歉疚的神色被嘲諷取代:
「學會欲擒故縱了沈玉姝,馬上都要賜婚了你就消停點行嗎?
「不就一個紅蓋頭,成親的時候你不還是得求我給你揭,至於做出這般要死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