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成了一天至少來一次,來投喂我早午餐,有時候看我吃完即離開,有時候遇上點修煉上的疑難雜症,能與我一起待到太陽落山。
我最開始還一副拒絕的姿態,可是他煲湯做糕點的手藝好得出奇,又總能給我帶些我懶得天天去買的好吃的。
我的心是拒絕的,可是我的胃說拒絕無效。
我漸漸習慣他的投喂,以至於他去某個築基秘境歷練之後,我居然有點不適應。
每日修煉、悟道、習劍,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我的修為穩固在金丹初期。
山上清修太久無趣,最近周雲秀也忙著沒空陪我,我便一人優哉遊哉下山去了人間城池。
來得很巧,這裡大概逢上了什麼節日,大街小巷綴滿花燈,各種攤販沿街叫賣。
遊人如織,擠擠挨挨。
還是人間好啊,我邊吃邊逛,瞧見一處搭起擂臺,圍了一圈人,便也擠過去湊熱鬧。
離得近了,方看清,臺上坐了個明豔照人的紅衣姑娘,擂臺中間是兩個英武的年輕人在比試,原是比武招親。
黑衣青年氣質沉穩,志在必得,而那個一身靛藍長袍的少年則一股風流韻味,意氣風發,兩人都很養眼。
隻是我稍稍感受一下,便知風流少年應當也是修仙者。
沒想到下一秒,這少年與我對上眼,卻停了手:「不打了,不打了,你倆郎情妾意,天生一對,我這局外人就不摻和了,沒意思。」
說罷他身形微起,輕盈落在我面前,笑得燦爛:「這位妹妹好生面善,仿佛在哪裡見過。」
「……」
真的很像一個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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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待我回應,我身前就站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不容置疑把我撥到身後,周身散發著冷冽之意,語氣也冷冰冰:
「你冒犯了。」
這背影對我來說太過熟悉:「鍾遇春,你回來了?」
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語氣裡帶了幾分欣喜。
他轉頭,眉眼在看向我的時候溫柔下來:「師姐,近日可還好?」
「喂,你們旁若無人當我是空氣啊?」素不相識的少抱怨道。
他換個方位繞開鍾遇春站在我面前,笑得頗有些狡黠:「仙子,我們還會再見的,我叫言溯,不要忘記我。」
鍾遇春臉色沉下來,出手便要攔截這人。
那少年也順著鍾遇春的力道停下,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對我客氣點哦,說不定你以後還要找我幫忙。」
我拽住鍾遇春的衣袖:「算了,他沒有惡意。」
鍾遇春僵滯片刻,松手讓那叫言溯的少年走了。
他有些沉默。
我以為是他累了,也不說話。
隻帶著他在這夜晚的燈市穿行,一時間心情很放松。
「師姐覺得剛才那人怎麼樣?」
「你說那個穿藍衣裳的少年?長得挺好看。」是挺好看,一雙桃花眼,笑容燦爛又幹淨。
「那師姐覺得我呢?」
「什麼?」
我一時愕然,停住腳步。
「我長得也好看,我比他個子高,身材好,還會做師姐喜歡吃的美食。」
「師姐喜歡什麼,我都可以去學。」
「師姐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為你去做。」
他定定地看著我,深邃的眼中仿佛凝聚了一整條星河,將人牢牢吸引住,看一眼便頭暈目眩。
讓人想要偏頭躲避都掙脫不得。
可是這雙眼中很快又浮現哀傷之意:「求師姐,多看一下我吧。」
誰能扛住這樣深情的目光?
我怔怔地想,至少我不能。
可我是惡毒女配,他有屬於自己的宿命。
有在未來等著他的那個愛得銘心刻骨的心上人。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原本泛紅緊張的臉頰也因這樣漫長的等待而蒼白。
我心裡一緊,拽住他的袖子:「我現在……有顧慮,你給我一點時間。」
他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好,我等你。」
……
我心不在焉與他溜達著回了宗門。
夜色濃鬱,清冷的月光灑落在群山上。
正要關門落鎖,一回頭卻看見鍾遇春還跟在我身後。
「你怎麼還跟著我?不回去嗎?」我疑惑地問他。
月光下的少年眼神有些茫然。
似乎跟我講完那番話之後他也在神遊天外,隻是目光本能地落在我身上,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了。
「咳,師姐。」
他很快回過神來,一開口臉就先紅了,「我給師姐帶了禮物。」
水一般的涼和淨將我包裹住,又很快離開,像一個一觸即離的擁抱。
我模模糊糊地想,戴個簪子,需要離我這麼近嗎?
他走後,我梳洗取下所有發飾,手中的木簪瑩瑩生光。
雖是木質,可拿在手中卻透著美玉一樣的觸覺,溫潤通透。
才驚覺他送的簪子是一截昆山神木。
傳聞昆山木是遠古時期天地之間唯一的一棵神樹,其材質兼容萬物,用它來煉寶,哪怕隻投入毫釐微末,也能大幅提升法寶的品質。
原書中昆山木是男主的至寶,他用昆山木打造了一柄神劍,所過之處,仙魔皆俯首。
又用鑄劍剩餘的昆山木,為Ŧúₗ原文的女配周雲秀和女主都練了護體法寶。
可是現在,手上這段昆山木,恰好一兩八铢,是原書中男主逃離惡毒女配的囚禁後在一個秘境中殊死得到的全部機緣。
本該在三年後得到的神木,現在就拿到了。
本該給他自己打造神劍和送女主的至寶,現在都送給了我這個惡毒女配。
9
夜裡,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其實,書裡也不算寫錯。
我在得知自己穿書之前,是有些喜歡鍾遇春的,不然當時中了情毒,也不會放縱自己。
他長在我的審美點上,人又溫柔知趣,修道天賦也好。
說不上哪裡特別喜歡,但就是覺得挺合我心意。
我知道他是書中的男主。
而我是注定無緣的、被他憎恨的、下場悽慘的惡毒女配。
心裡除了驚慌害怕,還有埋藏得很深的失落。
他不收我費盡心思送的賠償,說些模稜兩可的話,又天天來給我送吃的討好我。
鍾遇春的態度不對勁。
但是我始終不願意去深想這意味著什麼。
我逃避著,裝作不知道,不願意戳破心裡的膜,沉浸在不近不遠的接觸裡。
就想著這樣順其自然走下去,直到命運顯露的那一天。
可是,我想到他今晚的那些話,摩挲著手中的昆山木發簪,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一堆心事纏繞著我,天明才將將睡著。
我被熟悉的敲門聲叫醒,這三長一短不急不緩的敲門聲,一聽就是師弟鍾遇春。
我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戴他送我的發簪。
這樣貴重的禮物,不管有沒有穿書這件事的存在,我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鍾遇春像之前一樣,提著食盒子向我問早。
他的目光在我頭上掃了一圈,沒有看見期待的東西,眼中失落一閃而逝。
也許是因為昨晚將話基本說開了,他今日格外關注我。
我落座,他提前擦椅子桌子。
我口渴想喝水,他立刻備好茶水奉上。
我眼神在桃花酥上多看一眼,下一秒糕點就遞到我眼前。
我一縷額發散落將要落在粥碗裡,正想抬手拂去,他的手卻比我還先到,將頭發輕柔撩到耳後。
我終於忍不住了,將碗放下瞪著他。
他坐在我旁邊撐著腦袋看我,神情餍足,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為我輕撩頭發的美好。
接到我的瞪視,非但不懼,還無辜帶笑問:「怎麼了師姐?」
你說怎麼了?你今天這是在幹嗎?膽子這麼肥了?
我在心裡一頓輸出,但是又擔心他打蛇隨棍上,將話說得更開,想到這裡,我又忍住了。
還是先喝粥吧。
吃完後,我要飯後百步走,他也要追上來陪我消食。
我拿出木簪:「師弟,你可知這是傳說中的昆山神木?」
「我知道,隻有它配得上師姐。」
「……」
我一時有點噎住:「昆山神木能給法寶賦靈,隨便一點就能極大提升法寶的品質,甚至能煉出世所罕見的神器。」
他神色認真:「若能助師姐煉造絕世神兵,那是它的福氣。」
「……」這油鹽不進的樣子,怎麼跟書裡那個重視修煉的男主不按一個套路出牌?
我無奈得很,將簪子塞給他:「你的禮物我心領了,但是這昆山木,委實太過貴重,你拿回去吧。」
他方才還飛揚的眉眼耷拉下來,嘴唇緊抿:
「師姐如果不喜歡,把它隨便丟在哪都行,師姐非要還我,我就把它扔了。」
他說著便揚手把簪子往前一拋,丟了出去。
我嚇了一跳:「你幹嗎丟它!」
我追著簪子的軌跡往下走,這是山上,一堆碎石亂草跟灌木,他剛才扔出去還使了大勁,要不是鍾遇春拉著,我著急地好幾次差點滑倒滾下去。
好不容易在掩映的雜草下找到簪子,我大松一口氣。
還好我居住的落霞峰平時不怎麼有人來,他這樣丟出去也沒被人撿走。
一抬頭,他在旁邊笑盈盈地望著我,十分開心的樣子。
我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捶在他胸口一拳:「你還笑!知不知道這東西對你多重要!」
沒想到他頓時神色蒼白地彎了腰,臉上的痛苦都要掩藏不住。
「你怎麼了遇春?我……我下手太重了!」
我連忙扶住他,看他疼得話都說不出來,臉色在這短短的幾息急速慘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我……沒、事。」他咬牙說。
我驟然反應過來。
我真蠢!明明知道原書中昆山木是男主拼死得到的寶貝,居然沒能想到遇春提前拿到它,必定不容易。
我半扶半抱,帶著他御劍回住處。
10
回到住處,我將他扶到床上,不由分說,開始扒他衣裳。
他的上身皮膚白皙如玉,胸肌跟腹肌原本十分漂亮,可是現在布滿駭人的傷痕、掌印,尤其是胸前一道劍傷,深可見骨,紫金的雷靈劍氣縈繞不散,內裡的傷口甚至在腐爛。
這麼重的傷勢,卻隻是簡單包扎,連滋滋作亂的劍氣都沒有拔除。
昨天一路隨我晃悠,今天又來送飯。
簡直胡鬧!
「這都是你為了拿昆山木受的傷?」我語氣冷冰冰。
他解釋當時情況危急,奪寶者眾,弱弱地講都是小傷很快就能好之類的話。
我更生氣了,一時不想理他,隻專注剝除他傷口附著的劍氣。
他也沉默,片刻之後小聲道:「師姐,遇春自凡間來,身份低微,身無長物。」
「師姐在我心中……是最好。」
「這是我擁有的,唯一能配得上師姐的東西。」
我心中觸動,不由停下動作,抬眼去看他。
他漆黑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我,小心翼翼,又含著期待。
最後在我的目光下聲如蚊吶,紅著臉將昆山木放在我手裡道:「希望師姐不棄。」
從未有過的悸動。
天下修士趨之若鹜的神木躺在我手心,我卻隻顧著看他。
看他舒展的長眉,低垂的眼睛,微微顫抖的睫毛,巍峨挺直的鼻梁,輕輕抿住的嘴唇。
看他鴉黑的如流水一般傾瀉的長發,泛著輕粉的臉跟耳朵。
他贏了,我想。
昨夜的糾結、猶豫煙消雲散。
原書中他與女主糾纏半生又怎樣呢?即便那是既定的命運,我也無法再放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