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危,皇後為太子選妃衝喜。
京中貴女無人願意葬送前程,個個想法子避禍。
唯有我,哭哭啼啼地撲進皇後懷中。
「我去我去!」
皇後紅著眼圈將我抱住,聲音哽咽:
「好孩子,你還這般小,偏偏隻你有這份心。」
貴女們笑我是個傻子,說太子一死我就要陪葬。
可我不在意。
於是,小小的我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入了東宮。
1
熙元十五年,幽州永安村發了一場瘟疫。
死了很多人,鄉吏伯伯眼見事態失控,起了要封村等死的心思。
「這瘟疫來勢洶洶,沾染之人最多不出半月就會全身腐爛。咱們已經染了病,出去也無法救治,倒不如封了村。待咱們死後,一把火燒了這永安村,斷了這瘟疫!」
鄉吏伯伯站在村口的大石頭之上慷慨激昂,他半邊臉已經開始腐爛,眼圈紅得嚇人。
得病的村民們聚集在一起哀呼不已,卻無人反駁。
唯有被婆婆抱在懷中的我,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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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有回京見我爹。」
婆婆緊緊抱著我,紅著眼為我擦眼淚,仍不忘了同鄉親們道歉。
「對不住各位,我們姑娘才六歲,她還是孩子……你們別同她計較。」
婆婆又蹲下身子哄我,「昭兒乖,婆婆知道昭兒害怕。昭兒別怕,無論在哪兒,婆婆都會陪著昭兒。」
我撲在婆婆懷裡放聲大哭,婆婆身上已經起了膿包。
我知道,我們都要死了,整個村子的人都要死。
寒風蕭瑟,冰冷的寒風像是刀子一般割得我臉上疼。
鄉吏伯伯看著我,用拳頭擦了擦即將落下的淚,豪邁道。
「這病死時有多痛苦,大家伙也都瞧見過。與其受盡折磨,最後爛成一攤血肉,不如死得壯烈一些。咱們死後,瘟疫便不會傳出去,咱們在外的家人,朝廷必會優待。大家伙今日回去,都把各家的肉拿出來燒了吃頓好的。火放在半夜,大家伙安心睡,明日一早,什麼痛苦都沒了。」
鄉吏伯伯話落,便擦了擦血紅的眼淚跛著腿往自己家方向走,背影瞧著孤寂又蕭索。
回到小院,婆婆咳了一大攤血,卻仍舊取了肉為我做湯。
入睡之前,婆婆特意在水裡加了許多安神花,她坐在煤油燈下慈祥地看著我,哄我入睡。
「昭兒乖,婆婆的好昭兒,能看你長這麼大,陪你這麼多年,婆婆知足了。姨娘走得早,這些年苦了你了,睡吧,睡一覺婆婆帶你一起去過奈何橋。婆婆領著你,不會叫昭兒害怕,下輩子,婆婆還守著你。」
婆婆一直在掉眼淚,我想抬手為她擦擦眼淚,眼皮卻越來越重。
窗外有風沙沙打著窗子,婆婆的臉上猩紅一片,我握著婆婆的手,眼前隻剩下一片黑暗。
2
第二日醒來,婆婆仍舊坐在床前,她的手用力握著我的手,像是生怕會松開似的。
「婆婆!婆婆……我餓了……婆婆……」
我喊了很久,婆婆隻看著我,卻始終不曾應我。
村子外邊有馬蹄踢踏的聲響,有刀劍打在硬物上的聲音,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隻知道一夜之間,來了很多很多人。
婆婆的手力氣很大,一直攥著我,我掰了幾次都沒掰開,我以為婆婆還在睡,便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她。
等著等著我又睡了過去,睡夢中我夢到村裡死了很多人,那些人疼得在地上打滾,臉上的肉爛得隻剩下骨頭,黑漆漆的眼眶往下流著鮮紅的血,哀號一片,嚇得我一個勁地哭。
「婆婆……婆婆……你抱著昭兒,婆婆……昭兒害怕……」
我從夢中哭醒,婆婆還是那麼莊嚴地坐著,她閉著眼睛還在睡。
婆婆一定是太累了,瘟疫這一個多月,村裡一個接一個地死人,她怕我出事,日日將我攔在屋子裡。
隔壁的嬸娘疼得滾到院子裡,婆婆便捂上面紗將她打出去。
婆婆一直很和善,與鄰裡關系融洽,婆婆總說,要與鄉親們搞好關系,這樣她走以後,他們才不會欺負我。
可最近,婆婆變得很兇,對待每一個來院子的鄉親,婆婆都是惡語相對。
有一次,她指著隔壁嬸娘家的小兒子說:「有我老婆子在,誰都不準進院子!誰敢禍害我的昭兒,我老婆子拼出命去也不讓他好過。」
我沒見過這樣的婆婆,嚇得坐在被子裡小聲哭。
婆婆後來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副鐵叉子,除了給我做飯,日夜杵在門口。
寒冬臘月,天冷得很,小院的門被來搶東西的鄉親撞壞,她便成了我的門。
我學著婆婆平日拍我的樣子偎在她懷裡輕輕哼著歌。
婆婆一定是太累了,等她好好睡一覺,就會醒過來,就會給我做飯吃。
日日夜夜,我睡了醒,醒了睡,等啊等啊,餓得兩眼發昏。
不知過了幾天,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我虛弱地睜開眼睛與門口天神般的男人四目相對。
「這兒竟還有活人,快來人,這兒還漏了個小孩!」
男人一身鎧甲快速走過來,想將我抱走,卻發現我的手被婆婆死死拽著。
他看著婆婆嘆息一聲:「老人家,你放心,本宮會救她出去。」
婆婆仍舊沒有松手Ŧűₖ,男人用力掰開她的手,我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難受得不行,卻連哭號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一聲聲微弱地叫著婆婆。
男人將一塊糖塞進我口中,抱著我大步出了屋子。
「你別哭,省點力氣,別讓你婆婆擔心,有本宮在,你不會有事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盛衍,直到後來隨著幾個沒染病的村民坐上馬車我才知道,鄉吏伯伯沒活到半夜,他死在去放火的半路,沒有封村,我們也等到了太子的援兵。
3
回到陸家,是在半個月後。
我終於見到了我心心念念的爹。
婆婆總說,我爹是愛我娘的,也是愛我的,送我走,隻是因為主母容不下我,而他懼內。
可我覺得婆婆說得不對,見到我,爹沒有很高興,他隻遠遠地看著我,眼神陌生。
喜歡我該像婆婆那樣過來抱抱我才是,可他一直牽著主母生的女兒,卻始終沒有往前走一步的意思。
爹和我交流不多,我也不大喜歡他,他讓下人給我安排了一個小院子,囑咐了一句「無事別出院子」,便再未出現。
來伺候我的是個年長的姐姐,那姐姐不喜歡我,一進院子便訓斥我。
「來了京裡,再不是鄉下,你要安分守己,否則,我饒不了你。」
我哭著找婆婆,我不喜歡這個姐姐,她雖然漂亮些,卻兇,我想婆婆。
可姐姐很嫌棄地看著我:「那老婆子死了,得了瘟疫死了!你怎麼沒同她一起死了,又回來禍害我們。」
姐姐罵罵咧咧地走了,我便整日坐在床上想婆婆,夜裡總是抱著被子將它想象成婆婆。
一夜下來,被子角都湿了。
如此待了兩日,那姐姐便趕我出去買繡針,她將碎銀子扔在地上,狠狠掐了一把我的臉。
「哭什麼哭,晦氣,別整日在這兒白吃白喝,府裡可不養闲人,後院劉嬤嬤的孫子四歲就會提夜壺了,你也別闲著。」
我怯懦地拾起銀子,擦著眼淚出了府,婆婆死了,再沒人待我好了。
京都的街頭很熱鬧,有金黃色的華貴轎子在街頭挨家挨戶地拜訪。
街邊的小販說,太子染了瘟疫,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東宮都封了,皇後聽了欽天監的話,要為太子納妃衝喜。
一聽到太子,我便愣在原地,太子,是那個救我的太子。
我歪著頭問小販:「天神也會染病嗎?」
小販嘆了口氣,看著我搖頭:「是人都會染病,前朝有個皇帝便是染了時疫殯天,肉體凡胎,哪有不死的道理。」
我失魂落魄地往黃色的轎子跑,哭哭啼啼地喊:「我去我去!」
身後小販氣急敗壞地想拉我,嘀嘀咕咕道:「這小丫頭傻了不成,她才多大就去送死,那瘟疫兇險,死了多少人了。」
聽到喊聲,轎子立馬停住,捏著嗓子說話的男子撩開簾子,那一身華貴明服的女子紅著眼衝我招手:「你當真願意?」
我哭得厲害,用力點頭,被女子輕輕拽進懷裡:「好孩子,你還這般小,竟隻你有這份心。」
4
我沒什麼懸念地入了東宮,因為除了我,根本無人願意去。
入宮之前,皇後往陸府下了懿旨,大力贊賞了我爹一番,直到接下懿旨,我爹還不可置信。
「你……當真要去?」
我點點頭,隻提著我從幽州來時背著的小包袱。
「既如此,你便安心去吧,你若是……罷了,走吧。」
在爹的眼中,我沒有看到不舍,反倒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5
皇後娘娘很愛太子,可她身份貴重,東宮伺候的幾個婢女都染了病,她想去侍疾,可皇上不讓她冒險。
「你叫明昭,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以後本宮便叫你昭兒,好不好?」
皇後娘娘很慈祥,也很漂亮,隻是眼圈黑黑的,看起來很疲累。
我點點頭,被她抱在懷中,娘娘的懷抱很溫暖,讓我想起了婆婆,已經很久沒人抱我了,爹不喜歡我,主母也討厭我,他們不會抱我,我很懷念被人抱在懷中。
可娘娘是個好人,是和太子一樣的好人,我那時趴在死去的婆婆懷中,他還是抱了我,並不害怕染病。
「昭兒,好好照顧太子,本宮等著你們出來,等太子好了,本宮讓你做側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