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債情債風流債,莫非你是大無賴?
沈扶滄用接下來的解釋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我有一種……精神疾病。」
他唇形優美,此時卻難得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我有時可以聽到一些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它不受我控制,不分時間、地點、人群,時多時少,時大時小。」
「經過確認,那大概是別人的心聲。」
「你也ṭŭₛ可以把我說的這種情況理解為,讀心術。」
我登時僵住,瞳孔放大,身體卻仍然保持著捧著手中熱咖啡吹氣的姿勢。
朋友們,就是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霸道甜寵:總裁請溫柔》或者《天才萌寶:媽咪你別跑》這種熟練運用冒號和祈使句型的爛大街小說名。
雖然我已經忘了我穿進的這本小說具體叫什麼名字,但最起碼……
這是本言情小說沒錯吧?
所以我穿書之後究竟開啟了什麼神奇副本??
讀心術這種東西是應該在總裁文裡存在的嗎???
面前的沈扶滄顯然看出了我的震驚,他嘆了口氣,「如果容小姐不相信,我可以出示醫院的相關證明。」
「掌舵人有精神疾病這個消息一旦傳出會嚴重影響沈氏的股價,我不會拿這種事情撒謊。」
大哥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這麼超現實的東西明明是超能力吧怎麼能叫精神疾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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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壓下心中吐槽,我感覺自己稍微鎮定了一些,點頭道:「我知道。」
小問題,不用慌,能穩住。
沈扶滄將視線轉向我手中的咖啡,柔聲提醒:「再吹可能要吹成冰咖啡了。」
我默默放下了被我無意識地吹了三分鍾的咖啡。
不好意思,原來鎮定的感覺隻是錯覺。
問題大的很我慌得一批根本穩不住啊嗚嗚嗚嗚……
「可是,」我盡可能理清紛亂的思緒,皺了皺眉,「我能夠幫到沈先生什麼呢?」
結合沈扶滄之前的請求,他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
他希望我到他的公司裡,甚至是到他的身邊去。
「如果是為了緩解讀心術帶來的副作用,連沈氏這麼偌大的集團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一個普通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沈扶滄笑了笑,因為意識到我態度的緩和,身體也放松下來,「不,容小姐能做到沈氏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能……讓我快樂。」
我:……蛤?
我:……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沈扶滄這話甫一脫口,我那裝滿黃色廢料的大腦立刻浮現出了太君用調戲花姑娘的語氣復述這個猥瑣問題的畫面。
見他俊逸的臉上飛上抹緋紅,不太自然地輕咳兩聲,我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是有讀心術的。
不可以色色!
我挺直後背抿緊了唇。
沈扶滄忍不住輕笑出聲,看起來更加放松,身子甚至向後倚了倚。
他的聲音像春風拂過我耳畔。
「就是這樣。」
「我在電影院裡時,就是這種感受。」
就像童話故事中擁有點金術卻並沒有因之幸福的國王美戴斯一樣,讀心術這種在旁人眼中神奇且有價值的能力,給沈扶滄帶來的困擾其實遠大於獲得。
因為耳朵是閉不上的。
生活與工作的地方永遠脫離不開嘈雜的人聲;不管搬到多麼僻靜的地方,將睡去時總會被幾句莫名其妙的心聲吵醒;強令自己集中注意力分清心聲和真實的人聲,好讓股東和媒體眼中的沈總像是一個可以承擔重任的正常人。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聽到的東西。
抱怨,發難,表裡不一,陰陽怪氣。
好吵。
人有什麼是全然不敢放到明面上大聲說出來的呢?
惡意。
而他因為自己的能力和身處的環境,不得已時時聽見身邊的惡意。
最開始,當然隻是一種近似於自我 PUA 的反芻。
一旦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處於最骯髒的泥沼,再理智的人也會忍不住有一瞬間將周邊世界的過錯歸結於自己身上。
為什麼這些人隻對你有惡意呢?為什麼你會這樣令人忌恨呢?為什麼總有人想從你身上獲取利益呢?為什麼……
偏偏是你呢?
後來就習慣了。
人類都是這樣,隻要看見利益的漩渦就忍不住靠近,越靠近漩渦的中心就越迷眩其中,匍匐著的渴求姿態是貪婪的蝜蝂,卑微,骯髒,齷齪。
可如果這才是人類,他自己又是什麼東西呢?
他難以剝離這個能力,而這個能力正逐漸將他剝離於人群之外。
他笑容的弧度越來越精確,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機械,他越來越溫和,也越來越虛假。
一切異質,均有反噬。
他終有一日會寧願墮入泥沼。
容絨的出現給了沈扶滄一絲希望。
這次來電影院隻不過是他的一項工作,受了顧景城的懇求給一個不出名的小藝人撐撐場面,何況電影也算是沈氏出品,來看一眼也無所謂。
幾乎是電影中的女主角一出場,他就後悔了。
……這未免演得也太爛了。
電影院在他耳朵裡自然也不會是安靜的地方,他也早已習慣了耳邊的嘈雜,各種抱怨、八卦、罵聲不絕於耳,一個女聲卻如同平靜湖面上忽然浮現出的冰山,清凌凌地闖進他耳中。
「什麼時候下班啊……」
我:?
你前面鋪墊那麼多就是為了這句話嗎?
清凌凌的水上冰山?就這?
沈扶滄不是沒聽過類似的社畜發言——事實上,正是因為他聽過太多類似的心聲,才能明顯發現容絨的不同。
她的心聲,好像連一絲情緒都不帶。
沒有抱怨,也不焦慮,淺淡平靜至極。簡直就像在和身邊的同事闲聊,毫無目的隻是隨口問了一嘴下班時間。
甚至連闲聊都算不上,她心聲的對象更像是路邊與她毫無關系的花草樹木。
因為無緣無故、無因無果,自然無喜無悲、無冤無仇。
沈扶滄難得產生了好奇心,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電影院的黑暗中,穿著柔軟的白色雪紡襯衫的女生短暫地打開手機,簡單掃了一眼時間後便很有素質地立刻關閉。
她的側臉僅被照亮一瞬,沈扶滄沒大看清,隻隱約察覺到是個秀氣的女孩子,冷不丁又聽見她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算了,不指望下班了,一輩子很快的。」
沈扶滄:……
單拎出來這句話明顯是句抱怨,但光聽語氣居然還是平靜如常。
況且,不得不說,這喪裡喪氣的鹹魚語氣和女生溫婉外表的鮮明對比還是有取悅到他。
沈扶滄:謝謝,有被笑到。
接下來的電影播放已經完全不能讓沈扶滄感到無聊了,畢竟耳邊一直傳來容絨清晰而到位的吐槽影評,偶爾夾帶著自己不想工作的私貨。在觀眾的掌聲中意識到影片結束的一刻,沈扶滄竟然有些驚訝。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是一個笑容。
真正的笑容。
沈扶滄登時就意識到了什麼。
他得留住那個聲音。
他得留住容絨。
4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沈扶滄的聲音仍然如清泉一樣,汩汩地流淌進我耳中:「所以,隻要可以留下容小姐,我願意盡我所能,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我:「……你這句話簡直是在引我犯罪。」
不過沈扶滄的神情簡直真誠到了虔誠的地步,讓我嚴重懷疑他可能真的會包庇我的犯罪行為。
「讓我考慮一下吧。」我猶豫許久,還是將這個天上掉下來的至尊豪華大餡餅推的遠了一些。
「沈先生就不擔心嗎?」
我咬了咬牙,不遺餘力地給自己抹黑。
「比如,我的心聲隻是我的偽裝?」
「或者說,就算我現在真的是能讓你放松並感到快樂的人,我以後會不會變呢?」
「甚至於,你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為什麼不去找更穩定的類型呢?比如收養個心性純淨的小孩子?找個吐槽役的搞笑博主?你身邊的社畜更是一抓一大把啊……」
沈扶滄搖頭道:「不一樣。」
「容小姐,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不一樣的。」
「和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我心頭一跳。
要不是因為他說話時神色依然如常,我幾乎要以為他已經發現我穿書者的身份。
其實在之前我就發現了,沈扶滄是聽不到我內心關於穿書內容的感慨的。
大概是一種獨屬於穿書者的屏蔽機制,避免小說人物發現世界真相。
也就是說,現在正和我說話的沈扶滄察覺到的一切,依靠的全是他自己敏銳的直覺。
「很奇怪,你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沈扶滄定定地注視著我。
「因此你沒有所求,你不會變。」
我怔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說的是對的。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得到的東西都不是真正屬於我的,所以我不會被欲望困住。
我不會變。
我霎時起身,一串套話連珠炮似地從嘴裡鑽出來:「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這件事我會認真考慮的,沈先生再見。」
來不及思考自己此時的背影有多倉皇,我急匆匆地離開了咖啡廳。
沈扶滄的話還停留在我腦中。
一並停留在我腦中的還有他那雙澄淨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真是要命。
我嘆了口氣。
他說的沒錯,我不屬於這個世界,自然不會有歸屬感。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連回到現實世界的方法都不甚在意。
我對現實世界也沒有歸屬感。
我百無聊賴地踢了下路邊的石子。
我在現實世界裡早就沒了親人,零零散散幾個朋友也不是喜歡整日膩在一起的親密關系,就連工作都和小說世界中的差不多,穿不穿書的,對我而言實在沒什麼區別。
沈扶滄覺得脫離人群的自己是怪物,可我這種人又正常ṭųⁿ嗎?
我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