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髒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哎呀,」女人訕笑緩和氣氛,「沒事!你不喜歡的話阿姨下次重新給你挑!」
他爸繼續吃飯,表情還是淡淡的,我松了口氣。
女人超級賣力,全程都在哄周寒星,不管怎麼冷臉都不生氣。
哎,想當人後媽還真不容易。
不過想到上次在衛生間那聽到女人的電話,隻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也難怪周寒星誰也不信。
說實話周寒星也挺慘的,那麼多人討好他、哄著他,但背地裡又不知道在怎樣罵他。
「寒星長得真帥氣,真像阿正!」
「也開始考慮訂婚的事了吧?未婚妻有人選了嗎,陳氏集團的千金跟寒星差不多大,這女孩真的很漂亮,跟寒星很配呢!阿正,你覺得呢……」
周寒星停下筷子,嗤笑著瞥對方。
「阿姨,我上次說的你是一個字都聽不懂嗎?
「還沒進門,手就伸進來了?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
「想管我的事,你有資格嗎?」
他句句諷刺,氣氛一瞬間降到冰點。
那女人臉色煞白,臉上的笑都要崩塌了,都不知道怎麼圓下去。
在今晚這場飯局徹底被摧毀以前,我得趕緊想辦法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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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對了周寒星,期中考的成績出來了,我們不是要給你爸看看成績單嗎?」
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戳周寒星,示意他把成績單拿出來。
他頓了兩秒,從衣兜裡掏成績單。
但突然轟的一聲。
似乎是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夠了!」還有他爸站起來,低沉而壓著怒意的喊聲。
「學習學不好,幹脆就別學了。我送你出國水幾年,回來你就去公司裡工作,找個未婚妻結婚。」
冷漠平穩的聲線,透著不容分說的霸道。
「廢物!」
他爸站著,冰冷地睥睨著下方,最後來了句不鹹不淡的總結。
廢物。
廢物。
我都聽蒙了,扭頭去看周寒星。
他面無表情,眼神平靜無波。
然後他咧了咧嘴角,朝他爸露出一個散漫的笑,又是那種痞氣的公子哥式的壞笑。
「是啊,我是個廢物。您生的,滿意了嗎?」他說得譏诮,滿不在乎的口吻。
然後站起來,轉身面無表情地離開。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還有地上那張被揉成一團的成績單。
那張由他本人熬了無數的夜換來的,亮眼的成績單。
心髒像是陡然被捏緊,我的鼻子一陣酸澀。
好煩啊,周寒星。
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哎呀阿正,男孩子嘛,總會有些叛逆,你對人家溫柔點嗎!」片刻的死寂後,女人開始柔聲打哈哈。
「呵,一個廢物,有什麼資格。」還是他爸淡漠的聲音。
我抿著唇,猶豫再三,鼓起勇氣反駁。
「不是的,周寒星不是廢物。
「他很聰明也很努力,這幾個月他都在努力學習,從白天學到凌晨,不喜歡喝咖啡都逼著自己喝。
「他期中考試考進了年級前百,沒有一個廢物可以有這種進步,這是他用汗水換來的……」我有些緊張,也有些哽咽。
「這是他的成績單,這頓飯就是想讓您看到,他不是您往常印象中的那個人……」被漠視,被本該最親的人鄙夷厭惡的心情,我再懂不過了。周寒星又是用什麼心情,笑著說出自己是廢物這種話的。
想到,似乎心髒就會抽痛。
明明不該這樣的。
他明明不該被這樣對待的。
皺巴巴的成績單,最後他爸還是拿到了。
可這頓飯,還是毀了。
17
那晚我沒再見到周寒星。
我給他發消息安慰:「沒事啦,咱們實際上考得很好呀,不管有沒有虛名都很好呀。」
「你不會找地方偷哭吧周寒星?你可是個男孩子!不過想哭也不要緊,記得找我,我的肩膀借你靠哦。」
他沒回。
這家伙,大概是需要些空間自己消化下吧?
第二天下午,周棟給我發消息,說周寒星一晚沒回家。
周棟頭一次露出了著急,「少爺在外面住不習慣的,從來都不會不回家,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我也很著急,打了車就趕到了別墅。
花園、天臺、別墅的每一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周寒星的影子。臥室的床鋪整整齊齊,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不安一點點在我心中擴散。
我找得滿頭大汗,「該死,周寒星這家伙跑哪兒去了啊?」
「汪汪」兩聲,小哈中氣十足地對著我叫。
然後它甩了甩頭,像支利箭般往別墅外蹿出去。
我愣了下,眼睛亮起來,跟周棟上車,叫司機跟著小哈。
不得不說,小哈真是個有勇有謀愛主人的好狗,硬生生帶著我們跑了兩小時。
「好狗,回去給你加肉吃——」
小哈最後停下的地方,是個墓園。
碧綠的松柏高大肅穆,整片墓園籠罩在遮天蔽日的綠意中,地面的青草和青苔還散發著水汽,處處透著蒼寂的氣息。
在墓園深處,我看見了周寒星。
他跪坐在一座灰色墓碑前,墓碑前放著一束看起來還很新鮮的白色百合花。
他久久地凝視著墓碑,一動不動,好像和周圍融為一體。
雨絲打在我臉上。
灰蒙蒙的天空開始飄雨,滴落在靜謐無聲的墓園裡。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喊他:「周寒星。」
他沒說話,於是我在他身邊一起坐下。
墓碑上的照片是個眉眼彎彎的女人,看起來很溫柔,很溫柔。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似乎有些熟悉。
雨絲漸漸變成雨滴,周寒星緩緩開口:「這是我媽媽。」
「是嗎?你媽媽好漂亮,看起來好溫柔,她應該是個很好的媽媽吧?」
我的聲音放得很輕,生怕刺到周寒星。
「是,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媽媽。」周寒星垂眸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聲音又低又輕。
「可是我隻會怪她,為什麼我沒有爸。
「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她說我沒爸爸。打完後她又哭著跟我抱歉,說我爸隻是暫時很忙所以才不在,總有一天他會出現我身邊。
「其實她真的很傻,一直幫他說好話。
「明明人家不要她了,你說,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周寒星這種口吻。
他好像總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隨心所欲、無法無天。讓人忘記,其實,他才隻是個高中生。
雨越來越大,澆在我們倆身上。
渾身都被水浸湿透了,我感覺眼睛無比酸澀。
「這個傻瓜。」
「到死,她都沒有見到他一面,我也習慣了沒有父親。然後那樣的他突然出現,憑什麼?」周寒星淡笑。
「什麼都沒有做過,沒有為你買過一個玩具,沒有對你笑過一下。就那樣突然出現,把一切強加給你,要讓你成為他要求的那種人,憑什麼?」
「憑什麼?」
雨如同潑墨般澆下,周寒星在笑,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
那麼平靜的口吻。
「你知道嗎,昨天是她的忌日。」
周寒星媽媽的忌日,他決定把成績單亮出來的那天,然後他爸爸找了其他女人回家。
「他說我是廢物。可能我就是吧。」
我哭了。
一個驚雷。
明明是下午三四點鍾時候,但整個世界一片昏暗。
雨水澆在地面,升騰起烏泱泱的水汽,視線都變得模糊。
我猛地抱住周寒星,大聲朝他喊:「不是的!周寒星,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18
不是廢物,至少我看到的周寒星,根本就不是。
所以也不要在這裡,用這麼平靜的口吻說這種話好嗎?
我感覺心髒鈍鈍的疼,氣得罵他,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要你是廢物,我也是行了吧?
「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的,在這裡說什麼渾話,你媽聽了,會有多少難受……
「你那麼努力學習,你媽媽在天上一定也會為你自豪的……她會發現她的兒子,已經長成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了。
最後隻是抱著他的肩膀哭,眼淚混著雨水打在他肩頭。
雨好大,我倆像被雨打湿的落水狗。
我哭得肩膀抽抽。
淚點低的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受罪。
「喂——」
周寒星有些無奈地嘆氣,「這是我媽的墳,你哭成這樣?」
「你很煩!」
我流著淚吼他:「我不能哭嗎?我難受行不行?」
「你怎麼這麼蠢啊,老師。」我聽見他淡淡的聲音。
「自己的事就咬牙挨著,看到別人有事你就難受得哭,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人?」
?
他又罵我。
我真的懶得理他了。
但是今天,在他媽媽的墳前,我不跟他吵了。
「別管我。」我兇他。
下一秒,卻被他抱緊。
耳邊是他低沉的聲音,「但是,謝謝。」
……
雨漸漸停了,滂沱大雨變成細小的雨點。
我把頭從他肩膀上挪開,吸了吸鼻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嫌棄般地皺眉,「老師,你鼻涕好多啊。」
?
正常人能沒有鼻涕嗎?
我炸毛,「哪有!雨這麼大,全都澆幹淨了好不好?!」
對著墓碑,我找來墓園裡的野花扎成一束,放在那束百合花前。
「阿姨您放心,周寒星雖然常常能把人氣死,但還不算太壞。」
「您放心,我會看著周寒星,不會讓他走上歪路的。」我對著墓碑無比真誠地說道。
「嘁。」
周寒星歪著頭,一聲嗤笑,「林老師,你不是真把自己當成老師了吧?」
不然呢?
他又那副散漫不羈的樣子,「我感覺你這麼說話,我媽可能會把你當成兒媳婦。」
?
「電視劇裡的女主人公,不就是這樣的嗎,在婆婆面前發誓要照顧好這個家,把丈夫從賭場上拽回來什麼的。」
我氣得牙痒痒,跳起來敲他的頭。
這小屁孩,死性不改的家伙。
「周寒星!尊師重道會不會?!不會回去抄一百遍!」
……
半晌後,周寒星站在墓碑前。
「媽,他還是那麼混蛋。」
「不過,我不會變成他那樣的混蛋。」
我以為他要跟他媽說很多話,沒想到就這兩句,說完就沒了?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雨停了,黑壓壓的烏雲被吹開,雲朵的縫隙中照下幾縷陽光,那陽光逐漸猛烈,照耀更多的地方。
「還不走?」他懶懶地扭頭,「你不是來找我回去的嗎?」
我撇嘴,又忍不住笑地追上去。
墓碑前,百合和野花上沾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19
「汪汪!」
看到我們出來,小哈使勁舔周寒星,還衝我大聲吼了好幾聲,好像在問:你們在裡面這麼久幹什麼?等死寶寶了!
我摸它,它不睬我,懶洋洋地蹭周寒星。
哼,這狗,真是偏心。
周棟望著我們,搖頭輕笑。
期中考之後,該補習還是補習。
不管他爸怎樣看待他,人生是自己的,隻有勤懇不斷地付出,才有機會接近追逐的彼岸。
快期末了,我作業也很多,就抓住一丁點時間,趁他寫題的時候寫論文。
不過周寒星一天都沒有摸魚,我還是有一點點吃驚的。
臺燈下,周寒星目不轉睛地盯著資料,筆尖在紙面迅疾地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聲音,有種在戰場上縱橫殺敵的利落。
這家伙,認真的樣子還真的蠻帥的。
「看不夠?」他忽地扭頭,玩味地盯著我。
「這麼喜歡看的話,讓你看個夠好了。」
!
怎麼回事,他後背長了眼睛嗎?
我撇嘴,「我在看你專不專心,果然,又被我逮到了。」
他打了個哈欠,「困了。」
說著走到床那邊去,直接躺下了。
「我眯十分鍾,記得叫我。」
「眯什麼眯,再過半小時我就要走了!」
他睜開半隻眼,「留下啊,這裡又不是沒有房間住。」
想讓我無償加班?做他的美夢。
我跑到床邊去拽他,「起來,周寒星,別讓我抽你。」
他好重啊,男生都這麼重嗎?
「汪汪!」
小哈搖著尾巴跑進來了,表情那叫一個歡快。
「小哈,餓了?」
小哈卻沒有拽我或者周寒星去它飯盆那兒,隻是蹲在床腳盯著我倆。
突然,它頂了我一下。
我沒站穩,差點栽到周寒星身上。
周寒星手撐著床仰起身,促狹地笑,「怎麼,你也困了?」
「床夠大,擠什麼?」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