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滿滿,來娶你了,走不走?」
林滿月伸出手,下一刻就被緊緊扣住。
走啊——
霍歇牽著她的手,走出院子繞過回廊,進了正廳拜別父親母親。
等到了趴在兄長背上時,林滿月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兄長安慰她說:「滿滿別怕,若霍歇欺負你了,兄長替你教訓他去。」
這話放得豪氣,但在她印象裡,兄長是沒打贏過霍歇的。
林滿月重重點頭,靠上兄長寬厚的背。
可不能哭了,妝要花了。
一路惦記著今早塗抹的妝粉,等到了婚房林滿月第一件事就是叫丫頭取了鏡子,伸進紅蓋頭左右照了照。
還好還好,不算糟糕。
這邊她剛把鏡子放下,又是一堆人進了房間。
吉婦打最前頭先說了一堆吉祥話,又抓了好多花生幹果往床鋪上灑,有幾個花生個頭大,打在手背上輕微的疼。
疼不過一下,放在腿上的雙手就被覆上了。
幾個丫頭在旁邊嘻嘻地笑,也有過來看洞房熱鬧的姑娘小子打謔道:「這新郎官也太酸了,這就心疼上了。」
霍歇哪管他們怎麼說,酸就酸唄,自己媳婦肯定自己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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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新郎官這個詞他樂意聽。
又想起他騎著馬在迎親隊伍的前頭,街邊有小孩兒追著喊著「新郎官新郎官」。
可不是新郎官兒嘛。
沒有什麼比婚服的紅色更吉利的了。
喜秤掀開蓋頭的時候林滿月眯了眯眼,這才看清霍歇。
無論說多少遍也都是——
他可真好看啊!
她沒見過霍歇穿紅色,這顏色太張揚他平日裡不愛穿,本就是耀眼如光的人,再被紅色一襯,總怕會閃到別人的眼。
夢裡開過的牡丹,好像又在眼前搖曳,舒展開了花瓣,搖首一變成了霍歇。
他伸出手和她的緊緊相扣。
她的夢,
就成了真。
霍歇還要去應對賓客,他那酒量林滿月是真擔心。
不過走前他問她借了胭脂,說是要最紅的。
打的無非是裝醉躲酒的主意。
在房間等霍歇回來的時候,林滿月腦子裡還淨是夢想成真的不真實感。
也沒想到最後得了便宜的那家姑娘是自己。
直到霍歇被架著攙回來,她才恍然醒過來把他接過扶到榻上。
門被合上,大喜之夜大家都識趣,該退的都退了。
霍歇靠著床柱,臉色紅得異常。
林滿月湊近看他的臉。
不愧是率直的男子們,胭脂塗得斑駁成一塊塊也沒叫人看出來。
還好之前備了水,不然新郎官得頂著這模樣過夜了。
林滿月剛擰了帕子,沒轉身就被從後頭摟住了。
她側了頭看他,有點費勁,索性在他懷裡轉了個身。
「沒喝醉呀?」
他臉上的胭脂抹的兩團紅紅的十分打眼,就跟戲臺子上扮醜的角兒似的,又圓又紅的一團。
林滿月實在忍不住,憋著笑給他擦。
他倒是配合,低了頭讓她擦得幹幹淨淨。
擦完了才記得回她:「醉了一點點,耍賴了也沒躲掉。」
林滿月把帕子丟進盆裡,看他神色確實是有些小醉模樣。
難怪這麼粘人。
霍歇倒是沒真醉,他要是真醉去了,現在這會兒估計說什麼做什麼都不知道了。
隻是喝酒畢竟不是他強項,沒辦法勉強喝的那幾杯也夠他頭腦發熱了。
林滿月拍拍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先松開,我換個衣服。」
「好。」他應下了,卻又不動,隻問她,「不能我給你換嗎?」
……
最後還是松開了。
林滿月從屏風後出來的時候霍歇也已經換好了紅色寢衣,正坐在床沿一眨不眨眼巴巴盯著這個方向。
給她都看緊張了。
從屏風到床的幾步路裡,他的視線就沒挪開過。
林滿月故作鎮定地坐到霍歇身側,也偏著頭和他對望。
燭火跳動,面若桃花,眼神裡柔波蕩漾。
漾了很是一會兒。
久到林滿月都忍不住了,問他:「你還想我主動?」
霍歇如夢方醒,迅速挨了過去。
喝了酒怎麼傻不愣登的呢。
不過這酒……
還真挺醉人的。
中間林滿月掉了回眼淚。
倒不是身上疼,而是心疼。
眼看他肩上腰上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她的手摸上去都能感到痛意似的。
就知道他那三年過得不輕松。
偏偏霍歇還抓了她的手騙她,說「不疼的」。
眼淚就一滴滴摔在了他的傷疤上。
那些經年的傷,好像真開始發疼了似的。
霍歇在想,好在那會兒滿滿不在身旁,不然他哪能熬得住。
她眼圈一紅,那可就不止傷口疼了。
霍歇手忙腳亂哄了半天也沒哄住,隻能尋別的法子分散她的注意力。
這一分散……
嗯。
兩個人就都不疼了。
還好夜還長。
這一場夢的結尾,
也是另一場夢的開端。
是兩個人的故事,
變成兩人的故事。
那一個想摘月亮的人,摘到了悄悄向他靠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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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霍西樓日記一則:
我是霍西樓,小名阿渠。
據說我的名字取自「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很有詩意,很唯美。
但據我娘親口述,曾經她和我爹關於我的名字產生了很大分歧,我一度差點被取名為霍溝渠。
對,霍溝渠,也是取自一句詩詞。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在我讀書記事並且理解了這句詩詞的意思後,我感覺到了來自我爹對我的濃濃醋意。
我爹,曾經的鎮國公世子,現在的鎮國公兼任京畿衛統領。
在外威名尤盛,風頭大好,在內,隻是個什麼都要跟我娘親撒嬌的嚶嚶怪。
我娘,曾經的大家閨秀林家小姐,現在的鎮國公夫人一品诰命。
在外儀態端莊,優雅大方,在內,是個可以帶我爬樹下河逃課的奇女子。
我的日常生活很平常,也不過每天學學習練練武看看爹媽秀恩愛。
甚至我爹媽不覺得他們在秀恩愛。
哦……
對,隻是日常而已嘛。
譬如今日。
當我透過窗戶看到我爹出現在垂花拱門時,我就知道我爹又早退了。
笑死,平時接我下學堂早一分鍾都不讓我踏出書院的人……
我剛擱下筆,他就進了屋子,嘴邊一刻不停地嚷嚷著:「滿滿……滿滿……」
自然是沒得到回應。
我娘中午就被雲和姑姑給約出去玩兒了,這一去天黑之前能不能回來都不好說。
果然我爹繞了一圈沒找著,這才把目光挪到我身上:「阿渠,你娘呢?」
「和雲和姑姑去一味茶館給姑父捧場去了。」
聽了我這話,我爹明顯喪了臉,也沒有剛回來那股活潑勁兒了,隨手拉了個椅子就往門口一坐。
我觀他目光,那叫一個望穿秋水。
索性也搬了小凳子跟我爹並肩坐一塊兒。
我爹託著下巴蹺著腿等,我挺直身板雙手置於膝上等。
我爹雙標,他不讓我坐沒坐相。
他嘆一聲,我嘆一聲。
就這麼嘆了一個時辰,把我娘盼回來了。
我娘回來時拎著不少東西,剛迎面見到我們,嚇了一跳。
我爹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直接從椅子上彈起身過去獻殷勤。
我人小腿短,晚了一步,沒趕上替我娘拿點東西。
「你倆做什麼呢?」
我爹攬著我娘往屋裡去,我就跟在一側拉著我娘的手刷存在感。
實在是因為我爹太粘人了,他總是不講武德,故意吸引我娘的注意力,企圖讓她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就如現在,他為了擺脫我,居然說我沒寫完作業!
明明我今天寫了一上午,把明日的都提前寫完了。
哼!
我試圖辯解,但我爹給我打了個暗號,三根手指。
行吧……
看在三個肘子的分上,我先把娘親讓給他一會兒吧。
我老老實實回到書桌後,拿了筆繼續練字。
那邊我爹哼哼唧唧就開始倒豆子。
「滿滿,今日上朝那群不長腦子的老匹夫居然告我的狀,說我京畿衛管得太寬,把他們皇城衛的活兒搶了,你說過不過分!」
我爹管京畿衛,負責京都大小事宜。事情多了總有一些會跟別的部門牽扯上。他又是個大手一揮力求先把事兒辦好的,這就少不得在別人管轄區裡橫衝直撞。
為著這事兒, 他都不知道被彈劾了幾回了。
「過分至極!他們就知道仗著人多欺負你,你如何欺負回去了?」
「我跟皇上說,要不然幹脆把皇城衛歸到我京畿衛裡頭,也好方便以後一塊兒管, 省得老說我們搶活兒。」
我偷偷打眼看我爹, 果不其然見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還跟我娘討誇獎。
我娘也配合, 捧著他的臉大大方方親了一口,誇他:「我夫君真棒!」
幼稚幼稚真幼稚。
他們太幼稚了!
我恨不得捂住自己的雙眼,造成不在場的假象。
「那群老頑固氣炸了吧,肯定得罵你。」
我爹輕哼一聲,道:「就怕他們不罵呢。他們這一罵, 我下了朝就去皇上那兒說委屈,本也不是我們京畿衛的錯, 我們認真幹活辦事還能有錯不成!」
我娘不愧是最了解我爹的人, 直接得出了結論:「你又去坑皇上的私庫了?」
「沒有……去他的酒庫裡走了一圈。你不是想喝秋梨醉,我要過來了。」
ṱŭ⁸今年外邦進口秋梨醉很是有名,隻是民間賣得少,我娘沒趕上秋風買到一瓶,都惦記老久了。
我和我爹也想了好多辦法, 隻是沒想到最後居然以這種方式得到了。
看來這個曲折的故事裡, 隻有我皇帝伯伯最慘。
「哦——所以你就故意上人家地盤挑事兒,把人家氣得罵你一頓,好讓你裝委屈去跟皇上討秋梨醉呀。你呀你, 可真是……」
「真是什麼?」
「可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了!」
我娘勾著我爹的脖子開心地蹦蹦跳跳,我爹抱著我娘也滿臉笑意。
我的墨水染花了一張紙。
快樂是他們的, 而我什麼也沒有。
……
不知道外頭哪裡可以回收小孩。
像我這麼大的,吃的也不多。
也不知道姑姑家我的房間還在不在。
現在去姥姥姥爺家還晚不晚。
爺爺奶奶怎麼還不回來,這樣我就可以跟他們一起住了。
都說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 為什麼我爹娘天天酸我的牙。
我好想離家出走啊——
可是我爹還欠我三個肘子呢。
算了,吃完再走吧。
還是好生氣啊。
不寫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