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找了,她,還有護衛,全都被引走了。」
謝長林說著,藏在身後的一隻手露了出來,那手上,握著一把劍。
謝無咎定定地瞧著他,笑意漸漸淡了。
他知道發生什麼了,目中是濃濃的失望,卻又藏著一絲希冀。
「大哥,咱們是親兄弟。」
「是親兄弟,所以,我親自來送你。」
謝長林環顧荒寺,笑著:「記得這兒嗎?小時候,這兒還沒有荒廢,你總是鬧我,說喜歡這兒,讓我帶你來。很多年沒有來過了吧?無咎,若我不是庶長子,若你早些病死了,咱們倆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為什麼?為了爵位,還是幽王?」謝無咎慘笑。
「看來你都猜到了。」
謝長林嘆了口氣,目光越發地冷:「這些年,我為侯府鞠躬盡瘁,可父親卻怎麼也看不見我,你什麼也不用做,便能得到一切。而我,隻因一個庶出的身份,便永無出頭之日,這公平嗎?
「現在,我終於有了出頭的機會,隻要三皇子上位,我便能平步青雲,再也不必看人臉色!我等這一天太久了,所以,我絕不能讓你毀了這一切!」
謝長林目光一凜,提劍刺向謝無咎。
謝無咎動也沒動,眼睜睜看著他刺向自己。
直到,空氣中,一支箭倏然而至,刺穿謝長林的右臂。
「啊!」
謝長林吃痛,手中的劍應聲而落,他憤然回頭,卻看見了震怒的侯爺,以及侯爺身旁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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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任他擺布。
與其讓他威逼利用,再殺人滅口,我自己坦白此事,豈不更好?
謝長林驚惶地看了看我,又看向侯爺,不敢相信:「父親?」
「孽障!你為了權勢,連親兄弟都要殺!」
侯爺紅著眼,渾身顫抖:「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敢相信,我那清正端方的長子,竟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可知我從來就沒有因為你是庶出,就看低你,也沒有想過要把爵位傳給無咎?!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長林如遭雷擊,怔愣許久,咬牙笑起來:「回不了頭了,幽王的人已經找到太子。現在,太子恐怕已經人頭落地了!父親,您還是早點棄暗投明吧!」
他笑得猖狂,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謝無咎卻隻是平靜地看著他,目露憐憫:「你怎麼就確定,幽王已經殺掉太子了?」
謝長林一怔,驚慌回頭。
卻看見,謝無咎緩緩站了起來。
他瞪大了眼睛:「你?」
我和侯爺也愣住了。
我並不知道,謝無咎是可以站起來的,我與他朝夕相處這麼久,竟一點也沒有發現。
荒寺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道尖細的聲音劃破寂靜:「太子駕到!」
謝長林一震,不可置信地盯著謝無咎:「你……你從一開始就在做局?」
「不錯。」
謝無咎憐憫地看著他,苦笑:「隻是我從未想過,入瓮的,會是大哥你。」
20
謝長林被抓走了。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謝無咎和太子早已發現,有人暗中與幽王聯手,意圖謀害太子,隻是那人隱藏得極好,他們一直查不到那人。
於是,為了引蛇出洞,謝無咎開始裝病,導演了一出大戲。
一開始,他並沒有懷疑過謝長林,直到那次割肉入藥,謝長林演得太過,這才讓謝無咎起了疑心。
至於那些信,自然,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回侯府的路上,我看了看謝無咎,尷尬笑笑:「與你朝夕相處這麼久,我竟一點也看不出來,你的病是裝的。」
甚至,在我向他和侯爺坦白身份後,他也沒有告訴我。
謝無咎一怔,垂望著我,有些抱歉:「之前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阿……小七,我並非不信任你。」
「我明白。」
我明白這都是為了大局嘛!畢竟連侯爺都被他騙了,可心裡還是有一點失落。
我垂眸捏著衣角,不知道該說什麼。
轉眼間,馬車已經到了侯府。
謝無咎頓了頓,輕聲叮囑我:「我和父親還要進宮一趟,你先回家吧!好嗎?等我回來,你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點點頭,怕顯得太矯情,又抬頭笑笑:「好。」
他這才放心,轉身下了馬車。
21
回侯府後,女眷們一擁而上,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隻說不知道。
她們覺得沒趣,也就不問了,一群人坐在前廳,焦急地等消息。
幾個時辰後,宮裡終於傳出了消息,說幽王已經被貶為庶人,關進天牢了。隻是謝無咎和侯爺何時能回來,尚未可知。
女眷們心急如焚,不停地讓下人出去繼續打探。
我卻看了看日頭,然後默默回到房間,開始收拾包袱。
幽王被處置了,那謝無咎和侯爺,就不會有事了。
知道他們平安,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並非趙璃,替嫁一事,侯爺不處置我,已是仁慈,我怎麼能厚著臉皮留下來?
何況,我與謝無咎並無夫妻之實,婚書上,寫的也不是我的名字,這婚事自然做不得數。
我該回家了。
我取下侯夫人給的镯子,仔細包好,放在首飾盒上,又擬書信,與謝無咎辭別。
我的字不好看,寫了好幾遍,塗塗改改,勉強能看。
磨蹭許久,我才背著包袱,從暗道離開侯府。
出城時,恰至黃昏,我僱了一輛牛車,拉我回鄉。
牛車搖搖晃晃,塵煙四起,我回頭看著金燦燦的京城,心中竟有些不舍。
很快,我轉過頭去,釋懷地笑笑。
我走了,謝無咎和柳姑娘就能在一起了吧?
真好啊。
我朝拉車的大嬸喊道:「嬸子,再快一點,我娘正等著我回家吶!」
22
我回到尤家村時,天已經黑透了。
村東頭的茅草屋門口,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夜風寒急,她縮成一團,不肯進屋。
在看到我一深一淺的身影時,她一下站了起來,嘶啞地喊著:
「小七!」
這一聲驚動了許多人。
屋裡四五個哥哥姐姐一擁而出,攙著娘向我跑來。
「七妹!」
「小七!」
「你可算回來了!」
我抹了一把淚,抱著娘哭。
十日前,謝長林派人將她捉走了,我向侯爺坦白後,謝無咎便派了人,將我娘救了出來,為了不驚擾謝長林,仍將她藏著,直到今日才送回家。
我沒想到,她會一直在門口等我。
倘若我不回來呢?倘若我回不來呢?
我不敢想,抱著她舍不得撒手。
過了許久,一家子才進屋去,爹洗了手,急急忙忙給我下了一碗面。
我抱著碗,狼吞虎咽,和家人說著我一個月裡的經歷。
我說侯府頓頓白米飯,又香又甜,我說我住屋雕梁畫棟,美輪美奂,綢子做的衣裳穿也穿不完……
說著說著,天都快要亮了,我望著外頭慢慢變淡的月亮,不知怎麼就掉下淚來。
我想,我去過一個地方,喜歡過一個人,真值啊!
想著想著,村裡的雞突然打鳴,村裡的狗也扎堆兒地吠個不停。
好多人家都被吵醒了,披件衣裳開門出來看。
我也打開門,探頭往村口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我竟然看見謝無咎了。
在薄薄的晨光裡,在濃濃的霧氣裡,他牽著馬,踏過村裡的黃泥路,一深一淺地往我家走來。
我想這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來找我?怎麼會連夜來找我?
我是困暈了,做夢了?
我把門關上,又重新打開再看一遍。
這下他離我更近了,都到我家門口了。
他衣裳都沒換,眼中布滿血絲,憔悴著急得不像樣,望著我喊:「小七!」
我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魂兒都丟了半個,我說:「二公子,你怎麼來了?」
謝無咎氣個半死:「好你尤小七,堂也拜了,房也圓了,你說不算就不算?」
「我何時……」
我正要爭,腦袋一疼,忽然閃過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洞房夜,我好像……的確……把他給辦了……對了,是謝長林和幽王給我下了毒!
原來我和他早就……
我不知怎的,委屈不已,說不出話,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謝無咎走上來,抱住我,腦袋埋在我發間,比我還委屈。
「我娘不要我,我最信任大哥想害我,如今就連我心愛的女子都要拋棄我,我這人就這麼糟?為什麼都要這麼對我?」
「心愛……的……女子?」我抽泣,「你心愛的女子,不是柳姑娘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家都告訴我了,你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和她?我從小看著她長大,親妹妹似的,能有什麼心思?」
「她可不是這麼說的,成親第二天,她還說要跟你好一場……」
「你可知她為何那樣說?她在外頭和旁人珠胎暗結,怕此事敗露,才想賴到我頭上來。我礙於親戚的面子,不想與她撕破臉罷了。」
「什麼?」
我驚了驚,回想柳寒煙說過的那些話,心底生寒,我竟讓她算計了!
「我……我要找她算賬!」
「罷了罷了,她已經和那人跑了,你找不到她了。」
謝無咎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小七,和我回去,好嗎?」
我愣了愣,猶豫:「可我,可我與你都沒有正經拜過堂,婚書上也不是我的名字……」
「那咱們,就再拜一次。」
23
後ƭů⁴來呀!我與謝無咎又成了一次親。
這次拜堂,侯爺侯夫人,我爹我娘,全都在。
我在婚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瞧著婚書,想著,這回可作數啦!
新婚夜,謝無咎低頭親我,我一皺眉,哇地一口吐了。
他急忙請了郎中,郎中說,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謝無咎望「肚」興嘆。
他原以為這回他能主動了,沒想到,卻被這小娃娃壞了事。
他貼在我肚皮上,咬牙:「且暫忍一年,君子報仇,一年不晚!」
我摸著肚皮,咯咯笑了。
後來,我生了個胖娃娃,取名寧兒。
那時,侯夫人仍在慈恩寺中,很少回府。
我帶著謝無咎,去了慈恩寺,把寧兒遞給侯夫人。
她喜歡小孩,抱著久久舍不得撒手。
我與侯夫人說話時,謝無咎就抱著臂,高冷地站在院裡,背對我們,一聲不吭。
我看了看謝無咎,刮刮寧兒的鼻梁,說:「母親,您看,他長得多像無咎呀!」
侯夫人笑盈盈地說:「是啊!」
「無咎小時候,您也曾這樣抱著他嗎?」
她明白我在說什麼,怔了怔,很快垂下眸子:「我厭惡侯府,是因為他父親。隻是我沒想到,我與侯爺糾葛多年,最終傷害的卻是無咎。我身為人母,怎麼會不疼他呢?我也想過彌補他, 可他實在怨我,不肯與我親近, 我真的沒有辦法。」
我沉默良久。
「我不知道您與侯爺發生過什麼, 可我知道, 無咎他怨您, 是因為他心裡仍希望您愛他。
「小時候,我家孩子多,我娘不能總把心思放在我一個人身上, 她無暇顧及我時,我也會怨, 會故意不理我娘。
「可是,隻要娘抱抱我,給我煮一顆雞蛋, 那些怨, 就通通沒有了。我又會覺得,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了。
「我想, 無咎和我是一樣的。」
空氣安靜了許久。
侯夫人抬眸, 看著院中,一身孤絕的謝無咎。
她抿唇笑笑:「無咎。」
良久, 謝無咎才轉過頭,不鹹不淡地問:「母親可有吩咐?」
「你過來。」
謝無咎遲疑片刻, 抬步走來。
「什麼事……」
話未說完,侯夫人已拉住他的手。
他怔了怔, 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侯夫人卻牽得更緊了些。她望著他,溫柔地笑著:「房中太悶了,你陪我去花園轉轉吧。」
謝無咎慌張地垂下眸子, 片刻,耳朵變得通紅, 短促地點了點頭:「嗯。」
侯夫人這才松開手, 抱著寧兒,往門外走,一邊問他, 孩子可有表字?這幾日朝中忙不忙?
謝無咎起初遠遠地跟著,走了一會兒,卻又偷偷靠近, 母子倆第一次肩並肩地,慢慢地走著。
離開慈恩寺時,謝無咎抱著孩子, 心情頗好。
「小寧兒,你笑什麼呢?嗯?說給爹聽聽好不好?」
我在一旁抿唇笑著, 沒有出聲。
雖然謝無咎和侯夫人之間, 依然有些生疏。
但今日,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走了一會兒,謝無咎對我輕聲道:「多謝。」
我回過神來, 抬眸望著他:「嗯?謝什麼?」
他頓了頓, 轉過頭,逗弄寧兒:「自然是……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啊!」
真是個別扭的人。
不過,還挺可愛的。
日頭越發低了。
四周屋舍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謝無咎催促我:「娘子, 咱們快回家!」
「急什麼!」
他低低地笑:「天快黑了,你說急什麼?」
「什麼?又來?」
「誰叫你當初懷疑我不行?我一定要你看看,到底是誰不行!」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