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爺爺不過來,也省得太丟面子,有什麼好問的?
她這人素來是記仇的,這寧大先生這麼說話,她可是記住了,早晚給他一個狠的。
周畹蘭聽丈夫這麼說,給丈夫使了一個眼色,卻是笑著道:“聽說葉老最近可能要進入賽馬委員會了,前幾天還參加了一場慈善拍賣會,葉老那樣的身份,何至於非要來看區區一場比賽,你這話問的啊……”
她笑著嘆了聲,卻是親切地拉著葉天卉的手:“天卉,你不用理他,他這人說話一向如此。”
葉天卉:“這也沒什麼,本來就是家常一句話而已,隻不過若是讓外人聽了去,知道的,隻說寧先生關心我們家老人,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怎麼想,說不得以為寧先生眼高於頂,非要我們家老人家才好和你寧先生說話。”
她這話說得很直接,周畹蘭也是沒想到,神情略有些尷尬。
葉天卉卻又馬上笑著道:“隻是開個玩笑而已,這種玩笑話,沒人當真的,寧太,你說是不是?”
周畹蘭早知道這葉天卉不是好相與的,如今聽得自然明白,就是估計刺自己丈夫一下罷了。
隻是自己丈夫先嘴賤,非要問起人家老人家。
這明明是必輸的局,他還問,這不是找不自在嗎,當下也隻能硬忍著了。
這時候大家各自坐下,結果孟逸年卻恰好坐在葉天卉身邊。
落座的時候,孟逸年便笑道:“方便吧?”
葉天卉抬起眼,看著孟逸年的笑,之後道:“怎麼會不方便呢。”
孟逸年也就坐下來,隨口聊著,聊著黑玫瑰的勝利,也聊起這次賽季的種種,都是一些闲淡沒營養的話,葉天卉不想應付,便很是心不在焉。
孟逸年突然側首,笑問葉天卉:“你和時璋最近怎麼樣?”
葉天卉看了眼孟逸年:“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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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逸年:“隻是隨口問問,前幾日恰好見到時璋,看上去他心情不錯,倒是和往常大不相同。”
葉天卉便笑道:“這還早著呢。”
孟逸年笑看了葉天卉一眼:“看來時璋要想抱得美人歸,隻怕是還需要努力。”
葉天卉聽這話,眼神便有些涼涼的。
她淡聲道:“孟公子,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便覺得你氣質不凡。”
冷不丁被誇了,孟逸年意外:“哦?”
葉天卉笑道:“孟公子一看便是滿腹經綸飽學之士,優雅紳士風度翩翩。”
孟逸年驚訝之餘,也有些受寵若驚。
他深深看了眼葉天卉:“葉小姐,聽你這麼說,我——”
葉天卉卻已經率先道:“隻是不曾想,孟公子這種高雅之士,竟有街頭巷尾阿婆阿伯之風。”
孟逸年皺眉:“葉小姐什麼意思?”
葉天卉:“我記得那些上了年紀的阿婆阿伯們,不是最愛提起誰家要結婚了,誰家要離婚了嗎?孟公子看來深諳此道。”
孟逸年:“……”
他眼神很是無奈,深吸口氣。
心裡自然是不痛快的,但是自己提起人家的家事確實有些不合適。
可她竟然這麼直白指出,讓自己下不了臺面……
孟逸年心裡不舒坦得很,隻是她狀若無事的樣子,他也不好發作罷了,隻能無奈笑了下:“看比賽,看比賽。”
當下兩個人便誰也不理誰了,這時候比賽已經差不多要開始了。
葉天卉往前看,卻見觀眾席上人頭攢動,還有人舉起了大幅的條幅,上面寫著“無敵動力必勝”,顯然這都是無敵動力的狂熱粉絲。
比賽在上午十點,於是在九點半,比賽的馬匹便亮相了,當無敵動力亮相的時候,觀眾席上發出了勁爆的呼嘯聲,人們狂熱歡呼,人們舉著旗子吶喊。
葉天卉當然明白,他們不光是為自己狂熱喜歡的那匹馬吶喊,還為了手中的馬票,為了那炙手可熱的金錢回饋。
現在押了無敵動力的馬迷已經佔據了大概百分之六十,而黑玫瑰則隻有百分之三十,這是黑玫瑰往日戰績的成果,也是因為有一部分馬迷在賭,賭懷孕的母馬有更好的運氣。
顯然,這些賽馬也是通人性的,它們可以感覺到人們對它的熱情,久經沙場的無敵動力自然更明白,看得出,它享受著這種榮譽。
它尾巴上被扎了紅緞帶,身上披了黃底繡了白色英文字的織毯,大戰在即,它像是一個即將領兵出發的大將軍,微昂著頭,目視著前面的跑道。
相比之下,周圍的其它馬則明顯氣勢短了一截。
葉天卉遠遠地看著黑玫瑰,黑玫瑰倒是氣定神闲的樣子,並不見絲毫焦躁。
這畢竟是一匹曾經贏過的馬,看來它並沒有被無敵動力的氣勢壓倒,這讓葉天卉很是寬慰。
她想,她是可以期待的,她可以期待林見泉和黑玫瑰的表現,他們足可以讓世人驚豔,這甚至和輸贏無關。
比賽即將開始,參加比賽的十二匹馬魚貫而入,於是人海被分開,那十二匹馬在全場觀眾熱切的注視下走上跑道,按照事先抽籤的號碼,各自進入自己的閘口。
各大媒體記者紛紛拍照,鎂光燈響起,人群中發出了歡呼聲。
葉天卉在那些賽馬中很輕易地尋到了黑玫瑰的身影,騎在黑玫瑰身上的是林見泉。
她遠遠地看著,卻發現,她一直以為過於瘦弱的少年,此時顯得身形纖細,有了一雙修長的腿,他兩隻腳尖輕點在馬磴上,看上去冷靜而淡漠。
這個即將面臨人生中最艱難一場比賽的少年,並沒有慌亂,也沒有任何沮喪。
他的狀態看上去非常好,就好像他隻是參加一場馬場日常的班際訓練。
至於黑玫瑰,它的腳步沉穩而溫柔,帶了一種不急不緩的從容,仿佛耳邊那四面八方的呼嘯聲並不存在。
不過葉天卉可以看到,這一人一馬已經在緩慢地積蓄力量,有什麼在他們看似沉穩平靜的外表下正緩慢醞釀,成形,壯大。
這時候,葉天卉想起昨晚林見泉對自己說的話。
他要問自己一個問題。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他墨黑的眼睛中有光影在流動。
於是葉天卉便忍不住想,當他彎腰為黑玫瑰擦拭身體時,他在想什麼,當他對自己說出這些話時,他又在想什麼?
隻是這個問題她不會問,也沒辦法問。
她這麼想著間,比賽已經開始了。
隨著旗子揮下,發令鈴聲驟然響起,在場幾乎所有的人的心全都停擺。
而就在這時,幾乎是鈴聲落地的那一瞬間,十二匹馬猶如子彈一般衝出閘口!
葉天卉的眼睛遠遠地盯著林見泉和黑玫瑰。
顯然,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磨合,林見泉和黑玫瑰已經有了足夠的默契,此時的林見泉身體前傾,伴隨著黑玫瑰的節奏足尖往後蹬,一人一馬幾乎融為一體,奮力向前。
而就在此時,在那噠噠噠的馬蹄聲中,無敵動力一馬當前,鐵蹄鞭笞著跑道,全力往前狂奔,氣勢如虹。
人群中發出歡呼聲,人們揮舞著旗子大聲喊叫,無敵動力的名字響徹跑馬場上空。
所有的人都仿佛被點燃了,人們眼睛發光,兩手攥拳,奮力嘶喊。
現場解說員的聲音從大喇叭出來,他大聲喊著:“無敵動力!”
在這種巨大的聲浪中,黑玫瑰的名字顯然已經被淹沒,沒有人去關注這匹可憐的處於下風的馬。
不過葉天卉望著場中局勢,她卻在那群馬奔騰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馬本是群居的動物,在馬群奔跑中,借助群體的氣流來為自己節省力氣,這也是馬匹奔跑的經驗,這就像雁群南飛的群體力量一樣。
所以在這種馬匹比賽中,要想當那個領跑的頭馬,自然要付出比其它馬匹更為艱辛的努力。
現在,無敵動力一馬當前,其它馬匹緊隨其後,既不在內圈也不在外圈的黑玫瑰,恰好能借助這種氣流。
很微弱,但並不是沒有。
葉天卉看到,林見泉駕馭著黑玫瑰,巧妙地穿插在群馬之中,他身體前傾,一雙黑眸牢牢地盯著前方,一直保持著一個馬身的距離,不會超越,但是卻絕對不會落後。
於是葉天卉便感覺到了遊刃有餘的溫柔。
林見泉是削瘦的,卻也是溫柔的,他的動作中有一種天然的靈性,他縱馬馳騁時,不是迅猛,不是暴烈,而是含蓄的,是富有節奏的。
以至於當他縱馬馳騁的時候,他和黑玫瑰幾乎合二為一,一起化作了一道帶著優美躍動感的音符。
葉天卉看著這樣的林見泉,卻是想起夜晚的馬厩,他俯首撫摸黑玫瑰的溫柔。
她突然開始慶幸,開始慶幸自己讓林見泉和黑玫瑰搭配的決定。
懷孕的母馬在賽場上可以有非凡的表現,但並不是每一匹賽馬都會有,這完全取決於騎師的驅策力,或者準確地說騎師和母馬的配合。
至少現在,林見泉和黑玫瑰的配合幾乎是天衣無縫的,他很好地掌控著黑玫瑰的節奏。
這時候,現場已經有不少觀眾留意到了,他們驚奇地發現,林見泉和黑玫瑰的節奏是不一樣的,其他馬匹的比賽總歸有著竭盡全力的迅猛感,大家都在努力地拼盡所有的力氣,但黑玫瑰卻不是。
或者準確地說,它雖然也在拼,但是它卻拼得韌性,拼得流暢。
那位少年騎師駕馭著這匹懷孕的母馬,在這奔騰喧囂的賽馬場,竟跑得如此愜意而契合!
那講解員自然也感覺到了,開始大聲介紹林見泉,也介紹黑玫瑰,介紹黑玫瑰在歐洲曾經的赫赫戰績,以及它現在懷孕三個月的情況。
當然也介紹林見泉,林見泉這一路的披荊斬棘。
那講解員也激動地開始講起來:“我們可以看到,這位少年騎師對這匹懷孕母馬的駕馭能力,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他們配合得太好了!這種駕馭感太爆炸了!這就是人馬合一!太美了!”
葉天卉已經不再緊盯著看了,她覺得自己需要放松。
她要相信林見泉,相信黑玫瑰。
就算不能贏又如何,林見泉能在十五歲的年紀對上經驗豐富的聶平起,這就足夠了。
她相信這是一顆注定冉冉升起的星子,沒有人能阻擋他青雲直上照耀夜空!
她拿起咖啡來,很輕地抿了一口。
這麼抿著的時候,她又想起她第一次喝咖啡,就是在香江大學校園旁,忍痛買了一杯對當時的她來說那麼貴的咖啡,可並不好喝。
她失望至極,卻又隻能懊惱地自食苦果,想著多咽下幾口。
現在,她終於明白,不是咖啡不好喝,隻是那一杯不好喝罷了。
她坐在貴賓席位上,俯視著馬場上奔跑的馬蹄,看著這人頭攢動著觀眾席,喝著來自巴拿馬最頂尖的咖啡。
她終於能品到唇齒間那醇厚的香。
人生總是充滿了機遇和奇跡,於自己是,於林見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