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重來都不一樣。
我看到了無數種我可以逃離侯府的可能,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來。
周越山和我一樣可以重來。
我若是早一次得知這個消息,大概會喜極而泣--在無窮無盡的循環之中,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分享我的無助與茫然的同類。
而現在我隻覺得害怕。
周越山從來不是我的同類。
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他會怎麼做呢?
答案很明顯。
他會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死,然後用我的死亡,替太子鋪成一條代價最小的登頂之路。
他何止是沒把我當人。
在他眼裡,我隻不過是一個可以被重復利用的,玩不壞,用不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捏在手心裡的螻蟻。
有誰會在意螻蟻的情緒,螻蟻的內心,螻蟻的思想嗎?
不會。
所以周越山也不會。
56
Advertisement
相比起我還要想個理由讓夫人放我去見周越山。
他的動作則更為粗暴。
他直接找到管事點名要我。
給出的理由是我曾經沖撞太子,他要把我帶回去治罪。
錯漏百出,但依然無人能夠質疑。
我跟著他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出了侯府。
「不錯,你……」
他看著我的眼神從一開始的贊許,變成了濃濃的驚訝,繼而又變成了嘲諷。
因為我直接從懷中掏出了一柄匕首。
不是他在太極殿扎我的那一柄,是我出府之前隨手從陸星河書房裡摸的。
他依然是那一副閑散而又勝券在握的姿勢,似乎根本不相信我能傷得了他。
「看來青萍姑娘是在大皇子府裡長能耐了,都學會動刀兵了?」
我慢慢抽出匕首,鋒刃的銀光閃得我瞇起了眼睛。
「周大人說笑了。」
我拿著匕首隨便劃拉了兩下。
「莫說大皇子沒空理會我,即便是教了,那麼點時間又夠學個什麼?哪裡就能傷得了大人了?」
下一秒,那柄匕首被我狠狠刺進了我自己的心口。
和他上一次扎穿我的位置一模一樣。
我狠狠壓下喉嚨中迅速泛起的血腥氣,沖他露出笑容。
「隻是我要提醒一下大人,匕首殺不了你,殺我自己還是很容易的。」
「若是再有下一次,我的命折在大人手上,我必定不會與大人幹休。」
「大人防得了人求生,難道還能防得住人找死?」
「小女子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時間,我敢和大人保證,新皇每次登基之時,必定就是在下殞命之日。」
「就是要委屈一下大人,和在下這種卑賤之人一起困死在這循環裡吧,在下是真好奇,我們倆到底誰會先瘋。」
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我看見周越山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錯愕的表情。
57
我與周越山之間從來不平等。
若是沒有掣肘,他能把我利用到生不如死。
而我能用的,也隻有我自己這一條命而已。
周越山再次把我接上馬車時,總算收起了他那副令我難受的嘴臉。
「你的身份已經準備好了,我打探過了,大皇子沒有和我們一起重來,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規矩你都懂,我會和殿下說好,找個合適的日子安排你入宮,這次你莫要節外生枝。」
我沉默地把戶引收進懷裡,點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
周越山看著我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我是你們送進宮的,那張戶引沒有問題,他會帶走我隻是因為一個緣故。」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上一次我脫離他們掌控之後,蕭元初到底讓我接觸到了多少東西。
又或者可以這麼問,上一次被蕭元初帶走之後,我都知道了什麼。
「我和已故穆貴妃很像,對不對?」
馬車停在那座小院子裡,我熟門熟路跳下車,兩個小丫頭已經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叫我姑娘。
周越山也想向往車外走,被我回身止住了。
「大人留步,在下一介賤籍,當不得大人如此照顧。」
我推開那兩個想要過來扶我的丫頭。
「大人若想快一些結束,不妨早些把落胎藥送來,這樣小女子才好盡快調養好身體,替大人……」
我冷笑一聲,抬眼看著他。
「替大人賣命啊。」
我把那條從他身上撕下來的,後來又在他殺我時蒙住我眼睛的袖子拿了出來,大大方方遞了過去。
「這一回大人不必再費心找這個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瞎。」
這條無緣無故出現在我身上的袖子,就是我可以一直憑借死亡來輪回的鐵證。
上一次,在我自認為確定周越山不知道我輪回的秘密之後,我把它悄悄埋在了院子裡的桂花樹底下。
是誰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是誰在我離開院子之後,又把它挖了出來,獻給了周越山?
「大人實在不需要擔心,畢竟我身上的秘密,你已經全知道了,不是嗎?」
「你知道我沒有哪裡可以去,就算大殿下曾待我不薄,現在我也不可能貿然出現在他面前。」
「除了大人你,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得了失心瘋,說的一切都是在胡言亂語。」
「知道太多不該知道東西的人總是活不太長的,大人不是一直這麼身體力行教導庇佑我的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終於沒能克制住我的憤怒。
「讓她們滾!」
頓了頓,我指向周越山,又補了一句。
「還有你,也一起滾。」
我知道,所有人都隻是在做他們認為對的事。
兩個丫鬟隻是在對周越山盡忠,因為她們本就是周越山的奴婢,隻不過是借給我使喚而已。
周越山不過是一心替太子謀劃,替家族考量,這是他的生存之道。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情可原,都在情理之中。
哪怕他們自己也身為棋子。
但我依然很憤怒。
我恨我自己。
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還貪戀那周越山從指縫裡施舍出來的一點溫情,妄圖欺騙自己,他對我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同的。
他對我的利用裡,或許真的會摻雜那麼一點點的真情。
蕭元初對我的縱容蒙蔽了我的眼睛。
讓我誤認為這個世上除了他,總歸還是會有人有一點不摻雜任何利益的,純粹的情感。
直到周越山用那幹脆利落的一刀子,給了我答案。
是我眼瞎。
不怪旁人。
58
周越山遣走了那兩個小丫頭。
院子裡隻留了四個粗使的僕婦,進不得我的房間。
他甚至親自給我送來了落胎藥,自己搬了個藥罐子,就在院子裡熬。
我一口氣幹完了那一碗苦藥,淡定地等著藥效發作。
我記得上一次的藥不錯,起效快,藥效強,唯一的缺點就是疼。
喝完那一碗後,我在床上掙扎了大半個晚上,指甲劈了三根,扯爛了一床褥子。
「放心吧,這次我是請太醫抓的方,藥性溫和些,也沒那麼傷身。」
周越山看我喝完了藥也沒走,就搬了個凳子,坐在我床邊。
小腹有隱隱的下墜感,倒確實沒有記憶裡那麼疼。
我瞥了他一眼。
「你想聽我說什麼?」
這人真是奇怪。
我越是與他撕破了臉,他倒是越想往我身邊湊。
「說謝謝公子大恩大德嗎?我不想說。」
我翻了個身,拿背對著他,又覺得這麼躺也不舒服,就又翻了回來。
「你也不用再盯著我確認什麼了,我越是這個樣子,跟已故的穆貴妃就越像,對吧。」
那個時候太子說的是什麼?
過猶不及,叫周越山不要逼狠了我。
周越山逼了我什麼?
他逼我學了宮裡的規矩,告訴我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穆貴妃是反抗規矩的那個人。
我要像她,就不能太懂規矩。
我一巴掌拍翻了放在床邊的碗。
「一個你,一個太子,一個大皇子,都是這樣,她那麼好,你們怎麼沒人跟著她一起去死啊?」
碎瓷劃破了我的手掌,血珠迅速從細細的破損處擠出來,滴落在床沿。
周越山沉默不語,拉過我的手,扯下汗巾替我按住傷口。
他的手指冰涼,動作卻極其輕柔。
「待……」
他斟酌了一下,沒有放手。
「待得此事了了,我會跟殿下討個恩典,你最想要什麼,可與我說一聲,但凡周某能做到的,一定替你做到。」
小腹墜痛得越發明顯。
我在被子裡彎起腰,把自己縮成一團,盡可能讓自己不要發出多餘的聲音。
他的手隔著被子撫上我的背脊,輕輕拍了拍,似乎是想以此來緩解我的疼痛。
我抓住他的手甩到一邊。
冷汗浸濕發根,又順著臉頰滑下,我看著他,嗤笑一聲。
「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自由,大人也給得起嗎?」
「我想要我就是我,絕不為人做替,大人也願意嗎?」
「大人啊,畫餅是最缺德的事兒,下次別畫了,我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