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卉閉著眼睛,回憶著過往種種。
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去質問他,問他當年到底是為什麼,問他知不知道曾經的一切,問他千年歲月到底去了哪裡。
以他的城府,他又會怎麼應對,他能承認嗎,敢承認嗎?
這時候,騰雲霧仿佛也感覺到了她的情緒,竟昂起頸子來回應,用臉摩挲她的臉,竟仿佛是安撫一般。
她低聲喃喃道:“你看,這個大騙子,太能裝了,他就是個騙子!”
騰雲霧喉嚨中發出模糊的聲音,仿佛是回應她。
她苦笑:“還是我的馬好。”
她愛憐地撫摸著它:“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養你一輩子,你看,那地獄王者被主人轉賣了,你不用害怕,你永遠都是馬厩中的小王子,我活著一日,你就能享受一日,為了你,我一定往上爬,永遠站在金字塔的最頂尖。”
自從把騰雲霧接過來後,騰雲霧這日子確實過得滋潤。
騰雲霧的床鋪是最厚實上等的稻草,而每天的糧食都是進口的北加州牧草加燕麥。
她還會讓獸醫密切關注著騰雲霧各方面的表現,也會定時抽檢騰雲霧的糞便,以便及時發現騰雲霧的營養均衡問題。
騰雲霧已經是整個馬場最受寵最悠闲的那匹馬,它這輩子唯一的煩惱也就是有些胖對健康不利,需要每天跑幾圈減肥。
她溫柔地撫摸著騰雲霧的馬臉:“其實你如果想和它們一樣參加比賽,也可以,你想跑就跑,不想跑就不跑,都沒關系。”
“總之,我會對你好,永遠愛你,至於他………”
她嘲諷勾唇一笑。
騙了她的人,她當然以牙還牙,騙回去。
Advertisement
這時候,便聽到了腳步聲。
那是一種非常輕盈的腳步聲,輕盈到讓人懷疑那不可能是人類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下下地響起,最後來到了她身後。
葉天卉沒有回頭,她抬起手為騰雲霧撓痒,看著騰雲霧享受的舒服樣子。
終於,那個腳步停在了葉天卉身後。
他顯然經過身體的深度訓練,以至於如今的他站在她身後,輕盈縹緲到幾乎沒有存在感。
甚至,她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她終於停下手中動作,轉身,看向他。
他穿著一身黑色訓練服,微垂下後頸,濃密的睫毛更是耷拉著,陰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好像一直都這樣,從來沒變過,猶如一尊黑色的雕塑,沒有呼吸,沒有喜怒。
葉天卉:“你知道了,對不對?”
她說出這話後,林見泉睫毛顫動了下,之後抬起。
他幽深的視線便緩慢地落在她臉上。
之後,他用很啞的聲音道:“是你。”
葉天卉:“這算是一個驚喜還是一個驚嚇?”
林見泉抿著幹澀的唇,就那麼直直地看著她。
顯然,他隻知道自己的合同被轉讓,並不知道買主是她。
葉天卉又問:“你母親呢,現在怎麼樣了?”
林見泉:“她很好。”
他又補充說:“我現在有了不錯的獎金,我母親的朋友替我照顧著她。”
葉天卉:“那你回去看過她嗎?”
林見泉搖頭:“沒有,不需要。”
他低聲道:“我會害怕,害怕她動搖我的心,我不需要看到她,她也不需要看到我,我隻需要努力往前走,努力掙更多錢。”
葉天卉:“那你明天回去,去見她一面吧。”
林見泉:“我不想回去。”
葉天卉:“現在你的合同在我手中,你是我的人。”
林見泉陡然聽得這話,怔了下,睫毛掀動間,他看向她。
葉天卉面無表情:“現在我讓你回去,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不要問我為什麼,沒有原因。”
她淡聲道:“我希望以後你能適應我的風格,跟著我幹,學會聽話,學會說是。”
林見泉望著葉天卉,此時的她清冷無情,仿佛一個握著長劍的將軍,要求他的服從。
他低聲道:“我知道,我會聽你的話。”
葉天卉:“等你看望過你的母親,來見我吧。”
林見泉垂下眼:“好。”
葉天卉:“回去訓練吧。”
林見泉卻不走:“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葉天卉神情淡淡的:“嗯?”
林見泉:“你……心情不好?”
葉天卉的視線陡然掃過去。
眼風冷銳,寒若冰霜。
這是昔日沙場上淬煉出的鋒利,在這雙冷漠的瞳孔中曾經印下多少寒光冷鐵血雨腥風。
任何人被這樣冷漠的眼神望著都會涼透後背,都會為之低頭。
不過林見泉卻挺直了纖瘦的背脊,安靜地望著葉天卉。
他固執地望著她,瞳孔濃黑,仿佛浸了墨汁一般。
他輕聲問:“你不開心,是不是?”
葉天卉眼底的鋒利逐漸緩和下來,之後,她終於收回了目光。
她淡聲道:“我心情確實不太好,不過這並不重要。”
對她來說,這些並不影響什麼,太陽依然會升起,夜晚依然會降臨,該做的事還是會做。
人生就如沙場,在這刀刀見血的沙場上,最不重要的就是個人的好惡情緒。
關鍵時候,她完全可以將所有的情緒波瀾壓下。
林見泉微抿著蒼白的唇,就那麼專注地看著她。
他沒再說話,但是葉天卉讀懂了他的眼神。
他覺得很重要。
葉天卉走到他身邊,端詳著眼前的林見泉。
窗外的光線穿過馬厩木頭格子窗照進來,馬厩中很安靜。
而就在這靜謐的光線中,他的臉龐依然隱藏在陰影中,晦暗不明,那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那是一雙明明足夠冷靜卻又仿佛藏著火的眼睛。
她輕笑了下。
於是林見泉便覺,他看到暖陽灑在清澈的冰河上,剔透而溫暖。
之後,他聽到她道:“回去見你媽媽吧,等你回來後,我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第54章
葉天卉讓司機直接驅車過去顧時璋家的樓下。
那算是香江最為繁華的地段之一了, 樓起得很高,路便有些狹窄。
葉天卉自路邊往上看,卻見兩邊樓房的穹頂似乎是彎曲著要向中間某個點靠攏一般, 會給人一種錯覺, 這逼仄的空間越發被壓抑了。
這樣的樓房中, 嚴絲合縫地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家,而他的那處就安置在她望也望不到的高處。
葉天卉沉默地站在那樓下,她看到身邊來來往往的人。
香江的節奏總是很快,行色匆匆,以至於她睜開眼睛看到一撥人在跨出, 閉上眼睛再睜開,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撥人。
這裡如同急速的流水一般在動, 想停歇都不能。
初來香江時, 這裡入眼的都是陌生和新奇,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她又怎麼會想到,那千古年前的聖人, 他竟活在這麼一片天空下。
他就是曾經身邊匆忙走過的陌生人之一。
其實兩個人交往到現在,她對這個人了解很少, 有顧時璋仿佛不經意的隱瞞,也有她自己的躲避。
她喜歡顧時璋,因為她是顧時璋,也因為他像極了曾經的那個人。
她這麼看了半晌,到底轉身要離開, 誰知道就在這時, 卻聽到一個聲音:“天卉。”
在那汽車喇叭和喧囂的人群中,這聲音清朗好聽, 就那麼傳入葉天卉耳中。
她看著那聲音來源處,卻看到馬路對面,顧時璋拎著一個袋子,正要往這邊過來。
視線相對間,他眸中瞬間泛起笑意,之後衝她招手:“你不要動,我過去。”
馬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車輛人群,他等著車輛過去,而葉天卉遠遠看著,卻見秋日的陽光下,他穿了白色休闲運動衣,笑得矜貴溫潤。
於是突然便有一種宿命感,會想起昔日青磚城牆上,那個俯首衝著自己笑的人。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
車輛穿梭間,人潮湧動,這熙熙攘攘的世界,這五光十色的人間在這一瞬間都化為時空流轉中虛幻的一場夢。
時光流轉,日月婆娑,一夢醒來千年,鉛字縫隙裡尋覓不到的歷史,她以為曾經的一切已經盡數化為灰燼,再不可尋。
誰知驀然回首,相隔了一層又一層的人潮,他就在那裡,白衣灑脫,笑得俊朗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