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快步過去了放映廳。
他走進放映室的時候,似乎爭執剛剛告一段落。
老爺子旁邊有七八個西裝革履的技術人員,葉立轸站在一旁說著什麼,不知道是不是放映室中太悶熱,他臉上泛著悶紅。
而葉天卉則坐在一旁,低頭盯著她手中的一沓資料。
葉立軒的視線落在女兒臉上,他看到她雖然沒什麼表情,但並不見太多失落,看上去她並不至於因為這個遭受太大打擊。
他心裡略松了些,邁步過去,走到了葉天卉身邊。
葉天卉抬眼看到他:“爹地,你怎麼來了?”
葉立軒:“上完課,沒什麼事,我便開車趕過來了。”
這話說得輕松,但顯然並不容易,他有兩節課,第一節課結束後得到消息,第二節課便心不在焉,上完課直接飛奔過來的,一路超車。
他低聲道:“情況怎麼樣了?你需要提出復議嗎?”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葉立轸馬上道:“我們剛才已經討論得很充分了,天卉發現的那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不滿足發起復議的條件。”
葉立軒蹙眉,他看著葉天卉,等著她說話。
葉天卉便沉默了。
她沉默地看著那些資料,之後又看向放映機上顯示的畫面,剛才經過幾位技術人員探討,已經被研究透了的那幾個關鍵動作。
在場眾人看著這情景,都微蹙眉。
有人瞧瞧地看表,時間已經接近一小時五十七分,隻剩下三分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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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鍾後,她就失去了對賽馬結果申請復議的資格。
放映室內安靜到讓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葉天卉身上。
葉立轸站在一旁,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旁邊的賽馬資料,仿佛很是不在意的樣子。
但是大家自然明白,這對於他來說,也是很煎熬的三分鍾。
葉天卉放棄,從此後她就再也別想爭奪什麼賽馬經營權了。
甚至於往長遠說,可能葉天卉再沒什麼資格染指葉家的生意,她隻能聽從葉家的安排,當一個千金大小姐,等著被安排,等著嫁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距離最終的時間隻有一分鍾的時候,眾人多少已經預知了結局。
這時候,葉天卉道:“看起來這場比賽確實是公平公正的,不存在什麼問題。”
這話一出,在場眾位技術人員全都松了口氣。
顯然這位千金大小姐精通賽馬,她的賽馬的了解,對騎手的了解,甚至對賽馬復雜細節規則的了解,都遠超出他們以為的,要想說服這麼一個人並不容易。
幸好她放棄了。
放棄了,意味著這件事情可以結束了。
而當葉天卉說出放棄的時候,葉文茵心中的石頭落地了,她在心裡略松了口氣。
一旁的葉立轸的眉眼也放松下來。
葉家眾人再看向葉天卉,那同情的意味便更濃了。
葉天卉自然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她對葉老爺子道:“我對結果沒有異議,那等下我們一起打開保險箱吧。”
葉老爺子深深地看了眼葉天卉:“好。”
當即他就命人搬出保險箱。
葉天卉見此,便起身出去一趟:“我透透氣,馬上就回來了。”
葉老爺子:“去吧。”
眾人自然知道,她必然難受,需要稍微緩和下情緒。
葉立軒道:“我陪你出去。”
葉老爺子頷首,於是葉立軒陪著葉天卉走出了影音室,走到了一旁露臺。
秋日天宇澄澈明淨,遠處的一朵雲飄逸闲淡,竟有野鶴之美。
耳畔有風吹過,那風颯爽,帶著海的氣息,絲毫不留情面地掠過成片的紫荊樹。
於是那胭脂紅的花瓣便隨風散落,點綴在這蔥茏草木間。
葉天卉伸出手去,淨白的手掌攤在天空中,有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心。
她捏在手中,端詳著那片花瓣。
那花瓣薄薄一片,嬌豔欲滴,落在她手心,竟有破敗之悽美。
葉天卉:“爹地,當年我自蛇口下水來香江,其實我已經做了周密籌備,自以為萬無一失。”
葉立軒側首看著女兒,看著一絲柔軟的發輕拂在她淨白的面頰上。
他低聲問:“然後?”
葉天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出了意外。”
她苦澀一笑:“我在海浪中遊了很久,遊到最後,我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被海水淹沒,我永遠不可能看到海岸了,我以為我受到了什麼天懲,會生生世世永不停歇地遊在苦海之中。”
盡管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但是此時的葉立軒聽到,心裡依然泛起絲絲的痛意。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壽命來換一雙手,去無邊的海中將她抱起,擁在懷中。
葉天卉笑道:“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我得到了一個教訓,永遠不要太相信自己,我並不能算無遺策,我也並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一直贏下去。”
葉立軒緩慢地抬起手,輕握住了她的:“天卉,沒什麼,隻是一時的得失而已。”
葉天卉:“我明白,確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她看著遠處的蔚藍天空,那天空清澈猶如藍玉。
她問葉立軒:“爹地,你覺得這天空中是不是缺了什麼?”
葉立軒看過去:“缺了什麼?”
葉天卉注視著遠方:“那些鳥都飛得太低了。”
葉立軒:“嗯?”
葉天卉笑道:“這香江高處的天空,缺少一對翱翔的翅膀。”
葉立軒靜默了片刻,便笑了。
他側首,眸光溫淳:“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嗎?”
葉天卉:“哦,不是那次你要載我一程嗎?”
葉立軒搖頭,唇角掠起弧度,笑著道:“當時你就在張林記外,和你的朋友看著張林記,眼睛中充滿了渴望,當時就覺得,你像是有一對翅膀,撲稜撲稜撲稜就能飛起來了……”
他回憶著當時的情況,眸底深處是無盡的溫寵:“我當時隔著玻璃看著你,就覺得你很熟悉,會有一種衝動,想滿足你所有的願望,希望你開心,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他的聲線醇厚動人,那是溫柔到骨子的聲音。
葉天卉有些意外,她側首看著他:“真的嗎?”
葉立軒:“當然是真的。”
葉天卉不懂:“可是你後來載我那一程,對我好兇。”
葉立軒卻問道:“但是,我是那種輕易載陌生人的人嗎?”
葉天卉:“……好像不是吧。”
葉立軒輕嘆:“分明是你自己性子太惡劣,把我對你所有的美好想象都打破了,我很是懊惱,又惋惜,又生氣。”
葉天卉:“……”
她有些幽怨地瞥他:“爹地,你到底是安慰我呢,還是埋汰我呢?”
葉立軒:“隻是說一句事實而已。”
葉天卉想了想,歪頭打量著他:“爹地,問你個事。”
葉立軒:“嗯?”
葉天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美好,你會生我氣,會不會不再對我好了?”
葉立軒聽著,略沉吟了片刻。
葉天卉看著他,他生得溫文爾雅,仿佛舊年時的貴族一般,他的眸色是深棕色的,眼睫覆著淡色的眼瞳,竟然很漂亮。
她想起那張已經斑駁發黃的老照片,那個在老民國時代穿了西裝的少年,那必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葉立軒在片刻的沉默後,終於笑望向葉天卉:“你好像已經讓我惱了好幾次,我現在好奇,你還能更惡劣一點嗎?”
葉天卉便笑道:“看來你對你女兒根本不抱什麼期望嘛。”
葉立軒啞然失笑,之後卻是溫聲道:“這幾天你要拿到駕照是吧?”
葉天卉:“嗯,很快了。”
葉立軒:“等你拿到駕照,你出去旅遊吧,隨便想去哪裡,如果我有時間,也可以請假陪你去,可以四處逛逛。”
葉天卉:“也不是太有興趣旅遊,很多事要做呢。”
葉立軒:“那你想要什麼?”
他想了想,很快道:“我看你很喜歡銅鑼灣的那套房子?”
她記得當時她眼巴巴去看,很期盼的樣子。
葉天卉點頭:“是啊。”
葉立軒:“那我送你一套商鋪,可以出租,租金收益應該很好。”
葉天卉意外:“真的?”
葉立軒:“明天就過戶到你名下,到時候帶你去看看。”
葉天卉笑看著葉立軒:“謝謝爹地!”
葉立軒看她眉眼間瞬間染上了喜色,他無奈,想著她未免太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