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大概是他最後僅存的一點溫存,用來補償我並不願意失去的清白。
當天晚上,陸星河免了我的上夜。
雲響給我送來一瓶藥酒。
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她,畢竟我回房的時候,白瓷的瓶子就放在我的枕邊。
好像在無聲無息地對我示威--
「你不要臉的事我都知道了。」
其實,那天本該是雲響的班。
周嬤嬤卻在她去送湯的關口以夫人找人回話為由,把她攔了下來。
誰容不下什麼?
夫人容不下少爺還沒娶親之前,就有丫頭不要臉行勾引之事。
周嬤嬤去求什麼?
去求夫人,看在雲響老實本分的份兒上,在少爺成親後,賞雲響一個姨娘的名分。
至於我?
那不過是一個想要勾引少爺的賤坯子,少爺玩膩了就打發走,不影響少爺在外的名聲就是了。
所以,周嬤嬤才會在夫人決定我們四人都陪葬之後,選擇把我推出來頂罪。
Advertisement
11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搶在夫人發落我們四個之前嚎哭出聲。
「少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哪怕是粉身碎骨都不能報答少爺的大恩。」
「求夫人賞奴婢一個恩典,讓奴婢替少爺守完靈,奴婢願意跟著少爺去了,絕不茍活。
頭頂一片死寂。
大概是我哭得太過於情真意切,周圍的啜泣聲似乎都被我的哭聲蓋了下去。
半晌,夫人才輕輕哼了一聲。
「你這丫頭,倒是個重情義的。」
「準了。」
被我打岔,這一輪夫人總算沒再提什麼陪不陪葬的事兒。
我們四個算是暫時保下了這條命。
12
我們四個被夫人派去給陸星河守夜。
這還是周嬤嬤開口替我們求的恩典。
沒有人認為我會跑。
我的賣身契就在侯府。
跑了,我是逃奴,是黑戶。
留下來,至少能頂著個姨娘的名頭清清白白地去死。
那是福氣。
雲響不知道被周嬤嬤叫去了哪裡,青蘿也趁著亂躲出去偷閑。
唱經的和尚唱得累了,被夫人請出去用齋。
整個靈堂裡隻剩下我給陸星河棺邊的長明燈裡添香油。
手要穩,長長的木勺深進裝著香油的小桶裡,舀出一勺,不能多也不能少,再舉到一個合適的高度,傾斜勺子。
清亮的燈油落入燈盤。
如豆的燈光便又亮了起來。
那個強要了我的清白,折斷我的翅膀,夜夜折騰我的男人,現在正安靜地躺在我身邊的棺材裡。
我恨他。
但他現在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葬禮隻有七天。
按照我的承諾,我要在起棺的時候碰死在陸星河的棺材邊,陪他上路。
留給我的時間隻有六天。
我要在這六天裡,找到一個活下去的辦法。
又或許我肚子裡那個我絕對不願意見到的孩子,還是我的希望。
隻不過需要我找到一個正確的方法來使用它。
13
我的手下意識撫上小腹。
那真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明明我沒有任何證據,但就有一個強烈的直覺在向我叫囂。
就在這裡,就在我的身體裡,還有著另外一團血肉,在呼吸,在生長,在汲取著我的生命力。
如果夫人不能接受少爺尚未娶妻就有了一個孩子。
那老爺呢?
夫人與老爺成婚多年,膝下隻得了這一個獨子。
現如今陸星河陡然離世,侯府後繼無人,他們又該怎麼保住這偌大的侯府,這顯赫的爵位不落入旁支之手?
他們一定需要一個孩子。
一個不是旁支過繼的,出自他們直系骨血的,他們可以全權掌控的孩子。
指甲刺進掌心。
我扭頭看著漆黑的門口。
白慘慘的燈籠透出昏黃的光。
我需要和夫人談一談。
14
得益於我現在腦袋上扣著的忠僕帽子。
夫人身邊的丫頭直接把我領進了內室。
哪怕我在侯府熬了五年,從外院的雜使丫頭一路飛上少爺的床榻,這裡也是我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夫人看上去很疲倦。
我跪下時她甚至沒有睜開眼,隻是躺在貴妃榻上,讓身邊的銀瓶在替她揉額頭。
「你說你有件大事要回我,說罷。」
我欲言又止,悄悄抬頭看了玉瓶一眼。
後者心領神會,手上力道重了兩分。
夫人終於睜開眼睛。
「哦?」
她挑挑眉。
「從前人人都說星河身邊的奴才不安分,我隻當是丫頭們眼熱故意傳閑話,現在看起來,空穴來風倒也有些道理?」
我的額頭碰到冰冷的地磚,發出不大不小砰的一聲。
這也是當年我被賣進來時的必修課之一。
怎樣磕頭才能既讓主子覺得你忠心,又不會讓他們覺得你失禮,同時還要保住不要把自己磕得頭破血流。
倒不是侯府裡有多體恤下人。
隻不過臉面上的傷太過顯眼,傳揚出去不利於府裡仁善的名頭而已。
夫人擺擺手讓銀瓶出去。
「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說簡單些。」
我的手指緊緊絞住粗白的繒布。
「夫人容秉,奴婢……」
我的牙齒咬住下唇,每一個字都在掀開我並不願意提起,也不願意去回憶的不堪。
「奴婢……奴婢是少爺的人。」
夫人並沒有過多的吃驚。
她甚至連一個嗯都懶得賞給我,隻是等著我繼續自己往下說。
陸星河的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在記憶裡被無盡回放,擴大。
攪得我無比惡心。
但我必須說。
隻有活下去,我才有以後。
「少爺憐惜奴婢,奴婢願為少爺粉身碎骨,隻是奴婢這幾日發覺月信為至,隻怕腹中已有少爺骨血。」
夫人似乎是笑了笑。
「怎麼,你到現在還想著那個姨娘的位置,覺得你為我兒生了個香火,可以順理成章留在侯府,過你少奶奶的日子?」
她似乎是有些喟嘆。
「我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一臉狐媚像,真讓人惡心。」
我重重把頭磕了下去,地上頓時沾了些暗紅的血跡。
「奴婢卑賤之軀,怎敢肖想其他,奴婢隻是一心為夫人考慮。」
「少爺已去,名聲要緊,奴婢怎能汙了少爺的清譽,隻是夫人與老爺成婚多年,膝下隻得少爺一子,奴婢隻是替夫人憂心以後。」
夫人坐直了身子,她的聲音終於不像之前那樣輕慢。
「說下去。」
我定了定神。
「奴婢是一心要隨了少爺去的,隻是舍不得腹中少爺骨血,又憂心夫人與老爺,若是夫人……」
我抬起頭,第一次與這位侯府中位置最高的女主人對視。
「若是夫人慈悲,能容奴婢生下孩子,奴婢絕不茍活。」
「這個孩子也不會知道這世上有奴婢這號人物,他會是夫人與老爺的老來子,繼承侯府香火,想來少爺在天之靈也會安心。」
我隻需要這幾個月的喘息,讓我有足夠的能力逃出侯府。
至於其他的,都是鬼話。
夫人需要一個孩子,我有一個孩子。
她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忠誠」。
15
夫人看著我。
那是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人」。
不是狐貍精,不是工具人,不是牛馬。
而是一個有自己的離經叛道的可怕思想的,人。
半晌,笑容爬上了夫人的嘴角。
一向端莊自持的侯府夫人,第一次笑得放肆。
「你真是個有趣的丫頭。」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
「難怪我兒非得從那一群丫頭裡挑了你,果然是不一般,這等話居然也敢說。」
我心如擂鼓。
夫人慢慢俯身,她的手指再一次掐上了我的下巴。
「不過你有一句話說對了。」
鳳仙花染的指甲紅得就像染了血。
「你知道我和老爺成婚這麼久,為什麼隻得了陸星河這一個兒子嗎?」
她手指慢慢縮緊,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你知道為什麼老爺房中那麼多姨娘通房,沒有一個人的肚子有動靜嗎?」
我呼吸一窒。
一個女人沒孩子,還可以說是那個女人的問題。
一群女人都沒孩子,有問題的……
隻會是那個男的。
但若侯爺不能,陸星河又是怎麼來的?
夫人眼神凌厲。
「你說得對,我和侯爺確實需要一個孩子。」
指甲刺進皮肉,血珠順著染紅了鳳仙花汁的指甲流下來。
「但你知道為什麼我根本不想教養陸星河嗎?」
「你知道為什麼侯爺對陸星河那麼放任嗎?」
「你那麼聰明,猜一猜,旁支那麼多孩子,善堂裡那麼多棄嬰,我和侯爺會不會缺你肚子裡的這個孽種?」
她驀然放手,突如其來松了的力道讓我重新又跌坐回了地上。
「周媽!」
夫人的聲音尖利。
周嬤嬤帶著僕婦魚貫而入。
夫人卻在那一瞬間又重新回到了侯府夫人的高傲模樣。
她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凈了手上的殘血,才輕描淡寫地再次判了我的死刑。
「這丫頭這麼不檢點,勾引少爺,滿嘴胡浸,那我就成全了她。」
「你把她堵了嘴帶出去,或找個人牙子賣個幾兩銀子,或直接賞了門下的人,總之這等不幹凈的丫頭,絕不能臟了我侯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