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禁言中。
我一手拿著接頭一手拿著管子,對準口子頂住水流,一鼓作氣插進去。
水總算停了,墻壁、潔具、門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當然也包括狗和我頭上。
我出了一口長氣,刨了把濕淋淋的頭發,仰頭得意一笑:
「好了,這下你今晚聽不見水聲了,可以睡個好覺,明天再找專業的慢慢補。」
趙姐注視著我,慢慢彎下腰來,拿手撫上我的下巴,將我抬起頭。
我沒動。
「我當年,也是從業務員做起的。」她輕輕地說。
水從我頭上源源不斷地流下來,我渾身濕透,又冷又重。
「第一單,客戶和我談了一半,跑去雪山度假了,我眼看趕不上季度結算,就追了過去。」
「我陪他滑了三天的雪,我不會滑雪,也沒有人教我。」她眼眸微動,聲音一如既往地沙啞,「我買不起好的裝備,衣服也很薄,凍壞了,得了慢性支氣管炎。」
「我頂著發燒,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站起來,客戶看著我哈哈大笑……直到他的滑雪板在俯沖的時候突然壞了,旁邊的我救了他一命。」
「他終於願意跟我談合同了。」
看著她,我眼前仿佛浮現出她年輕時的模樣,未經風霜,初生牛犢,淋了一身的雪,艱難而迷茫地看著前方。
她拿手撥開我額前的頭發,擦幹我臉上的水,端詳一番,偏頭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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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的孩子,總不應該被太過虧待。」
「趙總。」我啞著嗓子喊她一聲。
她從身後的桌上拿了一個文件袋過來,拍拍我。
「看在你的面子上,這次就便宜你們公司了,合同一式四份,我這邊的章已經蓋好。」
我顫著手抱住文件袋:「謝謝你。」
「快回去了,等會兒感冒了。」她放了塊浴巾在我頭上,目露慈祥,「笨笨的。」
我羞愧地低下頭。
送到大門口,她突然噓了一聲,湊近我壓低聲音,怕一邊歪著頭的狗聽懂似的。
「當年客戶的滑雪板,是我弄壞的,沒想到吧。」
我張大嘴。
門在眼前關上。
我提著從五金店借的沉重修理箱,走到街上。
箱子裡放著小型電鏈鋸。
比起鋸爆水管,果然還是弄壞滑雪板更狠一籌!
我回想著她高深莫測的微笑,在夜裡打了個寒顫。
早上,我拿著趙姐給的合同踏進公司的時候,經理正在大堂聚眾笑話我。
「小鄭來了,大家感謝小鄭。」他笑得一臉褶子,「傅總這是烽火戲諸侯啊,為了你,可能直接就把末位淘汰制永久取消了。」
大伙圍著我鼓起掌來。
「為了我?不應該啊。」我掏出合同給他看,「我又不是墊底的,搞不好還是銷冠。」
他笑容凝固住:「銀輝的合同?怎麼會在你那!」
「你那天不是問我怎麼辦嗎?我看你是真難倒了,就幫你辦了,不用謝。」
他急忙翻開,在看到業務聯系人那一欄時,眼珠子頓時瞪大,血絲都冒出來。
「鄭芊芊!這是你的業務嗎!你就寫你名字?」
「客戶寫的。」我笑笑,「而且你半個月前就已經宣告放棄了,不會等我簽下來了又來搶功吧。」
「我是你上司!什麼叫我跟你搶功?你才來幾天?沒有我,你辦得成什麼!」
他瞪著通紅的眼珠子朝我逼近,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面子,臉漲得通紅,手高高抬起。
呵,想打我?
我冷笑一聲,獵豹一般緊盯他,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
「我就碰你,怎麼了!」
他怒發沖冠,伸手來推。
我往地上一躺。
「?」
「打人了!保安!保安在哪裡!」我扯嗓子幹嚎。
「住手!」
猛聽一聲怒喝,我抬頭。
倒轉的世界裡,隻見總裁臉色煞白,失盡風度地撥開人群沖過來。
沖到我面前,他大驚。
「怎麼是你躺在地上?!」
「傅總!我隻挨了她一下,她就倒了,我真沒用力啊!」
經理有嘴說不清,哭天喊地。
總裁站定,吐出口氣,理理自己衣袖:「知道了。」
經理劫後餘生地擦擦冷汗:「我就說,傅總看得清清楚楚……」
「是你推倒她的。」總裁轉向他。
「啊?不是……」
「你為什麼要推她?你怎麼能推她?她是你的下屬,是公司的員工,你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經理的自覺!」
「我……」
「或許你隻是輕輕一推,但你想過這有多大力量嗎?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
總裁蹲下來攙起我,再次昂頭瞪他:「她都發燒了!」
「對!都是他推的。」我拿手胡亂指著,「他推我才發燒的。」
「你可拉倒吧!」經理沖我叫。
總裁拿手摸我額頭,手冰得我渾身一抖。
他又說:「你嚇得她發抖!給我回去好好反思!」
經理憤而離場。
「藥!熱水!」
總裁凌厲地喝道,將我打橫抱起,快步走向電梯。
好一陣天旋地轉,我頭本來就暈,感覺腦花和胃都被甩了個 180 度,痛苦地摳著他衣領:「傅……」
「噓,你現在需要靜養。」他低頭沉穩道。
好想吐啊……
電梯門一關,他馬上把我放下了。
「真重。」他甩甩手,斜眼睨我,「說吧,又在搞什麼?」
我虛扶著翻江倒海的胃,半死不活地看著他。
他上下看我一遍,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向前一步:「怎麼這副表情,沒抱夠?」
「別來了……」我痛苦地躬身,抓著他胸前的襯衫撐住自己,「真折騰不了了。」
他擒住我的手,戲謔道:「看你,手都在抖,走不動路的話,可以求我抱你。」
「放你的狗屁……」
「罵得真難聽。」
他笑笑,不由分說地又把我橫過來,出電梯邁進辦公室。
直到被放在沙發上,我還感覺天花板在轉。
他叫助理搬凳子來,優雅地蹺著二郎腿坐旁邊,審犯人似的。
翻看我拿回來的合同,翹起一邊嘴角。
「真不錯,怎麼辦到的。」
「聽說這個項目之後,就問了一下以前做過的幾個家政公司前同事,找到在趙總家幹活的阿姨,去頂了一個月班……順便把合同簽了。」
我仰躺著,把手蓋在眼睛上遮光。
「說得輕松,但我知道你很努力。」他聽起來很愉快,「末位淘汰的壓力很大吧。」
「都說是順便了,在哪做保潔不是做,簽不下就走人,我又不虧……」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偷偷做保潔,然後驚艷所有人?想給我個驚喜?」
「哎……」
跟他說不清,我幹脆把嘴閉上。
「我承認被你驚艷到了。」他越說越起勁,「鄭芊芊,你知道你這個樣子,像什麼嗎?」
我把手拿下來瞥著他。
他眼中迸射出莫名興奮的光彩:
「像一隻我的努力小狗。」
「你才是狗,你這個狗東西。」我翻了個白眼。
這狗東西更興奮了,彎腰下來摸我的頭,笑瞇了眼:
「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有氣無力地看向前方:「獎金,還有之前說好的,業績好可以不上班,我要帶薪假。」
「請假然後去做兼職?」他饒有興致道,「鄭芊芊,有來錢快的法子。」
我迷茫地看著他。
「求求我就可以……」
他慢慢俯下身來,目光對準我的眼睛,嘴角勾著惑人的弧度。
「甚至都不用求我,隻需要保持這個乖乖的樣子……多少錢都可以給你。」
鼻尖輕輕碰在一起,呼吸相聞。
「我從沒給過別人這個機會……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除了微涼的薄荷味口氣,同時還有淡淡的煙味,車裡帶出來的汽油、皮革、尾氣味……
暈車的都懂。
「噦——」
我終於憋不住了,對著他的臉吐了出來。
他一身嘔吐物,木在那裡,仿佛靈魂抽離出身體。
「謝了傅總,吐出來好多了。」我擦一擦嘴,「您的臉真好吐啊。」
總裁的身心受到了嚴重的創傷。
他也請帶薪假了。
3
汙穢仿佛透入皮膚,滲入靈魂,即使扔掉所有的衣服,用消毒液、鋼絲球擦洗身體也無法消除。
總裁嘗試放空自己,去了自家會所裡的恆溫遊泳池。
他遊了三千米。
在反復的嗆水、過度消耗體力後的大腦空白裡,他終於可以暫時忘記那噩夢一般的回憶。
緩過來以後,他背靠著池壁休息,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暗自發狠。
「鄭芊芊,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我遲早要徵服你,讓你對我言聽計從,讓我為所欲為!」
「那麼有決心?」
我在背後抬起腳。
他驚悚回頭。
「你怎麼會在這咕嚕咕嚕咕嚕——」
踩著他腦袋淹了他一分鐘,我收回腳,丟下他浮在水面翻起肚皮,不省人事,頭也不回地離去。
身上的橙色救生衣更閃亮了。
本來還想在這個平時根本沒人來的會所裡,摸一個假期的魚呢。
找別的活幹吧。
總裁決定去城郊爬山。
他爬得汗流浹背,腿腳酸軟,幾乎要堅持不動。
「我要徵服這座山。」他攥攥拳給自己鼓勁,兩眼怒視前方,「如果連這座山都徵服不了——」
「還怎麼徵服鄭芊芊呢。」
我說。
他點點頭,突然定住,緩緩轉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