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周子彥的前一晚,我聽到他與人闲談。
「真的要娶時安,你放棄遙遙了?」
「她很乖,很適合娶回家做妻子。」
「也是,對你來說,不是遙遙,娶誰都無所謂。」
婚禮上,他溫柔望著我,要為我戴上戒指時。
我忽然後退一步,放下了新娘捧花。
「抱歉周子彥,我不嫁你了。」
後來,我帶著女兒回港城,再次遇到周子彥。
他望著我的女兒,一臉失神:「安安,她很像你,很可愛,很漂亮。」
我笑意甜蜜:「是嗎,但我覺得她還是更像我家先生。」
1
夜幕下的花園,靜得能聽到喁喁蟲鳴。
我手裡拿著剛摘下的幾朵玫瑰,正要上樓。
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交談。
「子彥,你真的決定娶時安,徹底放棄遙遙了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識停了腳步,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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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臺上站著兩人,其中一位,我很熟悉。
我的未婚夫周子彥,明天,他就將成為我的新婚丈夫。
暗藍色的夜幕下,他的手臂闲適地搭在圍欄上。
隻是那張英俊的臉,卻好似帶了揮不去的愁緒和憂鬱。
「時安很乖,很適合娶回家做妻子而已。」
他說到這裡,輕掸了掸煙灰,對身側友人一笑:「至於遙遙,你知道的。」
「也是,對你來說,不是遙遙,娶誰都無所謂嘍。」
友人嘆息一聲,似為他感到遺憾。
周子彥沒有再說話,隻是微低了頭,沉悶地抽著煙。
煙霧很淡,我的視線卻完全模糊了。
手中帶著露水的玫瑰花掉落在地,花瓣凌亂。
分分合合這兩三年,我總是患得患失,卻找不到根由。
原來如此,他早就心有所屬了。
我轉過身,緋紅色的裙擺搖曳在臺階上。
不被偏愛的人,就連狼狽的退場,都是悄無聲息的。
2
我拎著裙擺,漸漸走得飛快。
繞過一處綠植時,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抱歉……」
我連忙道歉,卻在看到面前的人時,立刻下意識地乖乖站好了。
「哥哥。」
沈淮序穿了一身黑色的商務西裝,身後不遠處,跟著他的秘書和助手。
我看到秘書手裡拿著公文包,不由得一怔。
沈淮序這是有公事要離開的樣子。
可是,明天就是我的婚禮……
「跑這麼快幹什麼?」
沈淮序看了我一眼,聲音一如既往的淡。
「沒,沒什麼。」我低了頭,不敢和他對視。
十歲被沈家收養,來到沈家的第一天開始,我最怕的人就是這個名義上的哥哥。
「你們先去車上等我。」沈淮序吩咐了一聲。
等到身邊人都走了,他這才緩緩向我走了一步。
而我,立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我下意識地退避,沈淮序就停了腳步,抬手推了一下眼鏡。
夜色深沉,我幾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隻覺得鏡片折射出的那一片光,寒得讓人心悸。
「哥哥,你……是要出差嗎?」
「北京那邊有點事。」
「可是明天就是我的婚禮……」
我心下有點急,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衣袖:「哥哥你不參加我的婚禮了嗎?」
沈淮序勾了勾唇,那笑卻帶了幾分自嘲的譏诮:「時安,我和你並沒有血緣關系。」
言下之意,所以,你並沒有多麼重要。
我怔住,手指僵硬地松開,臉上已經一片雪白。
是啊,從小我就知道,我是沈家收養的。
我叫沈淮序一聲哥哥,但沈淮序的親妹妹隻有一個。
如果是她的婚禮,沈淮序自然不會缺席。
我不過是個養女,沈淮序肯參加婚禮前兩家的家宴,已經算給我面子了。
「給你們的新婚禮物,我讓人放在你臥室梳妝臺上了。」
「還有,新婚快樂……妹妹。」
沈淮序說完,沒有再看我一眼,直接離開了。
但我的心底卻像是炸開了一聲悶雷。
從我十八歲成年,一直到現在,整整六年了。
這是沈淮序六年來,第一次喊我妹妹。
3
我做了二十二年的乖乖女。
十歲父母雙亡被父親生前好友沈世昭收養之後。
最先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乖巧順從。
乖巧地去港城最出名的女校,乖巧地遵從沈伯父的意見去念珠寶設計。
乖巧地留黑色長直發,永遠穿淑女的連衣裙。
說的最多的詞永遠都是:好的。
可現在,我要做二十二年裡,最叛逆最無法無天的一件事了。
和周子彥的婚禮,將在上午十一點準時開始。
我穿著漂亮的白色婚紗,捧著新娘的捧花,站在周子彥的面前。
他一如既往溫柔地望著我,溫柔得讓人不由自主產生錯覺。
好像他真的喜歡我似的。
「時安,你願意嫁給周子彥為妻嗎?」
司儀的聲音響起,周子彥拿著戒指,含笑望著我,等我點頭。
所有的賓客都安靜下來,等著新郎為他的新娘,戴上婚戒。
可我忽然向後退了一步。
放下了手中的新娘捧花。
「抱歉周子彥,我不嫁你了。」
我的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滿場靜寂,甚至可以聽到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周子彥明顯的一臉錯愕,「時安,你別胡鬧……」
我沒有說話,隻是彎腰拎起繁復拖長的裙擺,轉身走下臺。
4
北京時間十一點三十分。
秘書推開了沈淮序辦公室的門,頗有些緊張慌亂。
「沈先生,港城那邊剛剛傳來的消息……」
「說。」
「時安小姐和周先生的婚禮,出了點意外。」
沈淮序手中的筆頓住,他抬起頭,眸色沉寒:「什麼意外。」
「是這樣的沈先生,時安小姐,時安小姐她……當場悔婚了。」
「你說什麼?」
沈淮序驀地站起身,眼底的情緒中,更多的不是震驚,而是,不敢相信。
秘書連忙將事情經過飛快說了一遍。
沈淮序聽完,第一句問的卻是:「時安現在在哪裡,周家什麼反應,老頭子有沒有為難她?」
「隻知道時安小姐換了衣服就離開了,周家人挺生氣的,您父親那邊……暫時閉門謝客,說是,誰都不見。」
「你立刻去準備私人飛機。」
沈淮序拿起西裝外套就向外走:「半小時後起飛,回港城。」
「是,沈先生。」
秘書忙不迭地跟上去,悄悄擦了擦額上的汗。
看來他賭的沒有錯,隻要是時安小姐的事。
就算他再怎樣沒規矩,沈先生也都會忽略不計。
5
我在沈伯父的書房外站了很久,他都沒有見我。
最後是沈夫人讓人叫了我過去。
她是沈伯父後娶的太太,還未到四十歲。
嫁過來後生了一兒一女,已經在念小學,可謂是地位穩固。
「夫人,您找我……」
我話還未說完,臉上卻已經挨了一巴掌。
「無父無母,果然沒有家教。」
她譏诮看著我:「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舉動,把沈家臉面丟盡了!」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會承擔後果。」
我摸了摸生疼的臉,胸腔裡像是燒著一團火。
「我十歲父母雙亡,是沈家收養了我,沈伯父和沈伯母悉心教養的我。」
「您說我沒有家教,是在指責沈伯父和去世的沈伯母,沒有教好我?」
「還是說,您嫁進來之後,沒盡到長輩的責任和義務?」
「你——」
我不想再多費口舌,若說對不起,我也隻是對不起沈家,對不起沈伯父和疼愛我的沈伯母。
「時安,你想清楚,和周子彥悔婚,你以為你還能找到比周家更好的夫家?」
「那就一輩子不嫁人,不勞您費心了!」
我在爸媽的墓地上待了一個下午。
我不後悔自己今天這樣的決定。
因為我深知,如果我不這樣做,昨晚直接去找沈伯父商量取消婚禮的事。
最後隻會有一個結果,我會如從前無數次那樣。
在長輩流露出一絲為難的時候,就直接委屈自己順從接受了。
可這是婚姻大事,是我一輩子的幸福。
我隻能這樣將自己逼上絕處,才能絕處逢生。
「爸爸,媽媽,女兒來到沈家十二年,第一次不聽話,不守規矩,不顧大局,不要體面……」
「你們,會不會怪我不懂事?」
墓碑上,爸媽隻是溫柔包容地望著我微笑。
他們永遠都沒有辦法,在自己寶貝女兒最需要最脆弱的時候。
站在她身邊,抱抱她,安慰她了。
6
回到我自己的小房子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走出電梯,輸入指紋開鎖。
門打開的那一瞬,我忽然聞到了淡淡的煙味兒。
原該空無一人的客廳,此時卻多了一個人。
夜色沉沉,窗子外是璀璨燈火。
沈淮序就那樣坐在沙發上,黑色商務西裝嚴謹而又沉肅。
越發襯出了幾分生人勿近的疏冷。
「哥哥?」我小聲喃喃,已然驚懼得手腳發軟。
婚禮上的事兒,定然早已傳到他耳中。
我這樣讓沈家難堪,沈淮序身為沈家繼承人,自然很生氣。
沈淮序站起身,抬手摘了眼鏡。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身體貼住門背,再無可退。
沈淮序走到我面前時,我已然嚇得快要哭了。
「哥哥……」我顫聲喊他,下意識想要如年少時那樣哀求。
沈淮序卻先開了口:「為什麼悔婚。」
「我不喜歡他,不想嫁了。」
「時安,你想清楚了?」
我用力點頭:「是,我想清楚了,決定了。」
「如果他像從前那樣回頭哄你呢。」
沈淮序定定看著我,那張英俊的臉,因著蒙上的這一層寒,變得高不可攀。
我緩緩移開視線:「不會。」
「不會什麼,說清楚。」
「不會被哄好,也不會回頭,更不會嫁給他!」
「還喜歡他嗎?」
我怔了一怔,喜歡嗎?
也許曾有過淺薄的喜歡,但更多的是因為長輩覺得他很適合我。
所以就順從地點頭,和周子彥在一起了。
隻是在昨夜聽到那些話後,昔年微末的一絲好感,也早就煙消雲散。
畢竟,我早就習慣了被選擇,被放棄。
「不喜歡了。」
「確定不喜歡了?」
我抬起微紅的眼,有些委屈卻又決然:「確定不喜歡了,永遠都不會再喜歡了!」
「好。」
沈淮序微點頭,忽然抬起手,輕輕捏住了我的下颌。
「時安。」
在我怔愣著想要推開他時。
沈淮序卻低了頭,蜻蜓點水一般吻了我:「要不要跟我結婚?」
7
我整個人完全蒙了。
以至於在洗手間鏡子前呆呆站了半個小時,還沒回過神。
「時安,好了嗎?」
沈淮序站在門外,敲了敲門。
我慌亂應了一聲,硬著頭皮打開門,「哥哥。」
他不知什麼時候脫了西裝外套,襯衫扣子開了兩粒,領帶也扯得松垮。
倒顯出了幾分隨意和放松。
我看了一眼就低了頭。
平日裡見他,總是商務風,嚴肅又刻板。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想好沒有?」
也許是聲線低的緣故,總讓人覺出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我按住跳動得一塌糊塗的心髒,垂了睫毛,聲音小得幾不可聞:「還沒有。」
沈淮序抬腕看了看表:「需要多久?」
我攥著心口的衣襟,鼓足了勇氣抬眼看他:「今晚非要想好嗎?」
「很難想?」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你覺得一個男人想要和一個女人結婚是為什麼?」
我哪裡知道。
沈淮序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琢磨不透。
我從小就怕他。
十六歲時高三的學長給我寫情書追我,
實在拗不過跟人家吃了一餐飯,喝了一杯奶茶。
回到家佣人就將我帶到了沈淮序的書房。
一下午的關禁閉,3000 字的檢討書。
倒是徹底斬斷了我早戀的所有可能。
自此我見了他就躲。
他明知我怕他,還提出要結婚。
那豈不是要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堪比坐牢受刑了。
「哥哥,我知道自己公然悔婚錯得離譜,但是你也不能這樣罰我。」
「罰你?」
沈淮序仿佛被氣笑了:「時安。」
「我沒時間跟你兜圈子,明天上午九點,給我答復。」
「不用等那麼久的,哥哥。」
我大抵是中邪了,二十二年的反骨都集中在了今天。
沈淮序微挑眉,等著我開口。
我使勁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沒敢和他對視:「我現在就可以答復你。」
「你說。」
「我不想和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