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安厲喝一聲,止住了那些腳步。
「無事,」他說話間掃我一眼,手中石子彈出,滅了燈火,「夢魘而已。」
遣退了那些下人,他似乎也沒了繼續觀戲的興致,起身屙瞬間又恢復了往日裡那清冷無虞的佛子模樣。
「成婚日你我立過字據,你既耐不住寂寞,尋些快活也是應該,我不會插手,隻是——」
「鮫人畢竟上不得臺面,把他留在你房中就好,不準露面。」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離開前甚至不忘替我將踹飛的房門又安了回去。
他真的,我哭死。
家都快被人偷了,還不忘幫人裝門。
學佛之人度量果真與常人不同。
9
莊安就這般留在了我府中。
隻是,這人為了避人耳目,隻到夜裡才會露面,每每天亮便從我房中離開。
就連我都不知他去了哪。
養了個鮫人而已,竟真給了我一種夜夜偷情的錯覺。
……
「夫人,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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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修長的手指蹭過我嘴角,揩去殘存的湯藥汁。
趁他不注意,我又一口吐了出去。
真苦。
我自幼體寒,最近恰逢月事,更是覺著小腹墜痛,郎中開了些補藥給我,卻都苦澀難咽。
湯藥順著喉嚨咽下幾分,便引得我一陣幹嘔。
莊安半跪在我面前哄了又哄,一碗濃黑的湯藥卻幾乎沒見下。
我也沒了耐性,往榻上一縮,「不喝了!」
難喝死了。
榻邊響起莊安的輕嘆聲。
我聽見他將藥碗放下,本以為他打算放棄了,卻忽然被他扳過身子,溫軟的唇貼了過來。
唇齒撬開,溫熱的湯藥渡了過來。
落在我腦後的掌心微微收力,容不得我躲,可藥都沒了,他卻仍沒停止。
呼吸交錯,湯藥的苦澀緩緩蔓延。
我迷迷糊糊地想——
這鮫人吻技可真嫻熟。
接著,莊安松了手,吻落去了我耳垂,嘆,「夫人,這是莊安第一次接吻。」
「不信。」
他笑,沒再解釋,卻又端起了湯藥碗。
我臉一紅,心想,他不會又要親一次吧?
莊安輕笑,將我碎發掖去耳後,「不親了,夫人趁熱喝吧。」
我錯愕,「我……」
我明明沒說話的。
莊安將湯碗遞到我面前,見我捏著鼻子咕嚕嚕喝下,他才解釋,「鮫人一族素有讀心術。」
接過空碗,他微微彎下身子同我對視。
「我們能聽見心愛之人的心聲。」
10
三月初九,侯府老夫人八十壽誕,而我作為少夫人,也要與謝辭安一同出席。
我最討厭這種場合,卻也不得不做做樣子。
謝辭安待我依舊冷淡。
若非馬車空間有限,他怕是要與我隔出一條街那麼遠。
一路上,馬車晃悠顛簸,而我盯著謝辭安的臉,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鮫人。
他到現在都還沒滿足我的好奇心——
鮫人究竟有幾個?
我這麼想著,身旁的謝辭安忽地被口水嗆了下,咳的不停。
我想替他撫背順一下氣,卻被他側身躲了。
……這個死禿驢。
我賭氣也坐回了馬車另一側,繳著手帕不肯理他。
心下無聊,自己胡七亂八地想著莊安。
也不知道他白日裡都藏去了哪裡,吃什麼喝什麼?該不會白天去那雜耍團賣藝掙點吃食吧?
鮫人那魚尾溜光水滑的,那物件難道藏在鱗片下?
其實,莊安的氣質談吐倒有些像那小侯爺周斐。
說起來,周斐還曾同我表過心意呢,唉,當初也是年輕不懂事,一口回絕了。
……
一路胡思亂想,就這麼到了侯府。
馬車停下,我聽見外面人聲嘈雜,掀簾時隨意問了嘴,「何人在馬車外?」
話音剛落。
身側便響起謝辭安悶悶的聲音,「你的小侯爺。」
11
「什麼?」
我錯愕轉身,卻隻看見了謝辭安那清冷的側臉。
這人面如止水,又重復了一遍,「侯府,小侯爺。」
「哦。」
我訕訕應了聲。
剛剛應是聽錯了。
出神間,謝辭安已掀簾下車,許是有外人在的緣故,這人腳步一頓,還朝我伸出一隻手,扶我下了馬車。
小侯爺周斐正站在府門口,同身邊人寥寥交談幾句,便迎了過來。
來人一身湖藍長袍,儒雅俊秀,不同於謝辭安的淡薄,小侯爺舉止有禮,就連目光都極溫和。
同謝辭安打過招呼,周斐將目光轉向我。
頓了頓,頷首,而後移開。
謝辭安同他錯身而過,見我沒動,折身時語氣不太好,「還不走?」
「哦。」
懶懶應了一聲,我跟在謝辭安身後進府,然隻顧著四處打量,沒留意讓門檻絆了下,一隻手便從斜地裡探來,適時地扶住了我。
周斐。
見我穩了身形,他又很快松開。
隻道了聲小心。
我還沒來得及言謝,前面的謝辭安倒不願了,一把將我扯進府裡,語氣不善,「走快些。」
他偏頭看我一眼,「邁個門檻也能絆,笨。」
那手攥著我手腕,觸感粗糙。
竟讓我瞬間有點想莊安了。
不過。
莊安可比這禿驢溫柔的多。
12
侯府今日很是熱鬧。
我並非官宦人家出身,不太適應這些場合,一路緊跟在謝辭安身後走馬觀花,看個熱鬧。
不過。
這熱鬧很快便到了自己身上。
沒多久便有人主動貼了過來,我記得她,姓焦名薇,侍郎家幺女,性子驕縱,聽說愛慕謝辭安多年,隻是一直沒得手。
她主動貼來同謝辭安聊天,隻可惜,這人自詡是觀音座下一菩提,哪有什麼紅塵心,焦薇放低了女兒家姿態沒話找話,這人卻始終冷著一張臉,極偶爾才會「嗯」一聲。
熱戀貼了冷屁股,焦薇被拂了面子,便轉而將矛頭對準了我。
將我上下打量一翻,她笑著道,「少夫人的腳,似乎同我們的都不一樣呢。」
「我聽母親說,手腳皆大的女子,生性豪邁粗獷,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說著,她不經意地露出了裙下的三寸金蓮。
我不懂朝堂上那些關系,忍了忍沒說話,真不懂這些官家小姐,裹個小腳竟也成了談資。
我打小就跟著我爹走江湖,沒裹過三寸金蓮,也沒學過女紅,爹更不會教我什麼婦道人家的三從四德。
爹隻教了我一身出神入化的劍法。
也正是靠著這劍法,我在謝府比武招親的擂臺上一劍險些斬了謝辭安,成了謝府的少夫人。
熱絡過後,眾人紛紛落座,官員女眷分席而坐。
而焦薇主動坐到了我身邊。
好生晦氣。
開宴後,焦薇與同桌的一眾夫人小姐相談甚歡,而我一個不識,隻埋頭吃飯。
驀地。
抬筷去夾一肉丸子時,沒夾住,掉回盤中的丸子濺起不少湯汁。
「啊!」
焦薇驚呼了聲,忙用絹帕去擦身上濺的湯水,我的「抱歉」二字剛要出口,便聽見她說,
「少夫人,你娘從小沒教過你用餐禮儀嗎?」
說著,她又捂了捂嘴,「抱歉,我忘了你沒有娘。」
沒有娘三個字,瞬間戳中了我痛處。
我的確是打小沒娘。
我是被拋在荒野的棄嬰,險些葬身狼腹時,被我爹救下,撿走養了,而我生父生母,至今未能尋著。
我重重放下筷子。
偏頭看她。
同她所說,我們江湖兒女豪邁慣了,下一刻,我的聲音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本以為你就是裹小腳,沒想到還裹了腦。」
「我沒娘又如何?你有娘教,卻如此刁鑽無禮,我若是你娘,怕是都恨不得將你塞回肚子裡,免得生出來丟人現眼。」
焦薇愣了。
她可能也沒想到,我這個出了名不受寵,沒什麼仰仗的少夫人,敢當眾罵她。
還罵的這麼直白難聽。
這人臉一紅,眼睛也跟著紅了。
眼見所有人都瞧了過來,同桌的夫人們跟著打圓場勸和。
我也懶得再說,朝謝辭安那邊看了一眼,本以為他會生氣冷臉,卻見他看也不看這邊,淡然地夾了一顆蓮子。
唇角上揚的弧度,竟像是在笑。
13
本以為焦薇當眾被我罵了一通便會學乖。
可這人嘴上不言語了,手上還不老實,故意碰倒酒杯,將酒撒了我一身。
「真是抱歉。」
她扯著沾了油的絹帕要來替我擦衣服,被我攔下。
「不用了。」
我自己去擦,動作間露出了手腕。
焦薇看了一眼,瞬間愣住。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高聲驚呼,「少夫人,你……」
「你與謝小將軍成婚幾月,怎麼守宮砂還在?」
一句話,瞬間賺得全場目光。
隔壁桌,老將軍謝宏聞言臉色瞬間一變,冷著臉瞪了我一眼,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謝辭安是將軍府獨苗,老將軍想孫子想的都快魔怔,見我成婚幾個月還沒動靜,每日都差人端來各種補藥,這會兒知道我和謝辭安還未同過房,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
同桌更有好事者,登時便打趣的詢問謝辭安,「小將軍娶了這般標致的妻子,怎麼還能忍得住?」
謝辭安照舊淡然吃飯,眉都不曾抬半分,「近月禮佛,淨身,不想俗事。」
謝將軍冷哼一聲,「不想俗事?」
「 分明是娶了個江湖女子,不盡妻子本分。」
老將軍性子莽直,也不介意什麼家醜,直接當眾數落。
同桌的官僚也大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聞言便順著將軍的話茬說了起來,更有甚者還勸謝辭安,說我嫁他本就是高攀,不可太縱容,勸謝辭安還是要以香火為重,早日開枝散葉,不行就納幾房妾室,為謝家傳宗接代。
我隔著一桌去看謝辭安的反應。
這人擰著眉,臉上難得見了些表情。
然而,最先替我說話的人,卻是小侯爺。
周斐淡聲駁道,「明明是謝公子禮佛淨身,幹他夫人何事?」
「今日是我祖母壽宴,各位大人還是莫要討論別人的家事了。」
我附耳聽著,在心裡默默地感慨,小侯爺不愧是京中人人贊嘆的君子,真是溫柔又……
還未誇完,便聽見那邊一聲悶響。
謝辭安重重放下筷子。
似乎還看了我一眼。
「小侯爺說的沒錯,是我的問題,與我夫人何幹?」
這人當眾自掀老底,偏還神色淡然,「是我一心禮佛,我不行。」
我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去。
是我意會錯了嗎?
他是說……他不行吧?
場內一片寂靜,謝老將軍臉色愈發陰沉,隔了好一會,才有人訕訕笑著圓場,「呵呵,謝小將軍真會開玩笑……」
氣氛正僵時,府外忽然響起通傳聲——
「長寧公主駕到!」
14
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我在人群中偷眼瞧著,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公主。
容貌清麗,氣質斐然,下颌習慣性地微微揚著,骨子裡便帶了幾分倨傲。
但並沒有被嬌寵慣了的刁蠻感覺。
聽聞長寧公主一向身子骨弱,前些年一直在宮外療養,上月才回宮。
小侯爺將公主迎去上座,卻被她拒絕了,目光在場中掃了一圈,最後,緩緩頓在了謝辭安身上。
我暗嘆要糟。
這個挨千刀的菩提子,竟還特別能招蜂引蝶。
果真,下一秒,公主指了指謝辭安,語氣倨傲,「那是謝小將軍吧?本宮有些事想向他討教,坐那邊就好。」
眾人皆知皇上對這位自小便身弱的公主格外寵愛,哪有人敢說不,謝辭安右手邊的官僚也連忙起身讓座。
隻有謝辭安神色淡然,仍舊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樣。
便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坐在旁,他也照舊是懶得多應兩個字。
無論公主主動找話題說些什麼,他都「嗯」,「好」,「行」,偶爾多說幾字,也無非是「公主所言極是。」
幾輪下來,公主臉色也垮了些。
壽宴漸近尾聲時,意外忽生。
數十名黑衣人突襲侯府,無視了院中一眾官僚,目標直指公主。
侯府侍衛紛紛迎上,卻還是漏了兩名黑衣人,長劍泛著寒光,直直刺向長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