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連續兩周沒有搭理程況了。
他像是我波瀾不興的生活裡,突如而來的火山爆發。
他風頭正勁,我也跟著不平靜。
但我向來擅長屏蔽別人的閑言碎言。
不想搭理他更主要的原因是又一輪月考來了。
「有些女同學,光顧著和別人鬧啊玩啊,卻不想想,人家是保送生,玩歸玩鬧歸鬧,該上清華上清華,到頭來自己什麼都撈不到。」
班主任講課講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非指名道姓地明著說我,「有些人上次考了第一是踩了狗屎運,可好運不會再來的,還是自求多福吧!」
前邊幾個比較八卦的同學,當即就轉過頭來看我的表情,開始竊竊私語。
下課的時候,林晝經過我邊上,突然停下來和我說:「放心吧,這次你還是第一。」
我茫然地抬頭看他。
他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月考當天,我就明白了。
和上次如出一轍,他提前交卷,空了兩題。
還想把第一名讓給我。
隻是這次,出乎他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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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依舊是我第一,他第二。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和上次的隻多出一分不一樣。
我比他整整多出了三十五分。
也就是說,他即便最後兩題全對,也比我少了三分。
名之實歸的第一名,讓他的空題顯得沒必要且可笑。
「進步挺大的。」班主任誇我,「不過林晝還沒發力,等他發力了,你就知道害怕了,繼續保持吧。」
拿著試卷回教室時,迎面碰上了林晝。
沈靜宜站在門口,正和他說話:
「我昨天看到楊梓涵給你送水了,你是不是也覺得她人挺好的。」
楊梓涵是最近傳聞中另一個要追林晝的學妹。
比沈靜宜追得還猛,甜美掛長相,天生傻白甜。
林晝皺著眉甩開她的手:「送個水你都要管?」
「我是沒有她好看,可是我對你的好你都看不見嗎?」
沈靜宜說著說著就要哭了。
對某人好,是感情裡可替代性最高的東西。
林晝這種人,天生不缺人家對他好,又怎麼可能會珍惜?
我無視他們,直徑走進教室,卻被林晝拉住。
「考得挺好。」他低頭看我手裡的試卷。
他總是喜歡評價我。
說我聰明也好,說我考試成績也好,好像總覺得我需要被他指指點點一樣。
「關你屁事。」
我甩手要走。
他反倒將注意力都挪到我這來,不管門口那個掉眼淚的沈靜宜。
這種人,誰越不喜歡他,他越喜歡犯賤。
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別太自信,」他輕笑一聲,「下一次就不讓你了。」
14.
晚上回家,寫完了一張試卷。
剛想放下筆,課桌前的窗戶被石子敲了一下。
哪家小孩惡作劇?
我心情不好,推開窗戶想罵人,卻對上了樓下一張帥氣的臉蛋。
程況穿著件黑色衛衣。
深邃的眼裡盛滿了深夏夜裡的朦朧霧氣,卻單邊一隻眼睛覆著白紗布,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已經好久沒見他了。
像是料定我會關窗,他趕忙撒嬌:「眼睛疼。」
疼什麼疼?
跆拳道練得那麼慘也沒見過你喊疼。
「媽,我下樓取個快遞。」
我關上大門,穿著睡衣就往樓下跑。
「打架了?」
我伸手想看他眼睛,卻被他握住。
他拉著我,將我抱在懷裡。
寬大的黑色衛衣,一陣冷木屑淡香在夏夜裡愈發沁人。
會上癮。
「最近我考試很多,我們別見面了。」
我推開他。
「我不想聽,我眼睛疼嗚嗚嗚。」
這人嗷嗷叫的時候,多半有鬼。
我踮腳假裝親他。
他滿臉期待,眼睛晶晶亮,乖乖等著我下一步的動作。
趁他不備,我輕輕掀起白紗一角。
那玩意沒粘緊,一碰就掉。
他的右眼壓根沒事,故意騙我的。
他惡人先告狀:「你怎麼訛我呢,還假動作!」
說罷,摁住我的腦袋,自己先親下去。
非得補夠了才罷休。
「你明明眼睛沒事。」
我緩了緩呼吸。
「林狗一大男人跑三千米就暈了,還咳嗽,」他憤憤不平,「他綠茶裝柔弱,我為什麼不行?」
我被氣笑:「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我隻是後勤過去幫忙。」
「而且你在醫務室明明看見我生氣了,居然哄都不哄我,自己轉頭就走了,頭都不回一下!」
他委屈巴巴,「回頭看我一眼也好啊!」
「我要回去看網課。」
他點點頭,自我療傷:「後來我自我安慰,你是要趕著回去學習。」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堆,比如什麼「我這輩子怕是爭寵都爭不過學習在你心裡的地位了」。
夏夜裡,樓下偶爾有點晚風。
樹影婆娑,我和他的影子在墻壁斑駁的月光裡,隨風分離又交疊。
「這周末陪我。」他說。
「程況,你保送了,但是我沒有,」我直言不諱,「我得學習。」
他開始耍賴:「我不會耽誤你學習的,你去哪我跟著就行,有什麼不會的你直接問我就行。」
「那你多無聊?」
「不無聊,能看見你就行。」
15.
答應他的周末一直被我拖到了現在。
「我要復習,去圖書館吧。」我背著書包。
這天周六,我們約在地鐵站前見面。
「圖書館人太多,來我家吧。」他接過我的書包。
瞥見我戒備的目光,他嘴角的笑意暈染開來:「我媽在家。」
到他家大院別墅時,他媽媽還真在家。
但他當即小臉一垮:「媽,你為什麼在家?」
他媽媽很年輕,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眉眼間皆是富養的溫柔。
「這就是你掛嘴邊的棲棲寶貝吧?」
客廳裡坐著幾位爺爺和奶奶,一臉慈愛地愛著我倆。
後來我才知道,那幾人都是學術界的大牛。
「你們別嚇唬她啊。」程況交代了幾句,跑去廚房給我倒水。
「喜歡我們家小況什麼呀?」阿姨小聲問我。
臉帥聽話體力好?
我腦子反應了一下:「他成績好。」
阿姨笑著說:「傻孩子,他成績好是他的事,又不是你的,有什麼用?」
「我家小況太戀愛腦了,要是他影響到你了,該分手就分手哈。」阿姨摸了摸我的頭,「一切以自己的未來為主。」
程況帶我進他房間。
他一個房間比我家客廳還大,寬闊的陽臺望出去是遠山黛色。
滿墻壁的物理書,地上散落著黑色的拳套。
「我三歲開始,爸媽就和我講物理課了。」他解釋道,「那些書和期刊,看不懂就問,慢慢也就看得懂一些了。」
所以,他的競賽和保送其實不是黑馬逆襲,而是臥虎藏龍。
「你為什麼一定要考第一啊?」程況問我。
因為爽。
單純是我的勝負欲在作祟。
在學校和家裡兩點一線的小世界裡,太多莫名其妙的規則和暗流的偏見。
他們輕易給我貼標簽。
從小因為不夠漂亮、不夠會說話、不夠聰明被無視。
有些人輕易能獲得褒獎和關注,例如林晝。
而我顯然不是。
說我是女生,所以「學理科一定比不過男生」也好,說我隻會無效努力,「不如男生思維敏捷」也罷。
沒關系,愛怎麼評價就怎麼評價。
我想考第一,不是為了獲得老師的贊美,而是想讓他們不得不看見我。
隻要我在榜單上第一名多一天,就證明他們曾經的偏見多麼狹隘。
「我不理解。」
程況眉頭一皺,很是坦誠,「本質上你還是想證明你自己,讓他們承認你是優秀的不是嗎?」
「考試這種東西誰也沒法保證,如果你高考失利了,難道你就不是那個優秀的你了嗎?」程況對我說,「為什麼要用考試來定義你自己?」
他不理解很正常。
因為他父母開明又包容,能夠看見不同側面的他。
他們家的經濟條件也允許他多元嘗試。
但我爸媽不一樣。
他們不會從小教我學物理。
他們忙於生計,偶爾檢查作業已經很耗費精力。
他們和學校的老師一樣,以社會最直白的方式來定義一個人,學習怎麼樣?考得怎麼樣?
結果才是最實用的。
「秦棲,你有沒有試過單純喜歡學習這件事,而不是為了追求一個結果,」程況翻了幾頁物理書,「比如遇到難題,靠自己的腦子解開難題,學習本身其實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16.
傍晚的風從山谷吹來。
我試卷寫了多久,程況就在我身邊睡了多久。
他確實如他所言,絲毫沒有打擾到我。
他睡顏很乖,毛絨絨的感覺。
外面一樓有些爭吵聲。
我好奇地走下樓。
客廳擠滿了人,大家手上拿著筆記和書,好像在開研討會。
說到某個學術話題的時候,一個長得不起眼的學姐站了起來,落落大方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談吐間,有理有據,自信又明亮。
有個男生提出了幾句反駁,她也一一說清楚了。
掌聲一片。
我坐在樓梯上,聽他們講一些目前的我還聽不懂,但我覺得很有意思的觀點。
「喝湯嗎?」
程況媽媽在我身旁坐下,遞給我剛煲好的人參雞湯。
「謝謝阿姨。」我接過湯,乖巧地喝了起來。
很好喝。
「喜歡聽他們說話嗎?」阿姨溫柔地問我。
「喜歡。」我實話實說,「我覺得每個人都閃閃發光的。」
「阿姨很喜歡你。」阿姨笑著說,「因為你身上有種很熱烈的沖勁,你相信沒人可以定義你怎樣去發光。」
第一次收到這樣贊美,不是高位俯視低位的賞賜,而是熱切與真摯的贊賞。
我好羨慕程況,能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
「阿姨勸你一切以自己的未來為主,不是因為覺得你影響了程況,而是怕他影響你,」她摸了摸我的頭,「錯失一段感情沒什麼,錯失一次讓自己發光的機會才是最遺憾的。」
「答應阿姨,如果將來他和你未來的追求發生沖突了,請你堅定清醒地選擇自己好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