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秋獵如期而至。
皇後難得陪皇上出了宮。
她換上了獵服,與皇上笑談著今日要多獵幾隻野味,要讓他見識見識,將門虎女的本事。
皇上則絲毫不避諱地流露出對皇後的尊寵:
「嗯,朕知曉皇後本事大,朕今日的口糧,就指望皇後出手了。」
眾臣聞言,紛紛賠笑。
唯有容玉太子,唇邊的笑弧很僵。
這便是他這些年最尷尬的處境。
當今皇後並非太子生母——確切地說,她是繼後。
而太子,是先皇後的兒子。
皇後娘娘年約三十出頭,出身將門,膝下有一皇子,乃景王,今年十二歲,聰穎沉穩。
皇帝與現皇後鶼鰈情深。
他這個太子夾在當中步步維艱,為了保住東宮之位,機關算盡。
慢慢地,他就連自己的良心,也算計丟了。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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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人流,我望向秦宴。
他還似從前那樣靜靜坐在一片喧囂之中,眼神蒼冷。
隻不過。
這一次,他帶了他的劍。
抬眸間,秦宴對上我的目光,淡唇微勾。
我經過他身側時,他偷偷勾住了我的小指。
我擔心人多眼雜,影響計劃,趕緊側眸瞪他,讓他收斂些。
他面容端的一派清冷疏離,實際卻壓低了聲線,似刻意撩撥,又似委屈哀求:
「內宅書閣之內,畫作已堆成小山,妙妙何時肯前去一觀?」
我一想到那些活色生香的畫面,便心顫不已。
……這瘋子。
這種時候了,他還在想這種事。
我暗暗計算著時辰,知道南疆國的刺客馬上就要從天而降。
我低聲提醒他:
「不許受傷。」
受傷就會死。
我之前已和他說了許多次。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於關心和嚴肅。
秦宴的唇角浮起勾魂攝魄的笑,放肆地貼著我耳廓:
「先前,我做了妙妙的藥。
「今日,我來當妙妙的刀。
「還沒能當成妙妙的郎呢。
「怎舍得去死?」
這又瘋又狠的狼犢子說起情話來,就像是在給人下情蠱的。
隻是,我還來不及深思。
下一刻,打殺聲已如浪潮般翻湧而至!
刀光劍影,獵場一片混亂。
高呼救駕的,四處奔逃的,賣命刺殺的。
秦宴在鋪天蓋地的殺聲中,沖我笑了一下:
「乖,按照計劃,藏好等我。」
說罷,他便拔劍出鞘,飛身殺去。
可我的計劃,卻並不是乖乖藏好。
……這可是我期待已久的狩獵場。
藏?
不可能的。
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處,在一片混亂中,目光掃過四周。
先是容玉太子——
他一如上一世,看似沉著冷靜地在御敵。
可他嘴角卻掠過了算計的笑。
在他眼裡,這群刺客,就是他千謀萬算之後,故意放進來,供他墊腳博利的獵物。
再是蘇明顏——
她就坐在我身側。
蘇明顏已經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廝殺嚇傻了,下意識地就想跑。
我卻淡定地拉住她,給她使了個眼色。
隻是轉瞬之間,她就看懂了我的眼神,停下了奔逃的動作。
她轉頭望向了太子,眸光中透出一抹熱切,嘴裡忍不住念出了聲:
「救命之恩,才能以身相報……救命之恩……」
沒錯。
她記起來了。
此時此刻,正是她先前苦苦等待的機會。
我在暗處低頭,唇角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這一世,我已不再是她的首要目標。
在我的引誘下。
太子,變成了她的獵物。
而在我眼裡——
所有人都已經成了天地間黯淡的一片。
唯有秦宴,玄袍烈烈,如同從地獄爬上來索命的閻羅惡鬼,又如同從天而降救贖人間的神祇仙跡。
刺客的刀逼近了皇上。
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劍光掠過。
刺客被斬喉而死。
秦宴救了天子的命。
天子望著他,聲音是劫後餘生的顫動:
「你是誰家的公子?」
他神色淡淡地攔在皇帝身前,一步殺一人,鋒芒掠過之處,鮮血紛飛。
如火焰,如荼蘼。
而他站在血色中,緩緩念出姓名,低沉清冷:
「我是秦宴。」
28
那一刻。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沒人敢信,在京城裡名聲臭了十幾年的秦家小臟種,竟這般狠戾決然。
就連秦宴的親爹,都瞠目結舌。
所有人都覺得,他就是暗溝裡的臟泥。
任誰看不順眼了,都可以將他踩踏。
他們早就忘了——
秦宴他,本就該是這般張揚熱忱,驚才絕艷的少年。
29
而不遠處的容玉太子,也正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在他的計劃裡,前去救駕的人,本該是他。
他被震驚得失了神。
刀劍無眼,一旦失神,便處處都成破綻。
刺客們眼見秦宴在皇帝身側守衛,根本殺不動,便將目光全數轉到了太子的身上。
蘇明顏便是在這時出現的。
「太子小心!」
她驚呼一聲,下了決心般狠撲上前,給太子擋了一劍。
登時,鮮血滿身。
太子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倒在自己懷中的蘇明顏。
再次被震驚一臉:
「你怎麼沖過來了?!」
我遙遙觀望這一幕,甚至有點想笑。
不怪太子驚訝。
委實是因為,他算計人心多年,蘇明顏在他眼裡大約就是個可以隨意逗弄的棋子。
她那點貪欲,怕是早已被太子看穿。
太子就算是想到了自己會死,都想不到蘇明顏竟會替他擋劍。
蘇明顏算計得還算精巧,我看得清楚,那一刀看起來刺得深,實際卻沒傷到什麼要害。
隻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劍上有毒。
她看似還活著,卻與死無異了。
可笑的是,她還不知道。
蘇明顏疼得臉色扭曲,也不忘抓緊利用時機表白心跡:
「太子哥哥,我心悅你多年,為你擋劍,縱死無憾。」
太子那張臉陰得像是見鬼一樣:「……」
偏偏又在此時。
人群中傳來高呼聲:
「太子有難,快來護駕!」
「救駕啊!」
呼聲越來越烈。
前去保護太子的人也越來越多。
而帝後身邊的人,卻越來越少。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勾了勾嘴角。
太子這些年暗中結黨。
呼聲太高,可不是什麼好事。
危及性命的關頭,人心緊張之下,隻需有人牽頭高呼一聲,效果便可達到。
一切,皆如預料。
而我,還在等一個人。
我閉上眼,終於聽到耳後傳來了破風聲——
他來了。
30
我等的,是上一世,意圖殺我的那個人。
是他,傷到了秦宴,最終害得秦宴纏綿病榻,短命早逝。
他就在我的身後。
我聽到了他拔劍的聲音……
到了!
準備多時的我驟然回身。
用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劃破了他的喉!
我的本事都是秦宴教的。
他那時已病入膏肓,多說兩句話都會累得面無血色,卻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
「妙妙,殺人時,要對準要害,不得有一絲猶豫。」
滾燙的血從那刺客的頸間噴薄而出,染臟了我的衣裙,濺臟了我的臉。
他高舉著劍,目眥欲裂。
我在血光中,戲謔地勾起唇角:
「之所以,我一直忍著,沒去幫他。
「就是因為,我在等著親手殺你呢。」
那刺客倒下時還在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而我,踩著他的屍體,走向了秦宴。
恰在此時——
我又看到,有人正朝秦宴的背後出刀。
我臉色一沉,迅速射出兩片葉子。
葉子刺瞎了那人的眼睛。
秦宴回眸,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地上那兩片沾血的秋葉。
我莞爾道:
「摘葉飛花。」
正是上一世,我對他冷嘲熱諷,將他氣到吐血,都不肯學的那一招。
也是他後來威脅我,若是學不會,就得去伺候他沐浴……的那一招。
——摘葉飛花。
他眉眼微揚,一邊繼續殺人,一邊彎唇淡笑:
「練得不錯,可有師父?」
我彎了彎唇角:
「心上人教的。」
秦宴的眼神裡瞬間爆發出了壓抑不住的嫉妒:
「心上人?呵。」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去取我那「心上人」的狗頭了。
我隻得說實話安撫:
「我是跟你學的,在夢裡。」
秦宴:「……」
我勾笑:
「所以,你就是我師父。」
——也是我的心上人。
31
我是太傅府嫡女,京城第一才女,世家貴女之楷模。
我端莊柔淑,笑不露齒。
我本該退在世族家眷的隊伍裡,與那些女眷們一起瑟瑟發抖。
可我卻站在秦宴的身邊,與他一起護駕在帝後的身前。
他劍氣過處,人死如麻。
我拈弓搭箭,三箭齊發。
所有人都傻眼地看著我與他。
他們生來就被庇護在世族光環下。
其中不乏年少時欺辱過秦宴的紈绔公子們。
可這一刻——
他們卻隻敢瑟縮在我和秦宴的身後。
他們成了膽小的鼠,成了骯臟的泥。
32
當廝殺落幕,我與秦宴並肩,淡淡看著眼前的血色一片。
秦宴低聲問:
「妙妙姑娘,我這把刀,你用起來,可趁手否?」
我彎唇點頭:
「自是不錯。」
秦宴便笑了。
他那張如玉如雪般冷白的臉上,濺染了死人的血,更襯出了他眉眼間的妖美之氣。
「妙妙滿意就好。」
我當然滿意。
刺客已死。
蘇明顏中了毒,也會死。
至於容玉太子——
此戰之後,更會成為秋後螞蚱,也活不長了。
上輩子傷過他害過他之人,都被我算計殆盡,截至此刻,隻剩最後一個。
那便是我自己。
於是我問他:
「秦宴,若有一人,你曾對她千萬般好,幾乎為她挖心剖肝,她卻始終不信你,最後令你抱憾而終,下一次輪回再遇,你會恨她嗎?又希望她如何償還於你?」
他正擦拭著劍尖的血跡,聞我所言,便站在屍堆裡,直勾勾望著我:
「我無利不起早。若對人好,必然是因她先前曾對我更好過。
「我既敢挖心剖肝,將命給她,也定是她先給了我比命更重要的東西。
「若她不信我,合該是我做了錯事,才惹得她誤會。
「既如此,我恨她做什麼?她又有什麼好償還的?
「若有輪回,我隻會想方設法把她攏在身側,待她好上加好,讓她信我一次。」
我腦中「嗡」地一下!
淚光奪目而出。
他臉一沉,裹著一身戾氣上前問我,語氣是從未見過的驚慌:
「哭什麼?傷到哪兒了?」
我卻再也不顧及什麼場合,一頭撲進他懷裡:
「秦宴,你真是病得不輕。
「不隻是瘋子,更是個傻子。」
他渾身都僵住了,連手中的劍都掉落在地。
緩了許久,他才慢慢勾起唇角,聲音低啞地嘆氣,充滿了克制:
「妙妙……你再不放手,我可真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