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不知道秦宴是什麼時候走的。
等我再睡過一夜醒來時,高熱已退,身體大好。
秦宴的藥,果然好使。
而在我昏睡的那幾日裡,蘇明顏在秦府意圖陷害我的事,早已經傳遍了京都。
不必說,這之中自然有秦宴的手筆。
那瘋子,一向睚眥必報。
上輩子他全因蘇明顏是我庶妹,才遲遲忍著沒下手。
這次大約是見我跟蘇明顏並不對付,就無所顧忌了。
蘇明顏虛弱不堪地跪完了祠堂。
等她重見天日的時候,外頭早已換了天。
她在父親的勒令下,來給我道歉。
被罰了幾天之後,她羸弱得仿佛風一吹就要倒,慘白著一張臉,可一見了我,眼神卻冷得像條毒蛇:
「蘇妙!你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計劃,故意等在秦宴的房裡,反手坑我呢?」
有意思,她居然不裝了。
看來跪祠堂的這段時間,她琢磨了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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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弄著自己手指甲上的蔻丹:
「蘇明顏,你費盡心思地害我,不就是想勾搭容玉太子麼?
「我讓給你,可好?」
蘇明顏大概怎麼都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直接愣了。
再開口時,她一改之前的態度:
「……姐姐,你說什麼?」
原來我隻有把太子讓給她,她才肯叫我一聲姐姐。
怪不得上一世,蘇明顏與我冷了那麼久,卻在我因蘇敘之死與太子決裂後,久違地跑到我房裡,假聲假氣地喚了我一聲長姐。
而蘇家落敗受難之時,也唯有她毫發無傷,一塵不染。
她站在滿院狼藉之間,居高臨下,語氣猖狂地罵我蠢。
她說我蠢到防來防去,也沒防住她偷偷跑去父親的書房裡,去放那些栽贓嫁禍的書信。
我的父親,也是她的父親。
太傅府,也是她的家。
我確實沒料到,她會為了討好太子,把自己的親族都搭進去。
我質問她何至於此,她卻瘋癲地笑:
「什麼叫我為了討好太子?
「呵,我隻是要借太子的手,毀了這座太傅府罷了!
「你們還記得我姨娘是怎麼死的嗎?
「她被你們忘在了莊子裡,活活病死!
「你們卻連個牌位都不肯給她立!
「我恨爹爹,恨你,更恨你娘!我要你們受盡苦楚,不得翻身!
「對了,你知道你娘是怎麼瘋的嗎?
「我給她下了好幾年的藥,原本很小心,隻是一點一點地加量,直到蘇敘死後,我才決定,該給她個痛快了。
「瘋了才好啊,我姨娘死之前也瘋了,她瘋著叫爹爹的名字,叫你娘的名字,要你們去陪葬呢!」
從那時起,我才真正認識她。
原來,我與母親看在血緣的份兒上,多番容忍的庶妹,竟然不配為人。
蘇明顏的生母——柳姨娘,原本就是個貪心不足的。
她眼紅我母親的正頭娘子之位,在我母親病中下手毒害,差點要了我母親的命。
我爹爹雖然納妾,卻也還算拎得清。
他查清真相後,明白柳姨娘這樣的婦人不能再留,便杖責她一通,打發去了莊子裡。
那一年的冬天。
我娘福大命大,捱了過來。
而柳姨娘卻先瘋後病,最後死在了那裡。
從那之後,我母親便將蘇明顏養在了自己膝下,盡心教導,也算盡好了嫡母的責任。
可誰又能想到,蘇明顏外表乖順懂事,其實早就蓄下滔天的恨意。
她費盡心機,跟太子上了一條船。
然後,又把所有血親,推向了深淵。
23
今時今日,重開一局。
我明白,蘇明顏早已爛到了根子裡,救無可救。
我懶得再看她那副虛偽的面孔,全是為了做戲,才耐著性子跟她演下去:
「我說,妹妹不用再費盡心機地坑我。
「你既然喜歡太子,我便讓給你。
「說來說去,不過一個男人罷了。
「隻有一點,你是庶女,皇上和皇後不會讓你給太子做正妃。
「依我看,你努把力,混個側妃吧。」
蘇明顏盯我的眼神如同見鬼,顯然還是不大相信:
「蘇妙,難道你不想嫁給太子了?」
我深吸一口氣,用上一世跟她學習的精髓演技,盡數還諸於她:
「若因太子,使你我姐妹生出嫌隙,那我寧可不嫁。」
我眼圈泛紅,看起來頗為真誠。
蘇明顏僵愣在原地半晌,才扯動嘴角,如看傻子一般,諷刺地笑了我一聲:
「那我還真是得謝謝姐姐了。
「不如,姐姐送佛送到西,索性多撮合幾次,直接把我送到太子側妃的位子上。」
我聞言,故意沉默了一下。
後又裝作被她刺痛,強撐面子的模樣,勉強撐起笑容:
「好。」
蘇明顏。
我送你。
送你上西天。
送你下地獄。
24
從那之後。
每每容玉太子再來瞧我,蘇明顏都會恬不知恥地湊在一邊。
我也不說什麼,就故意縱著她與太子糾纏。
再到後面,我索性不出門了,直接窩在閨中看書。
反正,蘇明顏一直盯著院內,太子來了,她自會使出渾身解數去勾。
而春兒卻常常在屋裡氣得直跺腳:
「小姐!您是沒看見,二小姐那身子都快湊到太子懷裡去了。」
「二小姐今日喂太子吃糕點,竟然喂了塊自己吃了一半的!」
「太子殿下分明說是來看你的,怎麼每次都跟二小姐待在一處啊?」
我笑。
因為他左右搖擺,想將姐妹通吃啊。
又過了幾日,容玉終於來堵我的門了:
「妙妙,你到底怎麼了,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他的聲音溫柔繾綣,卻又有些受傷,似乎我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傷了他的心一樣。
可笑,明明是惡鬼,卻披著神佛的皮相。
就快了。
他的好日子,就快到頭了。
我端著閨秀的身姿做派,落落大方地朝後退步:
「朝中風起雲湧,正是關鍵時期。
「我想著,若總纏著殿下,怕外人會非議殿下耽於兒女之情。」
容玉聽我這樣說,臉色驟然僵硬。
於他而言,頻繁來往太傅府,本身就是謀局的手段之一。
他在羅織溫柔網,意圖把我們與他綁在一起。
其實他步步為營,費了數年的心血,與我們交好到這種程度,已經算是滴水不漏。
可我卻偏要提醒他——
我要讓他慌,讓他掙扎,欣賞他措手不及的樣子。
果然,他的神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那張溫柔的面具上仿佛出現了裂縫,他笑得勉強:
「……還是妙妙思慮周全,為孤著想。」
他語氣帶著試探。
我卻淡笑不語,全憑他自己去猜。
25
太子走後,蘇明顏又找上了我。
顯然,她是得知了太子私下來找我的消息,才不放心趕過來探我口風的。
這些日子,在我的故意寬縱下,蘇明顏早已懶得再偽裝。
從前,她是溫柔乖順,心胸豁達,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的小白兔。
而今,她全然像換了個人,張揚霸道。
但凡有哪個下人一句話不順她的意,她揚手便打。
連父母親的訓斥,她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儼然已經將自己當成未來的太子妃了。
她推開我房門的一剎那,我忽然覺得她臉上的表情十分眼熟。
那是一張妒火中燒,欲壑難平的臉。
與她那個早死的姨娘,如出一轍。
從前那些年,她裝得那麼好,倒還真是難為她了。
「蘇妙,你的手段真是讓我佩服,嘴上說著把太子讓給我,現在卻又把太子往你房裡勾?
「你方才又和太子說了些什麼?」
她壓低聲音,語氣裡都是翻滾的妒意。
我演得敷衍,戲謔地看著她,實話實說:
「他來質問我,為何要躲他。
「我總將他推給你,他傷心了。」
蘇明顏的表情瞬間沉了下去:
「不可能,他明明……」
話說一半,她突然哽住。
我自是要推她一把:
「是的,他明明是喜歡你的,他任你撩撥,也任你歡鬧。
「可是蘇明顏,你做得還不夠。
「你學的那些,都是低等妓子才用的手段。」
聽到我罵她像是妓子,她猛地抬頭,眼神陰毒地盯著我,像是想要將我撕碎。
可是,她又還想聽我繼續教下去,便隻能強忍著:
「那你說,什麼樣的手段才高明?」
我撐著下巴,緩緩道: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情意,對一個太子而言,是最無用的。
「你要給他的,應該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驚艷。
「若你實在驚艷不了,也無妨。男兒可以強娶,女兒自然也可以強嫁。
「你隻需在最引人注目的場合,把一道推卸不得的責任壓在他的身上就行——」
蘇明顏冷笑:
「責任?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給他下藥吧?
「這又和妓子有何不同?蘇妙,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他可是太子,我若真有此舉,非但不能得手,反而會被處死!」
我不禁嗤笑:
「還有一種責任,你忘了嗎——什麼樣的恩情,當以身相報 ?」
蘇明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恍悟一般,喃喃出聲: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
我輕輕地在她心頭埋下欲望的種子:
「沒錯。他是太子,位高權重惹人眼。
「每年總難免會有那麼兩次遭遇危險的時候。
「到了關鍵時刻,肯不肯一搏,就看你的選擇了。」
蘇明顏沉吟了須臾,復又抬頭,對我露出那抹看似嬌柔實則譏諷的笑:
「姐姐果然是京城第一才女。
「各種路數,樣樣精通啊……」
我非但不氣,反而笑了。
因為她能這樣說,便代表著——
我給她埋下的那顆種子,開始扎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