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夫人確實是專寵。」
林曦月徹底癱軟在地。
葉氏本就不喜這個柔弱又有些小家子氣的兒媳,當初結這門親時是看中她在戶部為官的哥哥才同意。
沒想到剛成親不久,她哥哥便因為貪墨舉家流放,葉氏不想讓將軍府落得個落井下石的名聲,所以對林曦月雖百般不喜,卻也不曾為難。
沒想到,竟害得獨子如此下場。
林曦月瘋了一樣膝行到葉氏面前,「母親,不是的,不是的!這香料是翠柳用的,是畫眉從她房裡偷出來給我的,我冤枉啊!」
說著,又拉住凌志遠的衣角,「將軍,你信我,你信我!」
葉氏的目光看向我,深沉冰冷。
我磕了一個頭,看向林曦月,一字一句說道:「奴婢從未給過夫人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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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月一愣,隨即瘋了一樣朝我撲了過來。
「賤人!你敢害我,明明就是你給我的!你從翠柳房裡偷來的!」
「對,翠柳,前一陣子府中人盡皆知,將軍寵愛翠柳!」
翠柳冷哼一聲,「老夫人,奴婢自認不醜,將軍新鮮一陣子也不奇怪。」
「倒是夫人,與將軍成婚日久,且身段相貌並無出眾之處,突然得了如此寵愛,才叫人稱奇。」
凌志遠奪過大夫手中的香料聞了聞,隨即一腳踹在林曦月身上,「就是這個味道,你房中甚濃,賤人還敢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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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害我!」
林曦月哭喊不休,一會求饒,一會罵我,一會罵翠竹。
葉氏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嬤嬤就把她堵了嘴,捆了起來。
「夫人忽染惡疾,把她扔到不見人的地方等死吧。」
林曦月被拖走,葉氏閉了閉眼。
「你們兩個,也不是省心的。把遠兒的後院攪得一團亂,還傷了遠兒的身子,真是該死。」
「畫眉,我當初看你是個老實的,才讓你去伺候遠兒,可惜啊……」
我坦然一笑,不可惜。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這種內宅醜事,便是正室夫人都能處置了,何況是命如草芥的奴婢呢。
上位者不會費心分辨誰對誰錯,深究細查,隻會全部打殺了,一個都不放過。
我點了點頭,看向葉氏,「老夫人處置,奴婢不敢多言,隻是翠柳姐姐曾和奴婢提起過,月事久久不至,恐有了身孕,還請查驗,莫要害了將軍骨肉。」
葉氏和凌遠峰聞言眼睛俱是一亮,高大夫連忙上前細細把脈。
「將軍,老夫人,大喜啊,凌家有後啦!」
翠柳一臉震驚地看向我,我對她笑了笑。
這場謀劃,注定是要死人的,她肚裡的孩子,就是一張保命符。
凌家唯一的血脈。
我抱住翠柳,附在她耳邊低語,「你屋子西南角的石板下,我給你留了一封信。照信上做,可保一世太平富貴。」
翠柳姐姐,前世你舍命救我。
今生我終於改變了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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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要來捆我,翠柳死死地拉著我不肯松手,婆子怕傷了她,不敢用力拉扯。
凌志遠在旁勸,「翠柳,你這是做什麼,以後你想要多少人伺候都行,你肚裡孩子金貴,我定會好好待你的,快放手。」
翠柳突然拔下頭上的簪子,尖利的發簪直抵脖頸,鮮紅的血接連不斷地流出。
「將軍,老夫人,畫眉死,我也不想活了。」
凌志遠大驚,和葉氏交換了一下眼神,點了頭。
……
華貴的臥房裡,我拿了棉布,為翠柳擦拭脖子上的血。
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你這是何苦,咱們倆平日裡鬧得厲害,這會忽然又姐妹情深,他們定然起疑。」
Ṭú¹「我死了,你才能搏出一條富貴路啊!」
翠柳搖了搖頭,「我自小被賣,身如浮萍,進將軍府不是我自己選的,本想著得過且過,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你。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能好好活著。你死了,我還有什麼意思。」
我問出了心裡疑惑已久的問題,「翠柳,你為何待我這般好?」
翠柳不語,隻是握住了我的手,撩起我的衣袖,細細摩挲手繩下那塊鮮紅的胎記。
我約莫五六歲時,被人牙子拐了去,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關在一間破屋子裡。
而當時九歲的翠柳,也在其中。
她發了高燒,一個人躺在角落,渾身燒得火熱,嘴裡一直叫著水。
人牙子每日裡隻給我們送一瓮水,全憑本事搶。
我年紀小,拼了命也隻能搶到一口水。自己也渴得要命,卻忍著不咽下,隻是含在嘴裡,喂給那個生病的小姐姐。
時不時學著娘親的樣子,摸摸她的額頭。
手腕上鮮紅的胎記,時不時在半夢半醒的翠柳眼前晃過。
後來翠柳越病越重,我看準送水的間隙,咬了那人一口,挨了頓打,才求得他們看一眼翠柳。
因翠柳生得好,所以人牙子賞了一副湯藥,她也是命硬,便好了起來。
從此把我帶在身邊護著。
直到我們被各自分開發賣。
當時我年紀太小,並不記事,面容細節都記不太清了,憑著翠柳的描述,才想起模糊的片段。
但是翠柳那時卻記事了,來了將軍府後憑著依稀可辨的五官和手腕上的胎記認出了我。
想著在林曦月手下,護我周全。
我撲進翠柳的懷裡,泣不成聲。
幼時相護,這個傻姑娘竟記了一生。看出了林曦月佛口蛇心,便一直在用她的方式保護我,希望林曦月可以針對她,放過我。
前世甚至還替我擋了一劍,送了性命。
我的傻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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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翠柳去清冷破財的偏院,看望了關押在那的林曦月。
她滿身破爛,身上惡臭逼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早就沒了昔日的高貴模樣。
葉氏斷了她的飲食,每日裡隻給一碗水,打算活活把她餓死在這。
「你們這些賤人,卑賤奴婢!」
我從荷包裡掏出一塊香噴噴的點心,在林曦月眼前晃了晃。
林曦月立刻忘記了喝罵,眼睛死死地盯著點心,幹瘦的面頰不斷鼓動。
我當著她的面,把點心喂進了翠柳嘴裡。
「翠柳姨娘多吃些,你現在有了身孕,一人吃兩人補。」
林曦月的眼睛陡然睜大,聲音都變了調,「姨娘?身孕?」
我點了點頭,「翠柳懷了將軍唯一的子嗣,已經被抬為姨娘了。」
「而且忘了告訴你,我們啊,一見如故,從她入府那日起,就是好姐妹了。」
林曦月的眼睛血紅,胸膛不住地起伏,「賤婢,你竟敢騙我!」
「沒想到吧,竟敗在一直被你愚弄的奴婢手中。夫人,你就在這等死吧。」
我扶著翠柳,轉身欲走,林曦月狂笑起來,「哈哈哈,你們兩個蠢貨,你們以為生下了孩子就能成了這將軍府的女主人不成?孩子的生辰,就是你們的死期!」
翠柳行至門前,吩咐看守的婆子,「看她這麼有力氣,水也不必給了。」
兩日後,將軍府夫人林氏暴斃。
一卷草席,扔去了亂葬崗。
消息傳來的時候,翠柳正繡著一雙虎頭鞋。
「咎由自取。」
繼而又嘆了一口氣,「隻是,她說得不無道理。咱們和那件事牽扯太深,那天同意留下你也是他們的緩兵之計罷了。」
「孩子生下,他們恐怕就不會留我們性命了。對了,你留給我的信寫了什麼,也不讓我看。」
我笑了笑,給她剝了一顆葡萄塞進嘴裡,「自然是對策。」
……
京城中突然流傳起了一則隱秘的傳言。
大將軍凌志遠被家中妻子下藥,縱欲過度,竟不能人道了。
凌志遠的周圍,處處都有曖昧的打量和笑意。
文官會故意邀他去青樓解悶,專把最騷最豔的姐兒往他懷裡推,看他避如蛇蠍的樣子哈哈大笑。
姑娘得了授意,故意往他下身摸,凌志遠惱羞成怒,一腳把姑娘踢吐了血,此種行為更做實了傳聞。
武將則會直接些,遠遠地就會操著大嗓門衝他喊:「老凌,聽說你不行了?成太監了不成?趕快隨我去風流快活一番,打這幫碎嘴的臉!」
凌志遠隻能落荒而逃。
京城街頭,孩童和乞丐都在唱著歌謠:大將軍,假太監。真丈夫竟是個偽男子。
翠柳挺著微凸的肚子, 為他長了燎泡的嘴角塗藥。
「將軍, 府裡人多嘴雜, 定是有殺千刀的走漏了風聲。」
「不如您看看可不可以離京一段,免了日日上朝聽那些闲話。等他們淡忘了這事,我們的孩子一出生, 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凌志遠嘴上說著婦道人家懂什麼,心裡卻動了心。
幾日後,永州匪寇暴亂,大將軍凌志遠自請一同前往鎮壓。
看著凌志遠策馬遠去的背影,我低低地笑了。
前世我死後魂魄不散,四處飄蕩。
這永州暴亂因為主帥輕敵, 導致落入了敵人圈套, 從將到兵無一人生還。
前世凌志遠並沒去, 今生, 他必須去。
畢竟他給翠柳的賞賜, 可都被我打賞給唱歌謠的乞丐孩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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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噩耗傳來,凌志遠於永州陣亡, 死於亂軍之中,屍體都是勉強拼湊而成。
葉氏看著運回的棺材悲傷過度,一頭栽倒, 三日後竟也隨著一同去了。
我把塗了生姜的帕子塞給翠柳,又自己拿了一條, 跪在兩具棺材前哭靈。
心裡卻有些詫異。
前世這個時候,林曦月有了身孕, 葉氏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酒, 又吹了風,感染風寒, 一病不起。
驟然離世。
時間對得上, 死法卻對不上。
想來是因為具體事件改變了的原因。
宮中的太監來傳聖旨,偌大的將軍府, 竟隻有翠柳一個人挺著肚子來接旨。
皇帝感念凌志遠為國捐軀, 大將軍府連喪三人, 實屬不易。所以特傳旨封翠柳為诰命夫人,若是腹中為女則賞金千兩,若是腹中為男,則可賜其爵位,保凌家香火不斷。
我和翠柳哭著謝恩。
是高興得。
喪事過後,我們搬進了將軍府的正院,上上下下皆稱翠柳一聲夫人。
翠柳拉著我的手,認我當了妹妹, 將軍府上下都要叫我小姐。
草長鶯飛的二月天,翠柳在一個深夜發動了。
她在裡面叫得慘烈,我跪在屋外,求遍了滿天神佛。
翠柳這罪, 是替我受的。
不知過了多久, 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的夜空。
是個健壯的男孩。
翠柳有些嫌棄地不願意抱,「竟是個臭男人。」
我笑著抱起嬰兒,貼貼她的臉。
我們三個的好日子這不就開始了。
權勢富貴, 平安順遂,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這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裡,從此畫眉倚翠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