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謝允。
11
十月初七這日,我收到了兩個消息。
一是謝允回京後意圖謀逆。皇上大怒,將其斬殺。忠勇侯謝家一門一百七十六口人全部喪命。
二是皇上又讓人來詢問我入不入宮。
還是那個嬤嬤。她皮笑肉不笑地看我:「皇上說了,姑娘現在隻有他能依靠了,難道還不去嗎?」
我沒有答應。
我隻覺得恍惚。
謝允這樣的人,對權勢名利沒有興致,一心隻想著卸甲歸田,怎麼可能會謀反呢?
我是不相信的。
我問嬤嬤,外面傳的消息是謠言對不對,謝允其實還活著對不對。
嬤嬤卻說:「他打了勝仗又能怎麼樣?他還不是大魏的子民?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你還不知道吧,謝允被就地誅殺時,是一刀砍了腦袋。他的頭顱就骨碌碌地滾了下去,死前還看著西北方。」
西北方,是鳳仙村的方向。
我愣愣地想,謝允上了那麼多次戰場,他沒被敵人殺了,怎麼就死在自己人的手裡呢?
母雞還在「咯咯」直叫,我的雞湯都還沒煲給他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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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才鼓起勇氣給我承諾,答應了要來娶我,怎麼可能食言呢?
於是,我等啊等,盼啊盼。
等得哪天阿牛來送信,送來一封謝允給我寄的信,告訴我他一切安好。
盼著或許在某個時刻,謝允就會忽然出現,溫溫柔柔地喊我:「朝朝。」
可是都沒有。
我再也沒有看見謝允。
直到我聽說「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後,我就徹底明白了,謝允是真的死了。
原來人在極度心痛的時候,連眼淚都沒有。
隻能麻木而無力,行屍走肉般地生活。
謝允了結了外戰,可因為他的死,內亂開始了。
謝允的舊部聞訊,在西北反了。
西南、東南也有不滿江氏統治的百姓,見狀揭竿而起。
可江砚並不在乎,也不擔心。
在他眼裡,這些賤民是翻不起什麼波瀾的。
嬤嬤來得越來越勤,江砚的口氣也愈發軟了。
「皇上想你了。他如今看慣了大家閨秀,覺得您這樣也挺可愛的。」
「御膳房做的菜,翻來覆去就是那幾種花樣。他說想喝你煲的雞湯了。」
到最後,她甚至說:「皇上說了,可以封你為嫔。這是何等殊榮啊。」
江砚是很好面子的人,所以他不會逼我入宮。
一次次地抬高位分和待遇,已經是他在示弱了。
這一次,我沒有拒絕嬤嬤。
我告訴嬤嬤,明日過來接我。
她走後,我去後山看了謝允的衣冠冢。
謝允沒有留下屍體。準確來說,江砚根本沒有給謝允全屍。
他借口謝允謀反,剝下他的皮肉,敲碎他的骨頭。
我找不到他的骸骨,隻能給他立衣冠冢。
那天,我坐在謝允的墳前,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說春嬸兒家的小子娶媳婦了,說我今天新摘了很多扶手瓜,說我很想很想他。
說到最後,墳頭飛來一隻螢火蟲,停留在我的指尖。
像是謝允催促我,告訴我現在很晚了,朝朝快回家吧。
「謝允,我不能像之前一樣天天來看你了。可能會有點久才能回來。這次,輪到你等我啦。」
第二日,我踏上了轎子,赴京城,入皇宮。
12
入宮之後,我看見的第一個故人是蘇芸。
她穿著金絲鳳袍,滿頭珠釵。
看見我後,蘇芸並不驚訝,反倒握住了我的手:「朝朝,你終於來了。」
我眯起眼睛看向蘇芸:「你希望我來?」
「怎麼會不希望呢?皇上他心心念念著你呢。」
「再說,」她抬頭看向其他宮殿的方向,嘆息了一聲:「這一年多來,後宮新納了不少人。皇上看重門第,納的都是世家小姐。某些有野心的,仗著皇上的寵愛爬到了貴妃的位置,就敢來找本宮叫囂。」
她握著我的手,言辭懇切,目光清明:「朝朝,當初皇上在鳳仙村避難時,本宮勸他做戲做全套,和你結為夫婦。說來,本宮也算是你的恩人。」
「你不出現,皇上愈發心痒難耐。你入宮後,一定會分走貴妃的寵。你幫本宮把貴妃拖下水,本宮在宮中護你周全。」
她讓人給我賞賜不少綾羅綢緞、珠寶手镯。
我笑著問她:「皇後不怕有朝一日我取代了貴妃,成為您的對手嗎?」
「怎麼可能?你這種出身,皇上他不會……」說到一半,蘇芸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但我知道,她想說,我這樣低賤的出身,能封嫔已經是走了大運。
江砚是在下朝後來的。
兩年不見,他瘦了許多。因為久居高位,眉眼間愈發冷冽。
看見我,江砚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李朝朝,你似乎比過去好看了許多。」
謝允教會我愛人,也教會我愛自己,所以我開始學著打扮。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冷哼了一聲:「當初要接你入宮,你非不肯。明明早晚都要入宮,還害得朕等這麼多年。」
看著一張臉,我隻覺得生厭。
尤其是在他和我說「李朝朝,你和朕在鳳仙村成親,可一直沒有服侍過朕」時,我幾乎作嘔。
江砚說,宮中大家閨秀千篇一律,他已經膩了,想嘗嘗鄉野趣味。
說著,他逼近我,伸手去解我的腰帶。
「李朝朝,來伺候朕。」
我連忙退後一步,避開他的觸碰,告訴他我還沒準備好,而且葵水來了。
可能是很久沒有人敢拒絕他,江砚沒有惱怒,反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李朝朝,你都學會欲拒還迎了?很好,有意思。」
當天,江砚封我為嫔,賜我關雎宮住。
自我入宮後,他三天兩頭就往我這裡跑。
因為得不到,所以心痒難耐,多年的難耐累積之下,我似乎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
這天,江砚辦了宮宴。他喝多了酒,醉醺醺地進了關雎宮。
「李朝朝,朕不想陪你玩你追我趕的戲碼了。」
「你該侍寢了。」
13
我依然拒絕了江砚。
「臣妾還沒準備好。」
江砚有些惱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李朝朝,你是沒準備好,還是心裡還念著謝允?」
「他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江砚眯起眼睛,將我按在他的腿上,不悅地問我:「他到底哪裡好?」
「朕還記得,上次去鳳仙村找你時,謝允也在。你的眼裡隻有謝允,根本沒有朕!」
「論樣貌才能,朕不比他差。」
「論身份地位,朕都比他好。」
他捏著我的下巴,惡狠狠地問我:「是不是因為他會總誇你,幫你幹活,你才覺得他好?」
「朕不好嗎?你要朕陪你,朕便陪在你的身邊一年。朕明知你身份低賤,還是在掙扎中愛上了你,破例讓你入宮,還一遍遍地讓人請你來。」
他按住我的心口,質問我:「李朝朝,你是沒有心的嗎?」
我看著他薄薄的嘴一張一合,吐出「謝允」兩個字時,隻覺得他玷汙了謝允。
「說話啊,李朝朝!」
見我不回答,他發狠般地催促我。
我朝著他彎眸一笑:「皇上不是說想要試試鄉野趣味嗎?行啊。」
見狀,江砚眼眸變得幽暗,忽然將我攔腰抱起,往紅帳走去。
他將我重重扔在床上,看著我麻木的模樣,如同欣賞一具豔屍,手上的動作也愈發加快。
我沒有理會他的行動,隻盯著他的脖頸。
謝允教我:「朝朝,要做,就要一招斃命。」
我的外衫被江砚扯下,露出白色的裡衣。
他還要撕下裡衣,忽然摸到了一個硬物,微微一愣。
就在這時,我猛地將懷裡的匕首抽出。
「朝朝,遇到這種情況,不要有任何猶豫,不要心軟。把武器對準他的脖子,直接刺進去。」
謝允在去西北前,還說回來後要看看我招式練得怎麼樣。
這一招,謝允教了我三天,我練了兩年。
我按照謝允教的, 直接將匕首扎進了江砚的身體。
在他張嘴呼救之前, 將事先準備好的破布塞進了他的嘴裡。
江砚的血濺在我的臉上, 我尤不解恨,將匕首拔出, 一刀刀狠狠扎在他的身上。
他的表情太震驚了。
震驚我怎麼突然會了功夫。
震驚我怎麼會親手殺了他。
震驚我怎麼敢弑君。
可我入宮,自始至終都是為了殺他啊。
刀劃破他的皮肉, 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
江砚的面上浮現濃濃的痛苦之色。
死時, 他身上沒有一處皮肉是完好的,眼睛還睜得老大。
在一片赤紅之中,我終於彎眸笑了起來, 告訴他。
「我這一生, 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年從村口救下了你。」
「我不是什麼李嫔, 我是謝允的未亡人,李朝朝。」
所以, 用他教給我的招式,用他留給我的匕首,為他復仇。
14
當晚,我從地道離開了皇宮。
早在我入宮之前, 謝允的舊部就聯系上了我。
謝允在回京前曾經做了部署。他想過自己上交兵權後, 可能會被江砚刁難。
所以,他多留了個心眼,和舊部交代了我的事情。
「將軍說, 若他有不測, 請我們務必要幫他照看好朝朝姑娘。」
得知我要入宮後, 他的舊部勸我不要以身涉險。
可見我堅持,他們沒再多說, 隻想方設法幫我。
告訴我宮裡的密道,安排好接應的手下,幫我完善後面的事。
我走後,關雎宮裡起了一把大火。
宮牆被人塗了茶油, 火一點就著。那晚李嫔發了脾氣,將宮人都趕了出去,等發現著火時火勢已猛, 皇上和李嫔都死在了這場大火中。
江砚一死,宮中人心惶惶。他沒有後嗣, 朝中因為繼承一事鬧得不可開交。
他們吵得太大, 謝允舊部趁著這個機會奪下了許多城池。
這其中, 就有鳳仙村所在的臺城。
而我, 從地道離開皇宮之後,回了我的鳳仙村。
「你若要報恩,就幫我找個男人吧,能幹的那種。」
「【等」回去後, 我又成了鄉野裡的李朝朝。
種瓜種青菜, 賣菜賣雞蛋。
我每天都會去看看謝允,在他的衣冠冢邊坐上一會,告訴他我有在好好生活。
春嬸兒勸我找個男人嫁了, 我搖了搖頭, 告訴她我不找了。
因為, 我已經有過世界上最好的人啦。
他會懶懶地倚靠在木門邊,落在陽光裡,朝我笑著招手。
「朝朝, 過來。」
等我提著裙裾朝他飛奔過去後,他會張開雙臂,將我抱個滿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