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是我從村口拖回來的相公。
他生得好看,可嘴上總愛嫌棄我。
我殺雞熬湯,他說我粗俗不堪,轉頭卻把雞湯一滴不落喝下。
我山上砍柴,他嫌我滿手繭子,卻又在夜裡跑到柴堆邊烤火。
江砚娶我那日,我歡喜地扯了塊紅布和他拜堂。
可沒多久,我賣完菜回家,突然見他被人群簇擁。
他脫下了我縫的粗麻衣,換上我買不起的綢緞衫。
隔著人群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鄉野村婦,本不配隨孤入京。念在你護駕有功,孤就許你做東宮侍妾吧。」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打心底裡瞧不起我。
於是,我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菜籃。
「你若要報恩,就幫我找個男人吧,能幹的那種。」
1
我今日賣菜,賺了足足十三文銅板。
回去時,我還在盤算,明日買些什麼瓜果給江砚吃呢?
江砚嘴巴挑剔得很,吃果子都要吃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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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近來石榴紅了,柿子也熟了,回去問問他喜歡哪個。
我正想著,忽然被春嬸兒拉住。
「朝朝,你磨磨蹭蹭做什麼呢?趕緊回家,你家好像出事啦!」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挎著菜籃子就衝了回去。
我小小的茅草屋被人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饒是如此,我還是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央的江砚。
他負手而立,平靜地回眸望向了我。
我這才放下心來,撫著胸口大口喘氣,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江砚沒事,那真是太好了。
這個念頭剛起,我又想起江砚討厭粗鄙的人。
於是我連忙站起,學著蘇芸的樣子朝江砚走去。
「相公,這些是你的朋友嗎?」
2
我沒靠近江砚,就被黑衣人攔住了。
「大膽刁民,見到殿下還不行禮?」
我茫然地看著江砚:「相公,他在說什麼?」
江砚輕咳了兩聲,揮手讓黑衣人退下,徑直走到我的面前。
「李朝朝,孤與你成婚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孤已平安渡險,你不可再喚孤相公。」
我的腦子轉得慢,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孤在落難時曾與你成親,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對孤的名聲不好。」他像是在命令我:「所以,李朝朝,孤與你的事情就爛在肚子裡,不要和東宮裡任何人說,知道嗎?」
「東宮?那是什麼地方?」
「孤的家。有吃不完新鮮瓜果,數不盡的綾羅綢緞,和你這窮鄉僻壤完全不同。」江砚平淡地說著。
我這才注意到,他換上了綢緞衫。
之前我給他穿粗麻衣,他穿不慣,嫌麻布磨皮膚,又嫌樣式老土。
於是,我就著燭火,在麻衣上縫了鳳仙花的圖案,邀功般地給他看。
「這樣會不會好看一些?」
「你針腳太疏,更醜了。」江砚一邊嫌棄,一邊還是穿上了。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偷偷攢錢。每天攢一文錢,等明年就能給江砚買一匹綢緞做衣裳了。
現在,那繡了鳳仙花的麻衣被人隨意地丟在泥地,沾了黃土。
我緊緊攥著懷裡的十三文銅錢,一時間說不出話。
江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鄉野村婦,本不配隨孤入京。念在你護駕有功,孤就許你做東宮侍妾吧。」
他說這話的語氣,好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
我小時候發燒,燒了腦子,比旁人反應遲鈍一些。
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什麼是侍妾。
侍妾不是正妻,也不是側妃,是江砚的玩物。
蘇芸看我久久沒有言語,催我:「朝朝,這可是好事。等入了東宮,你就不用再起早貪黑賣菜喂雞了。」
江砚隻當我是高興壞了:「今日就啟程吧。你屋裡的那些破爛玩意,都不必帶。東宮自會給你準備新的。」
3
我屋裡的明明都是寶貝,可江砚卻很嫌棄。
就像他嫌棄我一樣。
我把他從村口大樹拖回家時,村裡人都說他活不了了。
我一碗米湯一碗米湯灌下去,救回了他的性命。
睜開眼後,江砚問我所圖為何。
我想了想,問他能不能陪著我?
我無父無母,成日隻有兩隻母雞陪我,實在孤單得很。
江砚點了點頭,在我的茅草屋裡住下。
他身子太虛,我想了一個晚上,決定殺一隻雞給他補身子。
江砚在屋裡聽見雞的慘叫,又看見我圍裙上濺的雞血。
他一臉嫌棄,隻留下一句:「鄉村野婦,粗俗不堪。」
可我燉的那晚雞湯,他卻一滴不落全部喝了下去。
江砚身子不好,怕冷。
我在院子裡劈柴,他嫌惡地看著滿手繭子的我:「老太監的手都沒有你粗糙。」
我連忙把手背到了身上,不敢讓他看我的繭子。
我有些不懂,明明村裡人都誇我幹活麻利手腳勤快,為什麼他總嫌我呢?
他是個從不幹活的,可家裡總不能兩個人都不做事吧?
那晚,我見他冷得難受,披衣起身跑到柴火堆邊取暖。
我又忍不住想,大抵江砚隻是嘴上嫌棄我吧。
就像隔壁春嬸兒一樣,她相公總嫌她笨,連賬都算不明白。
可她相公會陪她一起記賬,下雨天早早趕去市場接她回家。
江砚總說我粗俗,一開始我還會辯駁兩句,後來蘇芸出現了。
她笑不露齒,吃飯細嚼慢咽,走路弱柳扶風。
那雙手就像是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滑。
我這才知道世上真有這麼標致的人兒。
不知蘇芸和江砚說了什麼,她走後江砚突然要和我成親。
我歡喜極了,扯了匹紅布做了蓋頭喜服,沒有嗩吶吹笙,沒有父母高堂,悄悄和江砚成了親。
那時我還在想,江砚一定是鍾意我的。
要不然為什麼要娶我呢?
可我好像弄錯了。
自始至終,他從骨子裡瞧不上我這個鄉野村婦。
鄉野村婦,連給他做妾,都是賞賜。
4
江砚的目光愈發不耐。
我知道,他不喜歡一句話重復兩遍。
可我搖了搖頭,告訴他:「不是破爛。」
「什麼?」
「屋裡有我用了很多年的葫蘆瓢,我喜歡用它來舀水。」
江砚皺著眉:「不用帶,東宮裡有舀水用的銀盆。」
「屋裡有我自己縫的裙子,我想來年春天穿。」
江砚冷冷地說:「你針線活那麼差,穿上去也不會好看的。東宮裡要什麼新裙都有。」
「屋裡還有我爹娘留給我的……」
我話還沒說完,江砚就打斷了我。
「李朝朝,孤知道村婦見識短淺。但你別惦記這些不值錢的玩意了,東宮裡應有盡有。現在立刻跟孤走。」
我站在原地,輕輕將菜籃放在了地上。
「不是的,這些都是我的寶貝。它們陪我的時間更久,如果真要論值不值錢,它們都比你值錢。」
江砚愕然抬眸:「李朝朝,你什麼意思?」
我養了江砚一年,賣菜賣雞蛋供他吃穿。
我不太會算數,求他幫我一起記賬,他說村婦粗鄙,學不來這些。
我想在院子裡搭瓜棚,讓他幫忙,他卻說莊稼事是村婦幹的。
我每日都要擔著兩筐菜去集市上賣,有時肩膀酸得厲害,第二日還得獨自趕集。
我也想有個人能幫我一起幹活。
我看著他身邊烏泱泱的一群黑衣人,攥著衣袖,試探地問:
「如果你要報恩,能不能幫我找個男人?」
「從這裡面找就行,挑個能幹的。」
江砚似乎愣了片刻,而後挑眉,眼底掠過一絲慍怒:「李朝朝,你在說什麼?」
「孤肯把你帶回東宮,你卻不走,還要孤給你找個男人?」
說到這裡,他勾起唇角:「行啊,孤是願意給你找,但你問問他們,哪個會放著大好前途不要,跟你在這鄉野裡待著?」
他掃視一圈,黑衣人紛紛垂下了眼,沒有一個人敢抬頭和他對視。
「看見了嗎?沒人願意。」江砚逼近我,聲音愈發沉了:「孤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隨孤入東宮?」
我看著又小又舊的茅草屋,搖了搖頭:「不去。」
他沒有再說,帶著一群人轉身離開。
臨走前,蘇芸蹙起好看的眉:「朝朝,你犯什麼葷呢?何必放著富貴日子不過,繼續在這鄉野間艱難謀生?」
不等我回答,江砚就把她拉走了。
他牽起蘇芸的手:「和她說這麼多做什麼?她是被孤的身份嚇到了,等過段時日想清楚,自然會進京找孤。」
之前,江砚告訴我,蘇芸是他的親妹妹。
可看著他們並肩而行的背影,恍惚間我竟然一種錯覺,覺得他們才是夫妻。
這夜起了好大的風。我搬了個梯子爬到屋頂,用板子把茅草壓嚴實。
春嬸兒瞧見,連忙幫我扶住梯子,小聲問我:「朝朝,你那相公呢?這麼危險的活兒,他怎麼也不來給你搭把手?」
「他走了。他說,他不是我的相公了。」
春嬸兒一怔之後,欣喜地撫掌笑道:「太好了,我早就看那混賬玩意不順眼了。每天什麼都不幹,就知道張嘴指揮。」
「走得好,走得好啊!」
風聲太大,嗚嗚咽咽,吹散了我的回答。
風聲灌進春嬸耳裡時,她聽岔了,竟然還以為是我在哭。
「朝朝,你莫不是哭了?哎呀,這種男人不要也罷。看他今日一副貴人打扮,你便該知道,他和我們不是一路子的。」
我壓好板子,從屋頂探出頭來:「嬸兒,我沒哭。」
其實我該高興的。
江砚走後,我再也不用為每天買什麼瓜果發愁,也不用緊巴巴地摳搜著每一文銅板,不敢花在自己身上。
我把積攢銅板的罐子打開,發現裡面已經有一百多文了。
這麼一看,我也是個有錢的姑娘了。
「嬸兒,我不難過的。我明天還要去集市,再買兩隻雞回來養。」
春嬸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拍了拍心口感嘆:「那就好。」
「朝朝,兩條腿的男人多了去了。嬸兒明天開始幫你物色,給你選個頂頂好的。」
可沒等到嬸子幫我選男人,第二天我抱著倆山雞回家時,就看見了個陌生男人。
倒在村口大樹下,渾身是血,昏了過去。
5
村裡人都愛湊熱鬧。
他們圍著男人指指點點,可沒有一人願意將他帶回家。
這次我學乖了,隻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抱著我的山雞轉身回家。
誰知這天夜裡,村長敲響我的房門,忽然開始和我敘起舊來。
「朝朝,你還記不記得,小時侯你起了高燒,差點就要病死了。是我抱著你到鎮上買藥。這買藥的二十文銅板,還從來沒找你要過呢。」
他單手撐著門,也不進來坐,就問我:「朝朝,你說說,我對你夠不夠好?」
我是吃村裡百家飯長大的,能平安活到現在,確實少不了村長的幫忙。
我點了點頭:「村長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呢。」
「我就知道你是個懂得感恩的孩子。」村長這才笑嘻嘻地進了門,手裡還拖著那個受傷的男人。
「朝朝你看,有人死在我們村口,這傳出去多不吉利啊。你幫我個忙行嗎?」他把人拖進了茅草屋裡,和我商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