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像以前一樣堅定地維護我,毫不猶豫地給我偏愛?
他像是被我沙啞的聲音驚到,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沉默的這幾個瞬間。
我回想起第一次上門見梁循父母的那天。
並不難捱。
梁循早在那天之前就說服了他們,說我是他一生摯愛,他這輩子除了我不會娶其他人。
那天的梁母很安靜。
她不接話,隻是笑。
笑意不達眼底。
飯還沒吃完,梁循就摔了筷子,擁我入懷,嗓音堅定地譴責梁母的冷暴力。
事後他鄭重地喚我名字,「溫檸,我不需要你向我走九十九步,你隻要走那一步就行,讓我知道我在你這兒有位置,剩下的九十九步我來走。」
「你信我,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
年輕時候的承諾實在貴重,貴重得經年後的我們無論用什麼都在買不回來。
「溫檸,」梁循終於開口,「別鬧了行嗎?媽年紀大了——」
我打斷他問道:「梁循,你回來吃飯嗎?」
手機那頭默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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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公司忙,我就不回來吃飯了,你不用等我。」
他明明知道,父母離異之後,吃飯對於我來說不過就是個填飽肚子,維持身體基本運轉的流程。
外賣還是自己親手做的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起吃飯的人。
可他還要避重就輕地逃避。
他好像根本不把那個視頻當回事。
他以為我在鬧。
9
梁循說他沒以前那麼愛我了。
其實我感覺得到。
因為我見過他愛我的樣子。
所以當他不愛我時,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他說他忙,不用等他回來。
他說自己在外面沾了灰塵,一進門就拒絕了我的擁抱。
他說沒時間看手機,下班了才淡淡「嗯」一聲,回復我不間斷的日常分享。
我內耗過。
可當他捧著早已準備好的驚喜,慶祝連我自己都快忘記的紀念日時,我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愛情總不能永遠是熱戀期。
我以為我們隻是來到了平淡期。
不管怎樣,總歸我們一直在一起。
可是,梁循不是這樣想的。
我們之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梁循……」
他當著我面維護其他女生我沒哭,面對梁母的責怪我沒哭,意識到他消失的偏愛我也沒哭。
可現在,光是喊出他的名字。
我的眼淚就落了滿臉。
因為我知道,我在強忍著說出那句話。
梁循,我們離婚吧。
情緒上頭的時候不能做決定,我知道的。
早在十歲那年,父母當著我面大吵一架,一氣之下決定離婚,然後我就成了誰都不要的拖油瓶。
我就知道的。
所以我強忍著,任由那粒沙在心口梗來梗去,也不忍親手結束這一切。
我承認,我還愛他。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梁循,我得想想……你讓我好好想想。」
10
梁母走了。
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手機沒有新消息,我卻還是神經質地打開微信,翻來覆去地查看。
嗡的一聲。
微信置頂亮起一個紅點。
我媽發來一條消息。
我抿直了唇,點進對話框。
「謝謝了,你也是。」
禮貌地寒暄。
很生分。
我突然安靜下來。
連帶著心底瞬息萬變風起雲湧的情緒,全都安靜下來。
或許人在受挫的時候,都會出自本能向親近的人尋求溫暖與慰藉。
所以在離開醫院時,頂著讓我禁不住打了個顫的太陽,我還未反應過來,那條消息就已經發了出去。
雖然我媽也不怎麼愛我,但相比我爸,她確實是我最親近的親人了。
「媽,最近天氣要轉涼,保重身體。」
這不過是一句再普通至極的寒暄,發出去卻要費我很大的心力。
因為期待回應。
因為期待落空。
可也就是這樣的落空才讓我徹底清醒,從所謂愛的牢籠裡逃出來。
……
梁循一直到後半夜才回來。
他輕手輕腳回到房間,在我身邊躺下,熟悉的氣味混了幾絲刺鼻的香水味。
在他從身後小心翼翼地擁我入懷時,我下意識翻了個身,避開了他的懷抱。
身側人一僵,輕聲喚我。
「溫檸?」
我裝作睡熟的樣子,背對著他。
梁循不再有任何動作。
屬於他的體溫透過狹小空隙向我傾斜,我閉上眼。
全無睡意。
直到天光微亮。
身旁人翻身下床。
我睜開眼,雙目清明。
11
隻穿著睡裙拿著手機走到小區樓下時,我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
可等到遠遠看見一男一女站在花壇邊時,我差點笑出聲。
原來,女人的第六感真就這麼準。
梁循站在白初怡面前,微低下頭與仰著臉看自己的女生對視。
他沒動。
我眼看著白初怡微微踮起腳,他還是沒動。
直到倆人的唇就差了幾釐米,我的手一松,手機啪的一下落地。
倆人皆朝聲響看來。
那一瞬間,我大概臉色很不好看。
梁循愣住。
白初怡後退兩步。
「溫檸你——」
啪的一聲打斷了梁循的話。
他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
我甩了甩發痛的手,用力咬著唇壓住渾身的顫抖。
徑直朝白初怡走去。
我清楚看見她原本下意識靠近梁循的動作一頓,轉而又後退兩步。
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平靜說道:「別動,你決定當小三的時候沒想過會發生這一幕嗎?」
白初怡總算害怕起來,「梁總!」
梁循自身後一把拽住我揚起的手腕,往旁側一甩。
我本就有點低血糖,被他這樣一摔就倒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側腰撞上了花壇邊緣。
痛。
痛意從側腰蔓延到肚子。
再到四肢百骸和心髒。
鑽心的疼痛讓我額上冒出冷汗。
梁循似才發現不對勁,忙上前來扶我。
白初怡也連忙彎身,朝我伸手。
花壇後面忽然蹿出來一隻髒髒的小狗,徑直衝到白初怡懷裡,上嘴狠勁地咬了她一口。
白初怡急促短叫一聲。
她用力一把甩開小狗。
小狗被重力衝擊,尖叫了一聲,摔在我身邊。
「怎麼又是這隻瘋狗!」
眼看白初怡就要一腳踢過來,我急忙上手將小狗攬到我身下。
「不要!」
小狗被按在身下,嗚咽著叫出聲。
我一時分不清她那一腳到底是踢在我身上,還是踢在了它身上。
「溫檸!血,怎麼會有血……」
直到梁循驚慌的聲音響在耳邊,我突然好冷。
明明太陽已高懸半空。
我卻冷得直發抖。
好像有個東西生生從我腹部抽離。
空落落的。
我後知後覺。
我好像懷孕了。
可我還沒來得及跟別人說。
一個人都沒說。
身下的小狗似被我的情緒感染,嗚咽著的叫聲又悲又悽。
我忽然想起剛和梁循在一起時,我同他說過,等我們同居了,我要養一條狗。
像我這種從小就缺少愛的人,是需要寵物的。
那時的梁循將我攬進懷,心疼地親親我的臉,「都聽你的,你想養就養,咱們養一家子。」
可是半年前,我第一次在花壇邊遇見這隻狗時。
梁循嫌棄地瞥了眼我喂它時,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髒汙。
「這狗髒兮兮的,檸檸你小心別碰到它。」
想養它的話全被堵在喉口,一句都出不去。
原來,他不愛我的時候。
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意識漸退的瞬間,梁循手足無措地抱起我,卻被我懷裡的小狗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地一把抓住狗脖子想把它扔出去。
「梁循,別碰它。」
用盡全力,我說了最後這句話。
12
「我說你們這些當家屬的,到底怎麼回事,不知道懷孕前三個月很危險嗎?居然敢這麼刺激孕婦……」
「懷……孕?」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麼流這麼多血?孕婦還有低血糖,這要不是送來及時,大人可能都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你說她懷孕了?」
我醒來的時候。
梁循正拉著護士的衣袖,一臉不可置信。
很冷。
空落落的。
一種徹底的荒蕪感。
我控制不住地蜷縮身體,將自己蜷成一團。
「這位家屬好眼熟,我們昨天好像見過。」
略顯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遲鈍地想,是誰來著?
「原來她是您的妻子……昨天您妻子來醫院診斷,發現確實懷孕了……對,當時您在照顧被狗咬傷的員工……她沒告訴您嗎?」
「真可惜,當時她得知消息後很開心,說要告訴自己的丈夫,出門時還忘了拿自己的包……我還以為她已經告訴您了。」
梁循:「……」
是陸言禮。
聽著他噎了梁循幾句。
我竟覺得身體慢慢回暖過來。
「梁先生,您的妻子好像已經醒了。」
我:「……」
說實話,我現在不想面對梁循。
我和他之間,隻有那句話可說了。
但這會顯得我昨天晚上做了場無謂的忍耐。
狼狽,可笑。
梁循的父母是在這時候風風火火趕來的。
一向沉著優雅的婦人在這兩天,因為我失控了兩次。
她衝進病房,發絲凌亂,情緒激動。
厲聲質問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在備孕,怎麼突然就說流產了?」
梁父跟在她身邊,安靜地拉住她的手腕,順著安撫幾下。
我突然好羨慕。
她確實能輕視我。
她擁有很多愛,所以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對我傲慢。
愛,不就是我一直缺少的東西嗎?
13
見沒人說話,梁母瞪向我,牙關緊咬:「溫檸,為什麼懷孕了卻不告訴我們?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你如果早跟我們說就不會——」
「媽,你夠了!」
梁循低吼著打斷母親的質問。
他來到我跟前,顫著手想拉住我。
卻無從下手。
「你別說了,這一切都怪我。」
「溫檸,對不起。」
他看著我,眼眶泛紅。
才回暖的身體又打起了寒戰。
我張了張嘴。
卻見梁循一把拽緊了被子一角。
他像是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慌,就好像自己馬上要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他看著我,眼底湧上痛苦的哀求。
「不要,溫檸……你別說,別跟我說那句話。」
「檸檸,我錯了,求你……你別說那句話。」
我忽地笑了。
原來,我們遠比對方以為的還要了解彼此。
這樣看來,我昨晚的忍耐也並非毫無意義。
他也怕。
怕聽見我親口結束這一切。
「梁循。」
我竭力壓抑住打戰的本能,鄭重地喚他名字,宣告結束。
「我們離婚吧。」
話音落地,病房裡安靜了一瞬。
「溫檸你……你剛才說什麼?」
沒想到,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會是梁母。
她看著我,像是根本不信會是我主動提出的離婚。
我沒看她。
隻是看著曾經的愛人。
又重復了一遍。
「梁循,我們離婚吧。」
「溫檸你瘋了?」梁母湊上前來瞪著我,「你一個都快三十歲的女人,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的,離了婚你一個人要怎麼辦?」
這就是梁循的母親。
口口聲聲在問我以後該怎麼辦,實則每句話都在扒我的傷口,再撒一把鹽。
「你不是嫌棄我總也懷不上孩子嗎?」
我輕扯嘴角,用她的話回敬她,「現在我和你兒子離婚了,找個門當戶對還能生孩子的兒媳婦不是正好?」
「溫檸!」
梁循和他的母親同時出聲。
我撇撇嘴。
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淚。
「別這樣看我,梁循。」
「就算沒有發生今天的事,沒有流產,我們也會離婚的。」
我笑笑,「我們最了解對方了,不是嗎?」
14
梁循不同意離婚。
這算怎麼回事呢?
這段婚姻已經成了我們彼此的負擔,臨到解脫的時候,他卻不願意了。
我沒理他。
徑自把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扔給了他。
出院後我獨自來到小區樓下。
半年了。
早在半年前我就該養著那隻小狗的。
它倒也認我,竟然逮著白初怡咬了兩次。
還把梁循也咬了。
我笑了笑,擦去眼角溢出的淚。
小狗的愛總是直白熱烈又忠誠。
「花花……花花?」
花花是我喚它的名字。
它身上總是髒兮兮的,這裡一片那裡一片的髒汙,綴在原有的白毛上顯得很花。
所以,我喚它花花。
通常喚兩聲它就會從花壇裡蹿出來。
可這一次,我沒等到它。
在我想去質問梁循的時候,陸言禮出現了。
「你在找它嗎?」
他手上牽著根繩,腳邊是幹幹淨淨的花花。
全身白白的。
一點都不符合我給它取的名字。
我蹲下身子重重撸了一把它的狗頭,笑道:「我們花花收拾幹淨了還挺好看,俊模俊樣的。」
陸言禮也笑了。
卻居高臨下地遞給我一張紙巾。
他偏過頭去看天看地,「擦擦眼淚吧。」
「謝謝,」我感激他的體貼,「花花怎麼在你這兒?」
「那天救護車接上你時,懷裡抱著它,誰來都要被咬一口。」
「我剛好養狗,會點哄狗小技巧,就把它帶走了,帶回家發現我家毛孩子挺喜歡它,這幾天就先養著了。」
「你家毛孩子?」
「貝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