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夫人以謝家兵力為諾,換得了一個官職——大理寺卿。
這一年冬去春來,百姓卻人人色變。
因為染紅盛京的,並不是初綻的春花。
而是……貴族們的血。
7
這一年,人人皆知,那原本是侯府夫人的女大理寺卿,殺瘋了。
戶部侍郎與大皇子的密信被翻出,信中邀功稱為爭奪江南的絲綢貿易牟取暴利,他們派人刺殺了江南的地方官家眷,來威脅官員幫助他們。
殺人償命。
夫人為這一個人進進出出大理寺,身上的血腥味越發濃重。
等兵部侍郎招供的那天,夫人幹脆換了一身紅袍。
夫人穿紅色很好看。
當初她穿嫁衣時,一定更美。
再然後是風月街死了一個花魁的案子。
花魁美麗的容顏極為扭曲,全身皆是傷痕,但最重要的是,仵作驗屍時,查出花魁曾被強行灌下一種丹藥。
是皇帝曾嚴令禁止,服用者死罪,制造者滅三族的一種藥物。
夫人又一次當街縱馬來到花街,浩浩蕩蕩地把一群人拎回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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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僕人出門打水,隻為衝淡一點點刑場濃到有如實質的血腥之味。
我的夫人,變得越來越堅硬了。
我沒有不喜歡,我隻是心疼。
有的人開始慌了。
夫人的殺神名聲傳播開來。
我氣得跺腳。
夫人才不是那樣的人!
她隻殺壞人。
夫人抓走的,必然不是什麼好人的。
無知。
於是,國子監的一個夫子被揪出。
誰都知道,國子監是大皇子的輿論利器。
就這樣,數月間,大皇子的勢力竟被拔除了三四成。
這個速度,連三皇子本人都開始慌了。
他在謝府附近的一個偏僻巷子裡攔住了夫人。
所言,是命令夫人放慢腳步,以免皇帝察覺到他的野心。
可夫人卻給了他另一個路子:
「既然擔心失衡,我把平衡恢復即可。」
三皇子神色疑惑。
夫人說:「殿下的勢力裡,總有吃軟飯不幫忙的。」
「挑出幾家來一並殺了,皇上自然不會再有所懷疑。」
三皇子心有疑慮,夫人打斷他:「如此,我可讓這天下,在數年內易主。」
三皇子便喜笑顏開地答應了,讓她自己挑那個殺雞儆猴的雞。
真是蠢貨,也配和夫人鬥?
又是幾個月,一些好色的小貴族迅速被鏟除,夫人身上的血腥味也越發重了。
這一年,夫人殺過的人流出來的血,應該足夠塗滿宮牆內的長街。
三皇子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危機解除,他尚且不知自己的背刺行為已經成功讓自己的勢力開始分崩離析。
夫人在刑場裡,一字一句告訴過這些犯人,是三皇子親自選中了他們。
而三皇子本人,詢問夫人為何選這幾家的時候,夫人輕描淡寫地開口:「這幾家的家主,都喜好虐待姬妾,甚至將婢女折磨致死。」
夫人睨著三皇子:「這樣的人,不該死嗎?」
眼前這個男人瞬間臉色蒼白!
良久,他才訕訕地擠出一個奇醜無比的笑容:「是是,的確該死。」
夫人盯住他:「既然殿下自己也這麼說,我便放心了。」
「也記住了。」
8
夫人的忙碌依然在繼續,而這個月的下旬,老將軍在御書房前負荊上奏的事傳遍了盛京。
奏折裡空無一字,隻有幾張邊關軍隊專用的紙張——是三皇子叛國通敵的證據。
與此同時,一個秀才滾過釘板挨過杖刑,敲響了登聞鼓,直面聖上,求皇帝為他做主。
而做主的內容——
是一個青樓的西域女子,原本再去三皇子府上一次,便能攢夠贖身錢,和秀才長相廝守。
可那個女子進了三皇子內宅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狎妓在朝堂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若是出了人命……
而且這條命,還是來自別國……
天子一怒,三皇子井裡的浮屍全部浮出水面。
而三皇子本人,為了洗脫叛國罪名,把自己不能人事的事當場說了出來!
這下,他永無繼位之可能。
所有世家迅速落井下石,一時間,他虐殺女子、濫用私刑的事被全數揭開,血淋淋地呈現在世人眼前。
而且……
經查證,通敵證據並不假。
你看,汙染貞潔的,從來不是被迫沉淪於床笫的女人的裙擺,而是這些髒男人爛掉的心。
地牢裡,三皇子終於明白,夫人的籌謀,從不是為了他,亦不是為了她的夫君。
9
我以為,夫人對三皇子的報復,就此結束。
可第二天上朝,夫人穿上了最正統的禮服,按官ƭůₗ職佩戴好冠冕,向皇上求了一個情。
免除三皇子死罪的情。
退朝的時候,官員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
夫人的求情理由,是用通敵謀逆的三皇子,去釣取敵軍的情報。
皇帝準了。
三皇子便被改為流放。
前提是他不會有命再活著回來。
豔陽當空,我看著夫人的側臉。
她似乎比當年更為堅毅瘦削。
她正式辭去了大理寺卿的官職,押送三皇子趕赴邊關。
皇帝大約也是忌憚夫人的殺伐果斷了吧,讓夫人即刻出發。
一支八千人的軍隊,便這麼倉促上了路。
可是有一點,皇帝並不知道。
邊關路遠,流放貴族的路更是和普通行軍路線不一樣。
北嶺邊線蜿蜒,有一處邊城,在版圖上是內凹的。
距離京城,騎馬不過大半日。
而皇帝催得急,兵力並沒有經過細致清點。
如果在此藏兵若幹……
但這些,不是我需要想的。
我需要想的,隻有跟著夫人,跟著她,看著她在這一路,開始對三皇子用刑。
比如鞭刑,杖刑,水牢,比如跪在厚實的墊子上一整夜,但墊子上扎上了數千根細如牛毛的針,有專人按住他的腿。
這樣,就可以剩著一口氣,慢慢玩。
這都是曾經三皇子內宅會用的刑法。
夫人真聰慧。
三皇子哀號著問過夫人,為什麼這麼對他。
夫人說:「你還有很多時間慢慢反思。」
他猛然抬頭:「是因為那個賤妾對不對?」
夫人的臉色逐漸冰凍,他還在自顧自地叫:「那是侯府的人,你為何多管闲事?țůₛ」
夫人一腳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根據律法,妾室的身契歸屬主母。」
「無論你是誰,都不該動我的人。」
我鼻子猛然一酸。
我突然想到,夫人曾問我,要不要幫我解除奴籍。
可我那時覺得,我這一生,必然是依附夫人的了。
換籍需官府備案,加上夫人診出喜脈,我不願她為此事奔波,便擱置了。
我閉上眼。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10
再之後,夫人便有很長時間都待在了軍營。
軍營的日子格外枯燥,邊關的粗砂在不同的天光裡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就像將士們戰後的悲歡離合。
夫人永遠親自操練,有時一套刀法,一壺濁酒,練上百遍,神色卻仿佛是又消磨了一天。
我突然又有些慶幸。
若非我成了魂魄,大抵是沒有機會見到本色的夫人的。
有時我在想,若是所有人逝去以後都會在世間停留如此之久,那看到心愛的人逐漸忘卻自己,會是如何的酸楚?
我偶爾也會有些酸溜溜,夫人會不會已經開始忘卻我?
直到一次夫人帶一隊輕騎兵突襲敵國將領。
副將預判有誤,夫人被困包圍圈。
可對方軍營裡有個高人。
他騎在馬上,就這樣直直地盯住了我,神色驚恐。
於是,我又朝他們做了個鬼臉。
他們退兵時,我看到夫人急切地回頭:
「阿軟,是你嗎?」
……
我的夫人啊,是我,是你的阿軟啊。
那天回營,沒Ţû⁾用的副將被軍法處置。
而夫人擺開筆墨,在紙上寫下五個字。
謝凌晚。
喬阮。
夫人還記得我的全名。
我一遍一遍念著夫人的閨名,兩個字不斷從唇間滾過,仿佛有那年紅梅落雪的清幽,又仿佛看到大漠裡渾圓的落日。
阿元已經會說話了,指著指問:「娘親,這是小娘嗎?」
夫人便抱著阿元,給她講我當初的事,比如我學劍舞時砍斷了侯爺重金求來的柳樹枝啦,或者是我做糕點燙到手指時噘著嘴踢爐灶啦……
哪有,我才沒有那麼蠢呢!
11
盛京的紅葉即將落盡時,這個國家的天,終於被掀翻了。
夫人一身玄袍,老將軍一身金甲,帶著我數不過來的大軍,殺進了宮門。
將門世家的造反屬於硬來,隻要能把大軍想辦法從邊關運一部分出來,攻破皇帝的老巢隻是時間問題。
這一點,還得感謝當初皇帝同意改判三皇子的流放。
夫人和老將軍的長劍分別架在皇帝和大皇子頭上的時候,屬下已經把皇後和所有的後妃都綁到了前殿。
皇後還是那麼雍容華貴,隻是眉眼裡再沒了當初打發我入侯府時的得意與傲慢。
這場宮變裡,第一個落下的貴人頭顱,便是皇後的。
原來明黃色的鳳袍染上血跡,也是會變色的。
夫人右手的長劍紋絲不動,左手單手收起滴血的軟劍,臉上的神色雲淡風輕。
夫人問皇帝:「這裡面,一個貴妃和兩個嫔位都曾被你稱為摯愛。」
「用你兩隻手和說話的能力,可救她們三人。」
「你會救幾人?」
皇帝神色開始驚恐:「朕是天子!不過一群賤妾,怎配讓朕損傷龍體?」
說著,甚至指向那幾個妃子:「朕命令你們,即刻觸柱自盡!」
我在空中發出一聲嘆息。
她又問大皇子:「你呢?太子妃和林良娣,你該如何?」
大皇子絕望地閉了閉眼:
「本宮與太子妃錦瑟和鳴,願舍侍妾,換我們平安!」
夫人點了點頭。
下一秒,夫人和老將軍手起刀落:
「這,就是你們失去江山的原因。」
夫人指了指女眷們:「他們的血脈留不得。」
「你們自己找個舒服的死法吧。」
血液濺在夫人的臉上,美得讓人窒息。
所有人都說夫人瘋了。
但是,他們懂什麼?
12
三皇子最後在地牢裡見到了老熟人,侯爺周丞瑾。
他倆就如同照鏡子一般。
身上都是血汙不堪,自己的血幹涸後,混合著別的體液,發出難聞的酸臭味。
原本有一點是不一樣的。
侯爺那裡,是可以的。
這樣的話,三皇子會不高興。
所以夫人給了三皇子一把刀。
三皇子府上的小廝,很多犯了錯或者沒犯錯但惹主子不高興的,都會被不能人事的三皇子處以宮刑。
自己沒有,就把有的割了。
三皇子甚至親自操刀過數次,以滿足自己病態的快感。
所以,他的手法甚好。
他便當著謝凌晚和一眾獄卒的面,手法嫻熟地割下了哀號的侯爺的命根。
這下,侯爺便尿都尿不出來了。
侯爺再一次暈了過去。
他浪費了夫人很多時間,所以獄卒用鹽和胡椒面加在泔水裡,潑醒了他。
這樣的話,兩個人就都是髒「女人」了。
字面意思。
所以獄卒又用燒開的水,給二人梳洗了一番。
用豬毛做的刷子,把兩個人刷得幹幹淨淨。
給他們穿上粗布衣的時候,兩個人都冒著蒸汽,看起來仙仙的。
隻是衣服老是把半熟的皮肉磨出血,隻能從仙氣的白色換成了黑色。
然後,夫人把軍營裡有特殊癖好的將士都統計了出來。
軍營裡向來有軍妓,但是鮮少有小倌。
可愁壞了少數派。
這次,夫人給了他們特殊的恩惠。
我的夫人,果然很會練兵。
兩個人放在一個大房間。
兩天裡,開放式的門,一百零八人進了又出。
我可沒眼看。
我飄在房門外,聽著哀號聲從悽厲變得中氣不足。
於是,又是一盆盆辣椒水端進屋裡。
夫人的要求隻有一個,留他們活著。
真慘。
……
可是,那些曾經被貴人們發落的女子,哪個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呢?
即便沒有錯,那些被賣進青樓的女子,哪一個沒有挨過見不得人的毒打?
怎就他們這般柔弱?
不怪夫人瞧不上這樣的男人。
兩天後,三皇子和侯爺終於隻剩下一口氣。
夫人準備了兩張白紙朱砂繪制的符咒,和一套精細的刀具。
他們的下場比凌遲好太多。
凌遲要上千刀呢。
他們每個人,隻有一百零八刀。
隻是我不明白。
為什麼每片下一塊肉,夫人就要滴一滴肉塊上的血在符咒上?
等兩個人露出新鮮的白骨,兩張符咒早已被染成通體的紅。
夫人的手法是極好的。
兩個人並沒有死。
她終於玩膩了。
也是,若是我,我也看不得這兩個令人作嘔的東西了。
她吩咐獄卒:「晚上點了天燈吧。」
而夫人,親自帶著兩張符咒,來到了……
我的碑前!
她親手點燃符咒:「阿軟,願你……來生幸福。」
周身突然被暖意覆蓋。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在半空中化作虛無。
阿軟現在,就已經很幸福。
……
我的夫人,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13
這一年,國號改為平寧,天下易主。
而流著善戰鮮血的新皇族謝氏țṻₗ頒布的第一條法令,就震驚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