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一猜,我們剛才做了什麼?」
5
吊唁那天,來的人很多,外婆的遺像被端正地擺放在靈堂盡端的一長條桌的中央。
相片中的她,正用一種熟悉的、慈祥的、包容一切的目光注視著我。
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爸媽鬧離婚,兩個人都不想要我的撫養權,外婆心疼地把我摟進懷裡,說她要我。
又仿佛看到了我跟外婆視頻,告訴她宋沉之跟我求婚了,她跟我一起哭,
「小宋是個好孩子,你不在國內的這些年,他時常來鄉下看我。」
婚禮前夕,外婆生病了,沒辦法趕過來。
那幾天我情緒低迷。
宋沉之摸了摸我的頭發,「我們可以辦兩個婚禮,中式和西式。中式的就在外婆家辦。別不開心了好不好?」
外婆知道後很激動,「到時候小宋你過來,外婆開一壇梅子酒,當時希希她爸想喝我都沒舍得呢。」
她是真的很喜歡宋沉之。
所以取消婚禮的那天,外婆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小心翼翼地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索性就沒回。
淚水悄然地從嘴角邊滑落,我木然地看著一個個賓客上前來祭奠。
去洗臉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嘶啞聲音,「希希,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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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沉之。
他迎上我的視線,眼裡的憐惜和愧疚毫不掩飾,「我不知道那天外婆的情況那麼嚴重——」
「啪」的一聲,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眸色微暗,喉結滾動,「希希,之前的事都是我沒處理好,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
盯著他眼裡的那抹懊惱,腦海閃回那天護士對我說的話,
「老人家一直撐著口氣等你,如果能早到半個小時......」
外婆在我趕到的半個小時之前,沒了呼吸。
我隻覺那顆心髒酸脹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會爆裂,轉身就往外面走。
可宋沉之緊攥著我的手腕。
以為情緒能控制住,還是在這一刻失了態。
「宋沉之,外婆去世的那天,你和陳晴在醫院做什麼?」
宋沉之微微一愣。
我把手機裡陳晴發給我的騷擾短信給他看。
「你跟我說陳晴隻是你的師妹,你一次次地拋下我選擇她,隻是怕她性格偏激會出事。」
「現在呢?還隻是師妹嗎?」
宋沉之似乎才反應過來,「我和她真的沒什麼。」
他下颌線條緊繃,眼神一點點地冷下來,
「那天我想趕過去找你,她拿水果刀抵在手腕上威脅我,爭執中,我的後背被她用指甲劃了一道。」
「那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做,原來是為了拍這張照片。」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宋沉之眉間閃過一絲無措。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走吧。」
直到葬禮結束,我沒再跟他說一句話。
6
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媽和繼父在外婆下葬的第二天就回去了。
我在市裡開著一家小型畫廊,算是自由職業,跟助手打了招呼,打算在鄉下待半個月。
宋沉之也沒有回去。
每天早晨我總能在門口看到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而他倚靠車門站在不遠處,目光定定地望著我。
我愛吃甜的,他就每天下午做一份甜品送過來。
但我每次都當著他的面,將玫瑰、甜品,分給了村裡的小孩。
似乎要證明什麼,當陳晴再次打電話威脅他要自殺的時候,我聽見他冷漠絕情的聲音,「那你就去死吧。」
陳晴果然就是個瘋子,她轉頭就給我的新手機號碼發騷擾短信:
「你以為你贏了嗎?別做夢了。」
「他愛的人隻有我,隻能是我!!!」
周末晚上,宋沉之沒在我身邊晃,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去了一趟外公的畫室。
這裡還是原來的樣子,幹淨整潔,周身充斥著水粉顏料和淡淡的植物清香。
高中的時候,這裡算是我和宋沉之的秘密基地,當時他是我的模特。
外婆告訴我,宋沉之每次回來看她,都會來這間畫室,一待就是一整晚。
但我今天過來,是因為鄰居無意間告訴了我一件事。
「那天我陪你外婆去畫室拿東西,她好像拿手機跟誰聊天,應該不怎麼愉快,捂著胸口直喘氣,一個沒注意,她就摔倒了。」
外婆的手機,應該就掉在畫室。
7
手機掉到裝筆屑的紙簍裡,我不難就發現了。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跟外婆最後聊天的人。
竟然是宋沉之。
那天,外婆發微信問他:「小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希希會取消婚禮啊?」
宋沉之沒回。
五分鍾後,外婆打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通話時間顯示是一分鍾。
宋沉之掛斷了電話。
外婆似乎看到了什麼,連發了好幾條語音質問。
「你旁邊那個女人是誰?」
「你們現在在做什麼?」聲音裡有股難以啟齒的尷尬和不敢置信的憤怒。
「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希希啊。」
外婆的聲音已經染上了一絲哭腔。
我呆呆地盯著屏幕,耳邊卻突然聽見了一聲綿長的,似歡愉似痛苦,熟悉的,女人的尖叫——
是從樓上傳來的。
窗外雷氣勢洶洶地劈了下來,震耳欲聾,剛好蓋住了女人的聲音。
我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大。
——外婆說,她後來把畫室的備用鑰匙給了宋沉之。
——今天一天,我都沒看到宋沉之的身影。
身體裡有什麼在炸開。
巨大的惶恐籠罩住了我。
我遲滯地,僵硬地,一步一步走上了樓。
紅木地板上,有兩道熟悉的身影。
「今天為什麼不在樓下做?」
「是怕玷汙了你們的秘密基地?還是怕你的希希會突然闖進來?」
陳晴纏上宋沉之的手臂,吃吃地笑,「宋沉之,你知道自己有多虛偽嗎?」
「你跟我說,她高中的時候經常在這裡給你畫素描。」
「可從你三年前第一次把我帶到這裡,這裡的每個地方,都被我們玷汙了個徹徹底底。」
閃電仍在繼續,打在宋沉之冷漠卻含著欲色的臉上。
陳晴跨坐在他身上,低頭在他唇上輾轉了幾下,
「其實,你希望她現在就闖進來,希望她親眼撞見吧。」
「在喜歡的人面前偷情,更刺激,對不對?」
宋沉之沒有說話,畫室裡我用來彩繪的油彩,被他一道一道,一團一團地塗抹在陳晴的身上。
一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從胃裡湧了上來,我扶著欄杆幹嘔了起來。
等我吐完,房間死一般的寂靜。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宋沉之的目光。
8
「希希......」
我清晰地看見宋沉之眼底一點點染上錯愕,慌亂,害怕。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隱秘欲望得到滿足的快感。
我想,或許我從來都不了解宋沉之。
高中的時候,我因為畫畫的事跟一個女生結下了梁子。
那天我剛推開教室的門,一盆冷水兜頭淋了下來。
我發育得早,湿透的衣服貼在身上,一下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嘲笑,夾雜著些許不懷好意的目光。
「別怕。」是宋沉之脫下外套裹住了顫抖的我,在我耳邊冷靜地說,「該害怕的不是你。」
他帶著我去調監控,把那個女生揪了出來,還告訴了校長,讓那個女生給我當眾道歉。
當時他淡淡地說,「這是班長該盡的職責。」
後來我總是給他送牛奶,他放下寫習題的筆,抬眼看我,「聽說你畫畫很好?」
我心髒突兀地停跳了一瞬,半晌才點點頭,「油畫最擅長,素描也不錯。」
「那就送我一幅畫吧。」他忽然笑了下。
我把宋沉之帶到了外公去世之前給我留下的畫室,給他畫素描。
頭頂的一束暖黃燈光鋪散開,他手肘搭在椅背上,勁瘦修長的腿一條伸展向前,比平時冷漠的模樣,多了一份恰到好處的慵懶隨意。
整整兩個半小時,那雙漆黑的眼睛就這樣直直注視著我。
回國後重聚,他替我擋酒,在我耳邊沉聲說,「好久不見。」
他似乎一點也沒變,沉靜,冷漠,自持。
我們同居的第一晚,他從後面抱住我,湿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垂,「希希,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尾音含著一絲感嘆的顫意,卻依然鎮定。
包括現在,他在我的畫室和陳晴做著這樣的事,仍是衣冠楚楚,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可我卻覺得惡心、骯髒到了極點。
「終於被親眼撞見了啊。」
陳晴笑著起身,隨便找了件寬大的襯衫套上,看我的眼神挑釁又得意,「何希,我說了吧。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你是他心中忘不掉的白月光又怎麼樣,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我,替他排憂解難的是我。」她意味不明地笑笑,「能讓他舒服的,也是我。」
「嘴上拒絕又怎樣,隻要我勾勾手指,他根本離不開我。」
她赤著雙足踩在地板上,踩在我的顏料、畫筆上,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你們婚禮的前一晚,你婚禮當天,除了你外婆去世的那天他拒絕了,我和他都——」
胸腔的情緒一下變得猛烈,我揚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陳晴捂著臉,愣了幾秒,隨後尖叫著朝我撲過來。
宋沉之攥住她的手腕,厲聲呵斥,「夠了。」
陳晴被他吼的一怔,面上升起一絲怒意和委屈,「如果我今天偏要打回去呢?」
「你可以試試。」宋沉之的聲音是冷硬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
陳晴臉色慘白,像是不認識他了似的盯著他,沉默地撿起衣服離開了。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
「希希。」宋沉之有些沙啞地開口,「你恨我嗎?」
9
「我恨不得想立刻殺了你。」我冷笑。
甚至,連跟他說話都覺得惡心。
「我隻問你一件事。」
我盡量壓制住情緒,顫抖地把外婆的手機甩在他身上,
「婚禮那天,你為什麼要接聽外婆的視頻電話?如果她不是知道了你和陳晴的事,就不會神情恍惚,或許,她不會摔跤。」
「宋沉之,外婆到底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她?」
宋沉之拿起外婆的手機,整個人愣住,隨後又拿出自己的手機,似乎在比對。
「希希。」宋沉之幾乎是從喉間蹦出我的名字,「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我這裡沒有記錄。」
「當時應該是陳晴接通了視頻,然後又把記錄刪除了。」
「希希,你信我。」
宋沉之喉結艱澀滾動,我第一次見他那麼慌亂無措,
「這些年外婆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我不可能故意告訴她這件事——」
我隻覺得可笑,冷冷地打斷他,「有區別嗎?」
「你和她誰按了接聽,有區別嗎?」
宋沉之臉色煞白。
盯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胸腔被洶湧的恨意重重壓著,我是真的不明白,
「既然你已經喜歡上了她,當初為什麼還要和我在一起呢?」
「他們都說,我是你的白月光,說你等了我五年,說你在出車禍的時候,喊的都是我的名字。」
「可實際呢。這五年你跟陳晴糾纏不休,雖然不是情侶,但情侶做的事你們都做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行為和選擇卻全部偏向了她。」
「現在,你和她剛上完床,卻又要為了我對她動手。」
「宋沉之,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她,你愛的隻有自己。」
宋沉之愣愣地看著我,動了動唇,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憤懑和悲涼在身體裡亂竄,我忽然感覺到無比的疲倦。
「宋沉之,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你。」
10
那天,宋沉之沉默了很久,「希希,你恨我,那就恨吧。」
「但請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以後讓我代替外婆照顧你——」
我直接將身側的水杯朝他丟過去。
宋沉之沒有躲閃,任憑杯子砸在腦袋上,鮮血橫流。
第二天,宋沉之就回公司了。
並不是他決定放棄,而是趕著回去處理他和陳晴的醜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