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出手迅速,臺下弟子反應過來時離得最近的那一批避無可避地感受到一陣極寒的靈力。
靈氣激蕩之間,隨著我扇指肖青楓咽喉時,他的劍也抵在我的脖頸之間。
匆匆趕來的肖宗主看見這一幕面色微沉:「青楓——」
肖青楓收回劍,他此前從未和我真刀真槍地比試過,故而從來不知道我這個痴情的未婚妻竟然真的有擔得起神女宮少宮主的實力,一時忘了原本的種種思量拼盡全力。
此刻看見師傅,他方如夢初醒一般。
其餘的弟子見到宗主親至,也都默默離開,此刻偌大雲劍臺上隻剩下肖青楓和我。
下一刻在肖青楓看向肖宗主時我故意出手,引得他本能地回劍一劍刺傷我的肩膀。
霎時之間鮮血噴湧。
我捂住受傷的左肩微微蹙眉,壓下眉眼不去窺探肖宗主的神色——這種修為的大能定然能夠察覺到別人的目光,未確定對方目標前,我不能賭。
肖宗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青楓!你便是這樣對你未婚妻的!」
竟然暴怒至此?
莫非隻是針對我的陰謀而非針對神女宮?
念及於此我心下微松,再抬眼卻是故作堅強的受傷之色:「肖宗主……是奚瀾約戰雲劍臺,不怪他的。」
隻是沒想到,他真的會傷我。
這未盡之言顯然被肖宗主和肖青楓捕捉到,前者沒有表現出什麼,後者卻一副快要被愧疚壓塌的模樣。
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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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青楓這廝愧疚什麼。
這一劍的傷勢於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此前力戰化神魔君後我和他雙雙負傷,可我選擇讓他留下照顧寧師叔監視魔淵出口,而自己孤身闖入萬蠱林,九死一生時,他可沒有愧疚。
他如今到底是在為什麼而愧疚,這份愧疚會要我命麼?
隻是這次受傷的目的達成了,肖宗主為了讓我們這對未婚夫妻培養感情,加上我是在萬劍宗受的傷,於是叫肖青楓送我去藥神洞。
藥神洞是萬劍宗的療傷聖地,其中陣法靈氣有益傷勢愈合,平素隻供給長老掌門和特殊的弟子。
是以,我能夠在其中找到一滴肖宗主近乎幹涸的血。
7
「他身上沒有中蠱。」
曲赫篤定說,「但他絕對接觸過蠱,而且種類還不少。」
我微微握緊掌心:「其中有沒有,惑心蠱。」
「有。」
8
至此我才想起來,自己是如何愛上肖青楓的了。
那年我十六歲,神女宮一個外出歷練的師妹遇見大妖而險些喪命,恰在附近的我權衡之下將為萬劍宗送賀禮的事暫時擱置,而後一眾原本送賀禮的神女宮弟子傷的傷殘的殘。
但好在師妹們一個都沒死。
其中以我受傷最重,送完賀禮之後強撐著走完了整個化神大禮的流程,確認不會墮了神女宮威風這才在大禮結束的第三日倒下。
昏迷之間聽見本應在閉關中的師傅的千裡傳音。
——我這弟子最是逞強,隻是她體質特殊,是為九寒淨體,尋常靈藥恐怕不能修補傷勢,勞煩肖宗主動用鎮宗雪蓮助其療傷,他日吾神女宮必有重報。
而後我服下了雪蓮。
帶有一絲不屬於至淨之物的腥臭的,雪蓮。
再睜眼時,肖青楓立在我的床榻之前衝我微微頷首:「你醒了,奚瀾師妹。」
自此一眼入心,叫我愛他若痴若狂。
求著師傅為我和他定下婚約。
直到我為了肖青楓的心上人闖進萬蠱林,服下惑心蠱,在少年蠱師興高採烈的聲音下閉著眼摸索到水邊。
明河見影,水淨空明,滌蕩眼中心間。
水中是誰?
原來,是我。
我終於,能夠不再「愛」肖青楓。
……
看見我面色幾度變換曲赫有些不解:「你要解蠱麼?」
我轉過頭,他喋喋不休:「你能找到這個,那就肯定知道我師傅的蠱去了哪裡對吧?作為交換,我該幫你解蠱了——其實我覺得你不需要解蠱的,留著也挺好的,那個肖什麼是真的和你不太配。」
「是啊,是不太配。」我輕聲道。
二次中惑心蠱後,或許是蠱蟲互抵,亦或是其他,我終於清醒過來,之後我一直厭惡肖青楓,然而內心最厭棄不敢面對的其實是我自己。
我以為我沒有半分傲骨,荒廢修行,隻知道痴痴傻傻地糾纏於情愛之間。
我將曲赫帶出萬蠱林,然而卻一直在逃避解開惑心蠱,不願再被情愛蒙蔽內心到寧願將自己的心智交付他人之手。
而今,我終於能同自己和解,能夠對自己說,奚瀾,你可以向前看了。
我看向曲赫:「解蠱後,下蠱之人能察覺麼?」
肖宗主為我種下惑心蠱叫我愛上肖青楓,其中定然有蹊蹺,倘若解蠱會驚動他,便暫時不能解開。
好在曲赫想了想後肯定道:「惑心蠱不會。」
「那就解蠱吧。」
什麼肖青楓,什麼情愛糾葛,不是從前刻意嘴硬,而是能夠徹底放下,真正地隻瞧著自己。
紅樹自此渡,不復寄江潮。
當曲赫見鬼似的弄出兩條相似的蠱蟲後,他朝我看過來似乎想說什麼卻生生忍住,而後眼神忽然變得驚喜:「所以你之前喜歡那個肖青楓隻是因為惑心蠱?」
嗯?
原來曲赫記得肖青楓的名字麼。
這樣想著,我再想起肖青楓,心中隻有隱隱忌憚揣測,其餘沒有任何的感覺。
於是點了點頭。
曲赫不知道高興個什麼勁,一直晃個不停,我敲了敲他的腦袋瓜:「聖姑的蠱蟲大約已經被人用了不少,沒能做到答應你的事,算我欠你。」
「這有什麼?」
他不是很在意的樣子:「我師傅的蠱個頂個厲害,丟了幾十年沒被人用才奇怪嘞,而且死了和活得差不多反正我本來也不愛吃活的……」
……
……
我狐疑瞧他,他心虛瞧我。
「……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還要吃蠱蟲?」我問,「不會是什麼——」邪魔外道吧?
又想起來他的脾性,我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當我沒有問過,不用你撒謊。」
於是曲赫果真閉上嘴,笑嘻嘻地瞧我。
這樣的性子其實也不錯,雖然不能和你說實話但會老老實實告訴你,是個乖孩子。
他問我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回全部蠱蟲,我想了想,沒有告訴他是肖宗主盜走的蠱蟲。
且不說我內心對肖宗主還是有敬畏之心的,總是不願將他想得太壞。便說他一個化神修士,叫曲赫知道了萬一這小家伙想不開去偷襲,屆時我給他收屍怕是都收不到一片完整的。
接著眼看曲赫面不改色地把兩條帶著我血肉的蠱蟲用水洗了洗,他正要往嘴裡送的時候瞧見我一言難盡的目光。
於是背過身去,等到他再轉身時顯然已經吞吃下肚了。
我:「……」
曲赫撓頭:「你也想嘗嘗?」
……或許我已經嘗過兩次了?
我將眼神挪開:「不必了。」
曲赫「噢」了一聲,又說:「我這裡還有能美容養顏的蠱蟲,你吃不吃?」
「不必了,本仙子風華正茂,用不上。」我冷著臉拒絕這番美意。
曲赫瞧著我,小聲嘟囔:「看來你自戀不是因為惑心蠱诶。」
……不然我還是毀約直接給這小蠱師送回萬蠱林吧。
臨別之前我看著曲赫身上新添的各式各樣人間小玩意兒,問他靈脈用完沒有。
他還挺誠實,說才用了一塊靈石。
開心地說自己持家有方,生財有道,以後誰當他的婆娘一定幸福得要命。
我笑了笑,囑咐他千萬躲好,除了我或神女宮弟子找,任誰都不能現身。
「你這麼信任你的師妹們啊?」曲赫問。
我理所應當道:「那是自然。」
我愛神女宮,一如神女宮愛我。
9
解蠱後我還未踏入萬劍宗,就看見身著神女宮的兩個白衣弟子站在萬劍宗的入口處,發現我來了忙迎上前:「大師姐!」
比起尊敬的少宮主,我更喜歡這些可愛的師妹們喚我大師姐。
神女宮內俱是女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故而沒有統一門派服飾,神女宮內穿紅著綠隨著你自己,哪怕把自己打扮得和孔雀一樣也無妨。
然而一旦代表神女宮外出行事,便要身著神女宮弟子白衣——至於我這個少宮主,則是特制的月白色長裙。
眼下這兩個師妹笑著過來:「師傅叫我們過來接大師姐回家!」
「……」
師傅對我們這些弟子極盡愛護,不舍得叫誰身陷險地,然而如今萬劍宗宗主對我暗中下手,沒有弄清之前我豈能就此離開?
否則打草驚蛇,連累神女宮又如何是好?
我嘆了口氣同她們說:「師姐還有事在身,再過幾日再回神女宮吧。」
這兩個弟子不疑有他,隻是好奇地問我是不是為了肖青楓而留下。
提起這個名字我心中並無太多波瀾,隻道:「是也不是。」
其中一個師妹撇撇嘴,說不然師姐我們一起把這個肖青楓打暈搶回神女宮藏起來吧,以後你就不用來萬劍宗了,我們都想死你了。
我頗為無奈,問這個餿主意誰想的。
而後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並將她們哄走。
如我所料,事關萬劍宗,師傅沒有將其中具體告知這兩個師妹,隻是叫她們給我送來了能夠千裡脫困的法寶。
一片拳拳愛護之心。
「既然外出了便不要浪費這個機會,先去紅塵走一遭,瞧瞧人寰苦難,」我就這樣將她們勸去人間,「修仙先修心,無慈悲之心不壽,無敬畏之心不敏,無曠達之心不逸。」
又耳提面命囑咐了一遭,給她們每人發了一年的靈石份額,瞧著她們興奮激動地去人間歷練——其實算是帶薪旅遊。
我的師妹們真是可愛啊。
而早就來此卻一直沒有現身的肖青楓此刻從我身後走來:「你——為什麼不同她們回去?」
這話……
我轉過身:「你想叫我回去?因為什麼。」
他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卻最終被壓下:「不,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