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原諒她不能和我一起看螞蟻搬家吧。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十二歲這一年。
這一年發生了好多事,祖父過世了,爵位由大伯承襲,阿爹帶著我們搬離了成國公府,去朝廷賞下來的丞相府住。
我抱著洛姐姐哭了好久。
我再也吃不到飴糖和桂花糕了。
不過阿爹說我可以常常來找洛姐姐玩,我又不傷心了。
這一年阿娘說我不能再四處亂跑,將我關在了繡樓裡。
成日地學那些管賬、刺繡和琴棋書畫。
真是無聊死了。
阿娘還說,等過了這三年孝期就得給我物色郎君。
阿娘不知道,我有喜歡的人。
轉眼就是端午節了,阿爹說我們要一塊回去成國公府陪祖母用膳。
阿兄還在外地求學,沒法回來。
我想阿兄了。
阿娘就生了我和阿兄兩個孩子。
阿兄比我大五歲,他和我不一祥,他是乖孩子,是京城名副其實的貴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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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採出眾,謙和有禮,君子端方。
所以京城裡那些討厭的貴女再怎麼看不上我,還是會百般討好我,因為她們喜歡我阿兄。
不說阿兄了,越說越想他。
我見到祖母了。
祖母好像病了,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她說:「咱們秋家,必須要有一個女郎入主東宮。」
樹大招風,我們家權勢過盛。
無論我們想不想,都得有一個人入宮。
祖母看向我,輕聲問道:「歲歲,你想入宮嗎?」
我斟酌了一番,回道:「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見祖母眼中似有疑慮,我趕忙道:「當代青年,要忠於祖國,忠於人民;立鴻鵠之志,做奮鬥者;要求真學問,練真本領;要知行合一,做實幹家,要磨礪意志,不斷……」
我話還沒說完,阿爹就咳嗽了兩聲,朗聲道:「你好好說話。」
行吧,我說人話。
「回稟祖母,我不想入宮。」
祖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問我身側的洛姐姐:「洛洛,你呢?」
洛姐姐行了個晚輩禮,柔聲說:「一切任憑祖母定奪。」
祖母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來,隨後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多向你堂姐姐學學。」
「歲歲謝祖母教導。」
我覺得有些對不住洛姐姐,我不想入宮倒是逼得她必須得進宮了。
所以我站在聽瀾院外不敢進去。
英媽媽見此,笑道:「二姑娘今日怎麼不想著吃糖了?」
我沒動。
我早就不喜歡吃糖了!
「歲歲,進來。」
我走了進去,窗前有一片明鏡,洛姐姐正背對著我攬鏡自照。
她真好看呀。
鵝蛋臉,五官小巧精致,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走近了,我在那面鏡子裡看到了我的樣子。
明明隻比洛姐姐小一歲,這樣對比著看過去我好像還是那個隻有幾歲的黃毛丫頭。
洛姐姐握住了我的手,放低了聲音,我聽見她說:「歲歲不要難過,不要覺得對不住我。」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呀,就隻管當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秋歲,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有我們在前頭替你擋著呢。
「我們歲歲,要一直開心快樂才是……」
可是,悲傷痛苦好像才是我的人生,我前十幾年裡得到的所有的好,遇見的所有人,終究是一點一點失去了……
4.
我的魂魄飄離了皇宮,來到幼時生活的地方。
昔年那麼顯赫的成國公府,坐擁著潑天的富貴和偌大的權勢,以致門庭若市,熙來攘往。
可我如今再看去。
隻見那滿目的荒煙蔓草,塵封已久的門扉窗棂上,木質朽壞。
我映著月光沿著地上的青磚,來到了舊時的院落。
順著門縫看去,但見房內家具四散歪倒在地,角落裡到處都是蜘蛛網,遍地灰塵。
我甚至聽到了老鼠的叫聲,抬眼望去,果然見到幾隻老鼠如闲庭漫步一般走過。
我終於讀懂了那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我坐到了院子裡頭的樹上。
這棵樹是我和洛姐姐一起種的。
一棵梨花樹。
我記得那年梨花開得盛,隔遠了望去好像白雲朵,太陽的光芒一點點滴入其中,風一動,滿棵樹都搖曳起來,流光溢彩的好看極了。
洛姐姐看書,我玩泥巴。
有花瓣落在她烏黑的秀發上,如同仙女下凡。
這些事情我其實都記不太清了,此時卻一一明朗起來。
恍如昨日。
我在皇宮裡待了好久好久,吃了太多的苦。
讓我將這些快樂的時光都忘記了。
我隻記住了那些恨、那些痛……
那日陪祖母用過膳後,一回府阿娘就將我叫到了她院裡。
她拉著我的手問:「歲歲,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慌忙搖頭。
她又問:「那歲歲喜歡什麼樣的男子呢?」
我一怔,少頃,才答:「我喜歡的男子呀……要像阿爹一樣俊美,像祖父一樣勇武,像阿兄一樣溫柔。」
阿娘笑了,眯著眼睛,笑得十分漂亮,她說:「這樣的話,歲歲可就很難找到如意郎君了。
「不過歲歲不要憂心,阿娘會幫你物色的,定讓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嫁娘。」
我想說和阿娘說,不難的,永平侯府的雲岿然就是我想找的如意郎君。
但我不敢。
第一次見雲岿然,是前年,我同父兄一起去永平侯府赴宴。
洛姐姐沒去,我闲著無聊,也懶得聽那些貴女捏著嗓子在我面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所以我偷偷跑掉了。
再然後,我就迷路了。
我來到了一座破敗的院落,寂靜的庭院裡穿梭著呼嘯而過的冷風。
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窗前對著鏡子蓖頭。
一下又一下,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她的頭發好長好長,都拖到地上了。
我被嚇到了,慌亂往外跑去。
卻不想,撞上了一個小孩。
他看著比我還小,穿得破破爛爛的,一張臉蠟黃蠟黃,頭發也是稀稀拉拉的,手裡還拿著一隻老鼠。
我問他:「你是誰?」
他沉默良久,緩緩道:「我是雲岿然。」
「雲岿然是誰?」
「……永平侯府的庶子,你又是誰?」
「我是秋歲。」
小孩子的友誼就是這麼簡單,我說服他丟掉了老鼠,那玩意兒怎麼能吃呢。
而後將桂媽媽給我做的小零嘴都送給了他。
他猶豫了許久,到底還是接過去了。
他說,他好久沒吃到糖了。
他說,他阿娘是被永平侯強搶而來的民女,因不足月便生下了他,被主母編排是在進府前就懷下的孽種。
於是,永平侯就把他們娘倆丟在這荒蕪的小院裡任他們自生自滅了。
他語氣低沉:「後來,阿娘在一次又一次地求見侯爺被拒後就瘋了。」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所以我抱了抱他。
他卻像是被嚇到一般,驚恐道:「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我看見他的耳朵紅了。
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不止一個人,是很多人在叫我。
我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參加永平侯府老太君六十大壽的。
於是忙把身上所有的零嘴都掏出來堆到雲岿然的手裡。
我對上他的眼睛,堅定地道:「我還會來找你的。」
說完這句話也來不及看他什麼反應,我提起襦裙跑開了。
果然,我被阿爹訓斥了一番。
還好阿娘不忍我受罰,一直在旁規勸。
阿爹見此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幹脆不管我了。
晚上,我去書房找阿爹,順帶帶了一碗銀耳蓮子羹。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阿爹見了我,還是不高興:「你這小混蛋過來幹什麼?」
我癟癟嘴,做出要哭的樣子,阿爹立馬就慌了,一手將我抱到了他的腿上。
什麼?你們說我不要臉?
對此,我要澄清一點,雖然我是穿越的,但我是胎穿,而且我死的時候才十八。
這個年紀的孩子和爸爸媽媽撒撒嬌怎麼了!
好了,扯遠了。
阿爹從懷裡拿出手帕給我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說:「阿爹錯了,阿爹不該說你的,我的好閨女快別哭了。
「那阿爹也沒說錯,你去別人家做客,卻四處亂跑,害得我和你阿兄著急不說,還惹得大家四處尋你確實是不對嘛。」
我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道:「歲歲知錯了,這是歲歲給阿爹賠罪的。」
阿爹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銀耳蓮子羹。
剎那喜笑顏開,抱緊了我,說:「還是閨女好啊,歲歲你告訴阿爹,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衣裳,首飾,還是吃食?阿爹定全都給你找來!」
終於等到阿爹親自開口了,我立馬說出了今天來的目的:
「阿爹,你知不知道永平侯府有個很可憐的小孩?」
阿爹搖搖頭。
沒關系,我繼續說:
「就是今兒,我遇著了一小孩,是永平侯的庶子。」
我將雲岿然的經歷與阿爹說了,但阿爹隻是看著我,並未做何表態。
我隻好接著說:「阿爹,你能不能讓他和阿兄一塊去太學念書呀?」
古人不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嘛。
那就讓雲岿然去念書,去考功名。
這樣他就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那個小院裡以老鼠果腹了。
「不行,若是一般貴家子弟,阿爹尚能舉薦,但你也說了,他是被懷疑血統不正的孩子,況且,阿爹也不能幹涉永平侯……」
我又是一癟嘴,順勢流出眼淚來。
「阿爹騙人,你說了什麼都答應歲歲的。」
他果然慌了,隻好說:「好好好,阿爹答應你,不過我得和你阿娘商討一下,想個周全的法子。」
我抱著他親了一口:「阿爹最好了,歲歲最愛阿爹了。」
那個時候我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