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是小腿……
膝蓋、大腿,直到整個下半身……
她終於拖著半副可怖的身體,跪在了聖女姐姐的面前。
「你想要什麼?權力?財富?
「隻要救我,女帝的位置我也可以給你!」
聖女姐姐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我要的,你給不起。」
她看著女帝的臉色一寸一寸地變得蒼白:「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女帝的位置,的確有待商榷。」
女帝匍匐在了地上。
她用手撐著自己,艱難地爬行到聖女的腳邊。
聖女冷眼看著她慢慢爬行,接近自己後又一腳踹開。
「如果你不一意孤行地煉制長命蠱,就不會這樣的。」
聖女的腳碾上女帝的身體:「你奪走我的阿眠,我卻幫助你不老不死,你難道不是應該感謝我嗎?」
我鼻子一酸。
而女帝喃喃地念著我的名字:「阿眠,阿眠……」就仿佛突然讀懂了什麼密碼,臉上所有的神色終於都被絕望所替代。
「是那個賤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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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神色一凜,沒再看她。
轉身做了一個手勢:「可以動手了。」
我亦終於松了一口氣。
早在一個時辰前,女帝就已經放出了她僅剩的暗衛和御林軍,朝著聖殿的方向去了!
而隨著聖女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有的箭矢甚至穿透了我的靈體。
皇宮瞬間成為人間煉獄。
哀鴻遍野,鮮血塗滿皇城。
這一年,苗疆的歷史,被我的姐姐徹底改寫。
世人聞之色變,都說那雪山之巔的聖殿主人,要用鮮血塗滿這世間!
這場逼宮的結局,是一個身穿金色鎧甲的少女提著長劍,緩緩走到聖女跟前。
「我的明郎……他在哪裡?」
「冷宮,左數第二棵樹下。」
少女一瞬間竟有些滄桑。
長劍支撐著她的身體,她緩緩地走向冷宮,精鋼的刀刃與地面摩擦,發出駭人的聲音。
我跟著飄進冷宮。
少女徒手挖得鮮血淋漓,終於拖出了一具白骨。
我也突然回憶起了那樁宮廷秘聞——
女帝的某個皇側夫,是被強擄進宮的。
傳聞他曾定下婚約,對方……是武將世家。
我的聖女姐姐,我那眼裡從前隻有毒蠱之術的姐姐。
早就為了我,謀劃好了一切。
號聲起,戰事落。
全天下乃至其他國度,都會在三天內名正言順地知道——
政權更替了。
接替朝政後,聖女宣布感念女帝治國,留下她的雙胞胎的命,自己做了攝政王。
但此時,女帝並沒有死。
她的族人一個一個地,死在她的面前。
包括她的皇夫。
聖女直接一刀給了他一個痛快,並允諾會作法給他的來生安排一個幸福的命格。
而她本人,在絕望與痛苦中,慢慢地,一部分一部Ṫûⁱ分地,逐漸變成幹屍。
她尖聲詛咒我的聖女姐姐。
而我的姐姐說:「若我無欲無求,天地神魔,便無人能奈我何。」
可要做到太難了。
姐姐為了我,放棄了一切。
而女帝為了長生不老,亦是毀去了自己的一切。
不過……永遠不老不死,她亦完成了她的夙願。
不是嗎?
12
我的聖女姐姐為這個國度,其實做了很多。
她用盡自己的技術,制作了一個約束的蠱。
為了防止包庇身邊人,或者用邪術永生,以後的聖女必須在接任這天服用這味蠱。
以後苗疆不會再有帝王,隻有聖女。
永遠隻選最厲害的人,一代一代地傳承技藝的聖女。
雙胞胎降臨的那一天,女帝整個人全部變成了幹屍。
她會永遠有五感痛覺,作為特殊的藥人被永遠地供奉在聖殿裡,給未來的歷代聖女用於試毒、試蠱。
而那對雙胞胎,他們注定不可能擁有平淡幸福的人生。
他們,是我們背負的最後的殺孽。
最後一次對話,我的聖女姐姐的眼神中竟帶上了逃避和躲閃。
她問我:「阿眠,你願意和我一起轉生嗎?」
我竟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聖女,我的姐姐,我一生唯一的溫暖。
我怎麼會不願意與她一起?
隻是……
「姐姐,你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
她終於又對著我笑了。
她在虛空中撫上我的臉:「阿眠,我這一生殺孽太重,壽命亦所剩不多。
「如果放棄輪回,換來一個一起轉生的機會,但未必會成功,你願意嗎?」
金光灑上她的臉龐,我從未見過如此明豔的她。
我隔空擁抱她,依然無法觸摸,卻也依然那麼近。
我說:「姐姐,我願意。」
(正文完)
番外:相擁
轉世的過程極為艱辛與復雜。
歷代聖女都掌握著一個極為復雜的陣法,須聖女以轉世者的鮮血加以金粉和朱砂繪就。
可我已然沒有留下一滴鮮血。
這種無米之炊,為難了姐姐好久。
於是她不眠不休,廢寢忘食地研究了一陣子。
看著她本就單薄的身體進一步瘦削下去,我無數次想,算了吧。
就這樣看她數眼,其實也已足夠,我們其實不該強求。
可我的聖女姐姐,真的在我徹底消散前找到了方法。
又是數個日出月落的以身飼蠱。
最後,修改後的陣法全部使用了她的血液。
一邊流血,一邊施法,是前無古人的嘗試與苦楚。
直到七天七夜後。
原本那麼清麗的面容,即便被蠱蟲吞噬時也未曾影響分毫的美麗。
此刻,卻已形容枯槁。
聖殿裡剩下的最後幾個女奴走進來,把她的身體放置在了一個準備好的墓室裡。
打開的一瞬間,我驀然瞪大眼睛。
原來,她早就找到了我。
棺椁裡,一個少女,和懷抱的一捧塵埃。
我們……葬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恍惚間,一切回到原點。
她美麗清冷,肌膚光潔,在冬夜陪我烤雪,給我披上毯子,仿佛最溫暖的擁抱。
女奴安置好我們,按聖女生前的安排,拿上一袋袋留給她們的金銀,慢慢走下雪山,再不會回到雪中。
在這一生的最後時刻,我感慨萬千。
我和姐姐的這一生,終究沒能走出聖殿中紛紛揚揚宛如星辰散落的大雪。
所幸,我的聖女姐姐,終於穿過生死的距離,來到了我的面前。
她飄到空中與我相擁:「阿眠。
「準備好了嗎?」
……
春秋不過轉瞬間。
我沒想到,我轉生到了苗疆北方的國度,北嶺。
北嶺四季分明,可以聞夏蟬,亦可聽冬雪。
每一場雪,都下得波瀾壯闊。
十五個冬季,就這樣不痛不痒地過去了。
聖女姐姐最後為了轉生,已然費盡心力,我沒能找到任何她的提示。
我隻能一邊長大,一邊找尋……一邊想她。
北嶺是個開明的國家。
武將世家謝家稱帝百年,為女子謀了諸多權利,並鼓勵全民習武強身。
這一世我生在一個六品官家,家族亦鼓勵我騎馬拉弓。
我琴棋書畫都一塌糊塗,唯獨武學方面一騎絕塵。
我想,生命如此脆弱。
不再是聖女的姐姐,如果保護不好自己該怎麼辦?
生命是最脆弱的東西。
那麼這一次,換我守護她。
及笄後,我最大的目標,是這一屆的武狀元。
姐姐一定也在找我。
狀元的名字,會被飛鴿和快馬帶到這個國度的每一個角落。
站在高處的話,姐姐就能更好地找到我了。
及笄禮上,我執意選擇了前世的名字「櫻眠」作為我的小字。
十五年的努力還是有用的,我一路打到了殿試。
我努力把體魄練到了最好,可重來一世,我依舊不懂權力場的詭譎。
所以也不會知道,侍郎的嫡女亦是對武狀元的名頭勢在必得。
她的家族,甚至已經為女兒金榜題名後和皇子的婚事做足了準備。
……我沒能見到謝家的皇宮。
殿試前兩天,我去郊外練習馬術,竟被神秘黑衣人射箭追殺!
那箭尖泛著詭異的顏色,僅僅是擦過我的胳膊,我的腦袋便開始天旋地轉。
我堅持著揮鞭策馬,不知搖搖晃晃地堅持了多久,最後經過了或許是一座城,或許甚至沒能走出京郊的密林。
摔下馬的一刻,我想。
不可以。
若我這樣死在這裡,我的姐姐,為我放棄一切的姐姐……
找不到我,她該怎麼辦?
……
所幸,我沒有死。
因為我醒來時,有兩個女子圍在我的床邊。
其中一個語氣溫軟:「姑娘,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
而另一個女人,卻氣勢凌厲!
她握著我的手腕,力氣極大,我甚至無法掙脫。
我尚有點暈:「請問……」
她卻打斷我的話,僅一個提問就讓我靈臺清明:
「你的手腕上為何也有這樣的印記?
「你……也是重生之人,對不對?」
……
我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個事實。
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女人。
她的前世,竟是百年前北嶺國的開國女帝,謝凌晚!
她的傳說在北嶺無人不知。
一個扭轉北嶺和苗疆兩國國運的女人,隻做了三天的女帝。
為的……是另一個女人。
我看向她身後那個柔婉的女子。
這位,隻怕就是她殺人無數、傾盡一生也要守護的那個人吧。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聖女姐姐。
姐姐,你看,已經有人為了彼此, 用盡全力穿越生死,最終得以相守。
我們……一定也可以。
我在謝凌晚和喬阮這裡休養了許久。
如今她們四處遊歷, 日子過得快活似神仙。
兩人決定幫我。
其實謝凌晚原本隻打算幫我稍微打聽一下聖女的線索, 她表示如今她和她的阿軟的生活來之不易,她不希望節外生枝, 插手幫忙。
我能理解這種珍惜。
可喬阮便抱著她的手臂輕輕搖晃:「夫人, 咱們就幫幫她吧~」
最後謝凌晚隻能嘆了口氣, 摸摸她的頭發, 同意了幫助我。
整個北嶺,並沒有聖女姐姐的下落。
在搜索完蜀地亦一無所獲後,我們的神色都凝重了起來。
隻怕……
我的姐姐,依然轉生到了苗疆。
又費時數月, 我跟著謝凌晚學了很多實用的招式。
終於……我們鎖定了苗疆的某個蠱術學堂。
謝凌晚很是煩躁:「你們苗疆的轉世陣法真是不行, 老是給人亂投胎,命格也亂安!」
是了, 當初她和喬阮的轉生, 命運便互換了,喬阮今生的身份,竟是謝家的大公主。
「不過……苗疆律法森嚴, 你敢闖嗎?」謝凌晚輕笑一聲, 「這件事上,我倒是有些經驗。」
我不禁腹誹, 那是「有些」經驗嗎?!
百年來誰人不知,當初謝凌晚帶著區區四十人, 踏過屍山血海, 最後單槍匹馬地爬上雪山之巔, 渾身是血地殺進了聖殿, 隻為逼迫當時的聖女復活喬阮?
隻怕從古至今, 天上地下,隻有她謝凌晚做到了!
「等你們出來,去蜀地吧。蜀地亦有會用蠱之人,又卻不屬於苗疆, 你們也能安全。」
我握住謝凌晚的手:「有緣的話, 我一定會帶著姐姐,與你們再度相遇。
「到時候, 共飲一壺吧。」
然後我就闖了進去。
謝凌晚和喬阮給我準備了八十名精銳。
比起聖殿,區區一個蠱術學堂, 還是很好闖的。
至少,我沒有把人全折了,身上也挺完整。
……
明明年歲有異,面容已改,可我一眼, 就認出了我的姐姐。
她的面容終於有了三分明媚。
足以點燃我, 這一生的時光。
我終於有足夠的力量把她帶上馬,我的臂膀亦足以帶著她策馬奔騰,從此走出漫無邊際的雪,看年年盛開的花。
我抱住她纖細的腰肢:「以後, 得你叫我『姐姐』了!」
而她伸出帶著暖意的手,拍拍我的頭:
「阿眠,你的膽子變大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