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了個小凳子在雪山上畫畫,幾個年輕男女舉著手機過來了。
「咦,這兒居然有人。」
「這座雪山連地圖上都沒標,居然有人畫畫!」
「還是個大美女呢,快湊近拍拍!森林裡的白裙仙女!」
他們興奮地湊過來,圍著我打量。
「美女,你知道這座雪山叫什麼名嗎?」
「念卿山。」這是孟延告訴我的。
「你一個人住在山裡,不安全吧?」
「我老公也住的。」
從交流中我得知,這幾個年輕人是自媒體博主,專門拍攝偏僻處的絕美風景和珍稀的野生動物。
他們說,這座雪山在地圖的邊界之外,他們也是偶然迷路才發現入口。
地圖的邊界之外?
可孟延明明是這座山的護林員,應該是被登記在冊的。
「而且好奇怪,這樣的森林應該有很多種野生動物才對,可我們剛剛一路爬山,也沒見到任何動物……」
幾個年輕人列舉著這裡種種怪異之處,滿面興奮。
我越聽越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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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忽然,一道槍聲在身後響起。
我們轉過頭,正看見孟延站在不遠處,眸光深邃,下顎線緊繃,手背隱隱有青筋暴起。
他手上拿著把獵槍,眉宇間摻了暴戾的氣息。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
「把你們手機裡的視頻和照片刪掉。」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小年輕不服氣,有個女孩當即叫囂起來:
「憑什麼?你誰啊你?這是我們自己拍的資源!」
孟延二話不說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
女孩立馬腿軟了,趔趄著往後縮。
一旁領頭的男孩反應過來:
「刪,我們馬上刪!」
幾個人亂成一團,慌忙一番操作,把手機展示給孟延看。
「這樣可以嗎?能放我們走嗎?」
孟延逐一檢查,冷峻的神情絲毫沒有放松。
這般緊張程度,像是遇到了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
連我都一頭霧水。
檢查完,待幾個年輕人跌跌撞撞離開,我才問他:
「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孟延放下獵槍,忽然猛地抱緊我。
「青青……」他粗啞的嗓音發出一聲嘆息,和方才那個野蠻生猛ťŭₕ的執槍人迥然不同。
他說,「別再走了。」
再?
他粗粝的大手輕輕滑動,撫過我的耳朵、頭發,像是在確認這個擁抱的真實性。
我反握住他的手。
「我答應過你不會走的,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孟延不答,下一秒,他的唇帶著侵略,狠狠壓在我唇上。
唇舌交纏,不能呼吸。
那時的我還不明白,孟延為何會因幾個外來人如此激動。
但僅僅一周後,我就明白了。
因為,晏佐找來了念卿山。
08
在我看來,晏佐是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他忙著和白月光纏綿,從不理會我的消息。
哪怕我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也從未給我一分體面。
我被「抹殺」,他應該是高興的。
這段讓他煩悶不已的婚姻終於自動解除,可以和他的白月光雙宿雙飛。
但萬萬沒想到。
他在短視頻上看見我的身影後,竟然跋山涉水找了過來。
沒錯,那幾個自媒體年輕人並沒有真的刪掉視頻。
他們沾沾自喜地在短視頻裡炫耀,隻不過把視頻和照片轉入了隱私相冊,就騙過了執槍的孟延。
網友被他們的勇氣折服,紛紛留言點贊。
晏佐也留言,不過問的是雪山的具體位置和入山途徑。
哪怕不確定鏡頭中的人是我,他也要走一趟。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當我在雪山上作畫,看到風塵僕僕的晏佐時,差點以為是錯覺。
「青青,我來帶你回家。」
他看著我滿含熱淚,自以為深情地伸出手。
沒了系統約束,誰還吃他這一套?
我後退一步,果斷裝失憶:「你誰啊?」
「我是你的老公,晏佐。」
「胡說,我的老公叫孟延,比你帥多了。」
「青青……」晏佐急切地向前走了兩步,被我側身躲開。
「少套近乎,我不喜歡你這種小白臉。」
晏佐盯著我的眼睛略微泛紅,像是不甘心又像是絕望,就連一貫倨傲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
「青青,以前是我不好,你走後我才醒悟過來。你對我來說就像是空氣,你在的時候無知無覺,你走了我才體會到你有多重要……
「得知你死訊的那一刻,我根本不敢相信。往深了查才發現,之前我對你的許多誤會,都是白瑤刻意挑起的。
「幫我創業拉投資的人是你,我手術時照顧我的也是你,而我從前竟然都以為是白瑤為我做了這些……
「我受到她太多蒙蔽,竟然讓我的妻子受了這麼多委屈……是她毀了我們……」
白瑤,就是那位和他雙宿雙飛的白月光,是他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人。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追妻火葬場。
明明是他做的惡心事,如今卻怪到白月光身上。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無動於衷。
「我說過,你認錯人了。」
我轉身要走,卻被晏佐一把抓住手腕。
他迫不及待撩起我的衣袖。
看見我的小臂處,一個煙頭燙傷的疤。
「青青,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我記得你這個疤,一模一樣!」
給他鋪了臺階,他竟然不肯下。
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揣起手,好整以暇看著他,也不裝了:
「是啊,這疤,還是你親手用煙頭燙的。記得嗎?」
09
晏佐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青青,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要再提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不知道,得知你跳崖的時候,我有多麼崩潰。我不相信你死了,瘋狂到處找你,皇天不負有心人,你還活著……」
這些話,如果在我六年的舔狗生涯裡聽到,該是多麼高興。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一文不值。
「方才我還想著給你留一點面子,但你是真不要臉啊。
「要不要我幫你回憶回憶,我為什麼被逼得跳下懸崖?而你當時,正在做什麼?」
晏佐身體一震。
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解釋些什麼,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好半天,才帶著幾分苦澀開口。
「我沒想到綁匪的電話是真的。
「我以為這隻是你吸引我的新招數,以為你是吃醋我和白瑤在一起……
「如果我早知道……」
我斜睨了他一眼,不客氣地打斷,語氣卻是毫無情緒的平穩:
「你是不知道嗎?你是根本不屑知道。
「對於你來說,我的生死根本不重要。你連一絲懷疑和擔心都沒有,就將我推入死局。
「如果不是被我現在的老公撿到,我恐怕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我回過頭,看向木屋的方向。
原本在灶臺為我做飯的孟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提著槍站在我身後。
他是我如今面對任何困局的底氣。
晏佐倏然瞪大雙眼:
「是他,視頻裡那個男人!他有槍很危險,青青你快到我這兒來!」
我隻覺得可笑,走過去牽住孟延的手。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就是我老公?」
晏佐怒吼:「明明我才是!」
「我已經跳崖身亡,過去的婚姻關系,自動解除。」
我看著他,心中無悲無喜,唯有一片死寂。
「晏佐,不要再來打擾我了,你走吧。」
晏佐的身體微微晃了下,像是支撐不住似的。
片刻後,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光:
「青青,你是故意用他來氣我的,對吧?
「他這種山野漢子,能給你什麼?
「我不信你會放著我不要,跟這種沒本事的糙漢在一起!」
我難以置信,他在說什麼狗話?
他真當自己是什麼很優秀的人嗎?
要不是礙於攻略任務,我根本懶得理他。
我正準備開口駁斥,身邊沉默已久的孟延卻嗤笑一聲:
「那你給過她什麼?
「除了無數的羞辱和傷害,你還給過她什麼?」
晏佐一滯,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半天,終於喃喃出一句:
「我給過她……一個家。」
「她稀罕?」
孟延的獵槍往地上一頓,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透著不羈的勁: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車撞樹上你知道拐了,大鼻涕進嘴裡你知道甩了!
「扯什麼浪子回頭,不過是畫大餅的招數而已。
「我這裡,才是她的家!」
獵獵山風吹過森林,孟延挺拔高大的身軀站在我面前,擋住了風霜。
他的確是個生活在山野的粗糙男人,但兩隻眼睛猶如點漆般明亮,周身透著大丈夫的鐵血與柔情。
他撐起了我,也溫暖了我。
晏佐的眸子猛地一縮,浮現出清晰的危機感。
他怔怔盯著我,一動不動,臉頰上的肌肉隱約顫動著:
「可你曾經……明明那麼喜歡我。」
無人再理他的智障發言。
孟延轉過頭,望向我支起的畫架。
畫上的男人隻穿一條中褲,肩膀寬闊,腰腹勁瘦,誘人的八塊腹肌浮著一層細汗,看上去充滿了荷爾蒙的張力。
「畫的是我?」
我眨眨眼看他:「喜歡嗎?」
孟延單手抱起我,我坐在他的臂彎,是個適合親吻的角度。
唇瓣自然而然貼上,纏綿悱惻。
他用了力,一直吻到我唇色緋紅,難以呼吸,才克制地笑了笑:
「嗯,喜歡。」
我們視晏佐如空氣,相擁著回到小木屋。
門在身後關上。
我沒有回頭,卻仍舊聽見了那聲帶著懊悔和痛苦的呢喃:
「明明她的畫中人,應該是我才對……」
10
經此一事,孟延徹底看明白,我是一點沒失憶。
「沒失憶還一見面就叫我老公,對別人也這樣?」
他掐著我的腰,要用力懲罰我。
我疼得討饒: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雖然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但在春夢裡,我已經見過你無數次……」
我們生活不過幾個月,默契卻如同相處多年的夫妻。
我甚至覺得,就這樣一輩子跟他待在雪山上,也挺好。
但沒想到,即使上次鬧成那樣,晏佐也沒放棄。
趁著孟延去巡山,晏佐悄悄找上了我。
他不知道在隱蔽的叢林裡潛伏了多久,上來就抓住我的胳膊:
「青青,你趕緊跟我走!孟延這個人有問題!」
我冷冷甩開。
「我以為,我上次已經把話跟你說得夠清楚了。」
「不是!孟延的職業是造假的,甚至他這個人都是假的!」
晏佐匆匆把手頭一堆資料塞給我,急切地解釋。
「我去林業局查過,這座雪山,根本就沒有什麼護林員!而且所有在崗的護林員,都沒有孟延這個名字!
「我又去公安局查了所有名叫孟延的人,年齡、照片,壓根就沒有跟他符合的!
「青青,他一直在騙你!他根本不是什麼護林員,他甚至不叫孟延!這個男人隻是把你囚禁在這裡,讓你做他的禁脔!」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不說話。
雪山人煙稀少,動物寥寥,風和樹葉也安靜著,這一瞬,仿佛時間都有了小小的停頓。
晏佐見我沉默,更著急了。
他拿出地圖,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邊界告訴我:
「你知道這座雪山在哪裡嗎?在這裡的邊界之外。
「你還記得你跳下懸崖的地方嗎?距離這裡足足有上百公裡!
「他能救下你ťų₊,還把你帶到這裡,絕不可能是順手!上百裡啊,他專程把你帶回這裡,封閉在雪山。能有什麼好心?
「這種行為,跟山村裡那些拐賣婦女的村夫有什麼兩樣?
「他還用化名,還帶槍,說不定是個殺人犯!他養著你,就是為了有一天把你開膛破肚。青青,你還是趕緊跟我走吧!」
晏佐喋喋不休,生怕我執迷不悟。
我閉了閉眼,抬頭望向他時,眼中是清澈如水的平靜:
「你真以為這些,我不知道嗎?」
11
孟延的怪異之處,我早有察覺。
——為什麼一年內不允許我下山?
——附近沒有海,他是在哪裡撿到我的?
——為什麼認下我胡攪蠻纏叫的老公?
——他作為護林員,為何從來不需向上級匯報?
就連這座雪山,也透著不尋常。
一來,這座雪山在地圖的邊界之外。
二來,雪山上動物稀少,連植物品種也單一。
這並不符合大多數森林的特徵。
我甚至有種感覺。
因為這裡是世界的邊界,所以建模比較粗糙。
樹木像是簡單的復制粘貼,而動物則沒來得及建模。
隻有偶爾竄入的小動物,給寂靜的雪山增添生機。
這座雪山森林裡,最突兀的存在,就是我們居住的那間小木屋。
在茫茫白雪中,充滿了生動的煙火氣。
這唯一的煙火氣,是孟延賦予的。
這些怪異之處,我不是看不到。
但我對孟延,有一種奇異的信任。
他不說,我便可以不問。
我願意蒙住耳朵,閉上眼睛,隻願與他廝守在這裡。
這日子真是太好了,如同我夢中肖想了千百遍那樣好。
「黎青青,你醒醒,他在騙你!」
晏佐急到跳腳,試圖把我拽走。
我後退兩步,拉開距離。
「晏佐,我不能跟你走。我答應過他,不會離開雪山。」
我堅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