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煩請代我向府上老夫人和大公子問好。」我笑著開口,吩咐下人布上茶。
他初登門便看上這樣一場鬧劇,卻並不多話,利落地讓手下人將東西抬給我過目,便匆匆離去了,聽說到了府門前時,他又和劉婉晴不經意偶遇了,劉婉晴纏著肖二,話裡話外都在刺探肖二對我的態度,被肖二糊弄了過去。
由此她心頭又記恨上了我一筆。
等回到院子裡,將皮面上一層藥材扒開,見到了四個箱子中齊齊擺滿的銀錠。
蓉兒都看傻了:「小姐,這回怎麼能賣上這麼多銀錢?」
「是肖大讓利給我們了,肖大是商人,向來算得清楚,等之後他回來了,必對太師府有所求。」
我帶著丫鬟們撬開了菜窖的地磚,將這一回賣印泥得來的銀子封好。拍拍沾滿泥灰的手,心裡卻很是滿足:「管他呢,有了這些銀子,日後我們離開太師府,也能生活得不錯了。」
蓉兒臉上也帶上些笑來,看上去對將來的日子很是憧憬。
我知道肖成業是有所求,卻沒想到,等他半個月後回來,卻直接找好了媒人上門來提親。
劉婉晴最先聽到這個消息,在確認了求親的人是肖大而非肖二後,樂得直撫掌。
說我這樣的大齡未嫁女配個賤戶商籍最是合適。
卻又在見到肖家派來的轎夫身上都穿綢後變了臉色,或許是又想起了那神仙似的肖二公子,劉婉晴面色有些不服起來,狠狠剜了我一眼,酸裡酸氣開口道:「真羨慕姐姐,足不出戶都能招來商戶上家裡提親。」
我還未說話,匆匆趕來的劉錦州倒是先開口呵斥了她:「劉婉晴,說別人之前別忘了你自己的婚事是怎麼得來的!」
說罷,他不再管劉婉晴一時精彩的臉色,轉身恭敬朝我行了禮:「長姐安好。」
我捏著帕子側過頭在一旁假裝被劉婉晴的話傷了心,沒有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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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婉晴被劉錦州這樣一說,自是生氣,她剛要再開口,母親也到了。
她便上去就搖著母親的手臂,直說著不好啦,城中的商戶都能來上門向嫡姐提親了。
母親看都沒看肖家派來的媒人,直接一口回絕了,說我身子不好,還要在家中多留兩年。
我見著媒人面上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如今十七,再過兩年我十九,到那時候便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我知母親心中想法,她還在盼著我好起來,替她收拾這堆爛攤子。
可我卻不願意再由著她了。
肖家是上京城的有名的富戶。
肖成業這個人雖然了解得不夠深入,卻也已是目前能接觸到的人中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我若想要離開太師府,嫁人是最快的法子。
我想賭一把,在媒人離開之前,我起身叫住了她,向著她一字一句開口:「請代我回復肖大公子,就說這門婚事,劉雯玉答應了。」
「雯玉,你瘋了?」母親發出一聲驚呼:「商戶之子如何能配得了太師之女?何況你竟然越過母親擅自許婚,你這樣如何能是知檢點懂禮儀的?」
「母親。」我看向她,神色哀戚:「我今年本該嫁入蕭府,成為蕭家婦。可我還未過門便已被相棄,縱使我是太師之女,名聲卻已毀盡,況且孩兒日日待在府中,望著這相似的景色,便日日都回想起那悲藏摧心之日,恨不得即刻羞憤而死!」
我望著她,手掌捶著心口,聲悲形怒,字字泣血,悽厲喊她一聲:「母親!」
母親似乎被我的話震住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有些心虛地將目光轉開。
一旁的劉婉晴見狀就要開口說話,卻被劉錦州狠狠瞪住。
過了會,母親才對那媒人緩緩開口道:「如今事出倉促,我還需與家中人商量,你們且先回去,改日再來吧。」
講完這些,母親看起來也累了,由王媽扶著就要回去,在經過我身邊時,她頓住腳步,問了我一句:「雯玉,你是否在心中怨怪母親?」
我低下頭,咬住下唇不說話,良久之後,母親長嘆一聲,腔調裡染上些悲切:「你太懂事了,也吃太多苦了。」
我早說了,在母親心裡,兩個冰桶就可以平了她對我的愧疚的。
我要說什麼,做什麼,樣樣比不過她最心疼的劉婉晴粘著她撒兩聲嬌。
我若要向她求什麼,一定是要我將過去那些不堪一次又一次撕扯給她看,才能換得她一點兒心酸動容。
哪怕她現在垂著淚心頭覺得耽誤了我,過兩天見我無事,便又會將我放去一邊。
誰家的女兒當成了這樣?
當天夜裡,我便託人去問了肖成業為什麼這般突然。
他的回復亦很簡潔:我怕你等不得了。
12.
他這話我當時想不明白,但很快便明白了。
那一日父親下朝回家,身邊跟著久違的劉懷光。
他面色紅潤,神採飛揚,看起來很是得意。
一打聽才知道,原是劉懷光近來得了蘇丞相的青眼,要提攜他到自己身邊做事。
還說蘇丞相其實早就看中了他,當初劉鄺知的事蘇丞相也出了一份力來擺平這件事,為的就是賣他劉懷光這份人情。
蘇丞相而今在上京城中的權勢如日中天,劉懷光能被蘇丞相看上,自然是爭氣的。
劉婉晴聽著劉懷光的話,面上也全是喜色,一口一個大哥圍在他身邊,比平時任何時候都來得殷勤。
隻是這一切連我身邊的這群丫鬟都覺出不對勁來。
「大少爺在學校時,寫得策論傳回來看,十篇有九篇都是廢話,他的學識究竟如何,府上眾人心中是有底的,這都能被丞相大人看上,那丞相大人莫不也是個草包?」
酥兒現在機靈了不少,在自家院子裡講人壞話也學會了壓低嗓門:「況且太師府如今名聲這麼差,那丞相難道是腦子讓驢給踢了?」
其他幾個丫鬟紛紛翻她白眼,覺得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
隻有在我身邊最久的蓉兒蓮兒一臉的憂色。
蘇丞相看中的,自然不會是我那天真蠢笨的弟弟。
他真正要籠絡的,是我那自認清流,堅決在朝中中立,被聖人信任著的父親。
劉懷光自是張揚,可父親呢,父親默許了劉懷光這般的高調,這是否表明了他的態度?
「小姐。」我聽見蓉兒在我耳邊壓低了聲線:「蘇丞相有個親侄,是個混不吝的,兩年來娶了三個妻子,個個不過半年多就暴亡在家中,他如今有再娶的意思,我擔心 …」
她剩下的話沒說出來,可我卻能明白。
我了解我的父親,看似清正,心頭卻比誰都渴望權勢。
隻是他從前警惕,頭腦也算清醒,知道自己在這暗流洶湧的朝堂爭鬥中,隻能算是個沒有倚仗的小嘍啰,靠上了哪一邊都可能在下一輪的爭鬥中被犧牲掉,所以他選擇了一身清貧向聖人表忠心。
可那是從前。
我早早就讓綠柔去庫房那邊探了口風,家中明面上仍是隻有父親每個月那邊稀薄月俸的進賬。
可府中的用度卻在如今物價翻漲的當下突兀拔回到從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便心中明白,父親已然半推半就上路了。
或許是從劉鄺知的事情開始,又可能在更早之前,從他放任自己的小女兒去蠱惑抓牢蕭流的心時。
恐怕就已經有了計較了。
我被父親放棄了。
我總算是懂了肖成業說的怕我等不得了是什麼意思。
我讓院子裡的丫鬟去跟從前我官家時吩咐過的人打聽這陣子府中的風吹草動,一點兒細節也不能錯過。
得回來的消息,樁樁件件,毫無頭緒,蓉兒說前兩天府上有人帶了兩車馬的禮物求見,走得卻是側門。
父親從不允許家中人收禮,可這一回有人給他開了門,那人走時面上是帶著笑的。
而劉婉晴在某個傍晚,帶著侍女從側門悄悄溜了出去,也是到了月上中天才回來。
至於父親,負責書房那邊的侍女親耳聽到了父親說近來家中會有喜事。
聽到這,我大致是真的對父親絕望了。
分明是酷熱夏日,我卻隻覺得渾身冰涼。
我本是想著拖到太後壽辰,屆時就隨著宮中娘娘長住西陵為國祈福。等他們漸漸將我忘了便算了,隻要不在這個家裡待著,怎麼都行。
卻沒想到父親心中當真沒有半點父女之情,到頭來還要物盡其用。
想到這裡,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若我當真在此前退婚一事中就被打倒,再遭逢這等刺激,怕是真會就兇多吉少。
也幸而自幼時起總在獨自成長的經歷將我的心性打磨得比任何人都堅強。
我咬緊牙關,抬袖揩了揩眼淚,朝蓮兒吩咐道:「去給肖大遞消息,我要見他,越快越好。」
父親想要用我來攀穩蘇丞相,反正我既生了病又不得蕭流的心,嫁了他那個混蛋侄子死了也罷,隻要我死後留住我正妻之位,兩家的親緣關系便在。
而劉婉晴嫁去蕭家,蕭流是個疼她如命的,日後自然也會因著劉婉晴的緣故成為太師府的助力。
他甚至沒有瞞我的意思,在第二日便叫我前去書房,三兩句就吩咐下來:「我給你尋了門好親事,對方是相府中人,出身顯貴,你這些時日好好回房中待嫁。」
「蘇家公子如今已是四娶,父親直接將嫡女嫁過去,是否會影響太師府聲譽。」我恐他看出我面上的冷意致使日後生變,特意壓低了眉眼,一副專心為太師府考量的模樣問他。
「聲譽?」我聽見頭頂父親嗤笑一聲,以一種我從未見他在人前展露過的姿態,毫不遮掩地開口:「隻有權勢不夠重時,才需要聲譽來填補,而如今的太師府,已然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
是了,他終究在取得了聖人的信任後,又接住了丞相府的橄欖枝,如今的父親,不會再是誰的馬前卒,而是和蘇丞相一樣,在人後當了操盤手。
這確實是他該春風得意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