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蓉兒生怕口頭轉述的鬧劇不夠形象,還特意拉著蓮兒陪她演了幾回。
卻始終不見能逗笑我,便也熄了眸中的熾熱,小心看著我開口:「小姐不喜歡聽這話些,奴婢以後就不講了。」
「無妨,總要知道前院的消息,才能預防不測。」我靠著桌邊隨手執起一枚紈扇支了支頭:「他們總歸是我的親人,不去笑他們,是為了保留我最後一點功德。」
「忍住不笑佛祖原諒我。」
劉鄺知最終還是沒被下獄,父親在朝中的知交替他打點了關系,劉鄺知過了兩個時辰便被送了回來。
可父親卻因此欠了好大一個人情,加之打了別人親兒子卻連五百兩銀子都不願意拿出來打點,那吏部官員覺得父親欺人太甚,已然徹底記恨上了父親。
如今的父親,想要再像從前那般站得中立,怕是難了。
等到劉婉晴知曉了事情的嚴重性,明白自己捅了好大一個簍子,登時嚇得面色蒼白。
她忙派了丫鬟出府,終究是趕在劉鄺知和父親回府前將步搖退了回去。
那晚上她出現在父親和劉鄺知面前是,已是一身素衣,平日嬌俏萬分的一張臉上此刻半點粉黛不施,僅有一對含著淚水的眼眶紅得分外鮮明。
劉婉晴一見到父親便跪下身去,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語調分外可憐:「婉晴自知犯下大錯,差點害了哥哥前路,以後便常著素衣,再不妝飾,以便能時刻銘記今日之過,向哥哥與爹爹賠罪!」
這一出下來,父親面上的火是消了大半。
總歸劉婉晴不是個鬼迷心竅到了底的。
隻是劉鄺知的臉色依舊不好,他到現在還沉浸在差點被下獄的怒火中,面對劉婉晴的道歉也隻是悶聲一拂袖,不做任何回應。
劉婉晴算是躲過一劫了,隻是她院子裡接下來半年的月例都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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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她來說其實也不是大難事,她沒有銀子,蕭流有呀。
隻要她再編些在府中被苛待的謊言,再捏著帕子朝蕭流低聲一哭。
蕭流便是把自己家搬空,也要讓他的婉晴妹妹能繼續用著錦衣玉床,吃著山珍海味,做天底下最純真無憂的女孩兒。
至於劉婉晴還不曾過門便成日這樣坦然似流水般花著蕭流的銀子,他府中那位老夫人又是何感想,我便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些已是後話,當天夜裡,母親院子裡的王媽媽敲響了我的院門,說是母親頭疾犯了,夜中睡不著,想見見我。
於是我便大聲讓蓉兒快去請王媽媽進來,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喊完,便已咳喘五次嘔血兩回。
王媽媽開了門,便見著我身披單衣支著身子強靠在門邊咳血的畫面。
手裡握著的一方素帕已然染紅大半,血珠子順著手帕一角往下滴。
王媽媽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最終悻悻然走了。
我沒去見母親,母親反倒記掛起我來。
第二日讓人包了好些補藥,帶著丫鬟僕從一路浩浩蕩蕩趕了過來。
她想見我,可我卻在昏迷中,不想見她。
見慣了劉婉晴院中的是奇花珍寶,母親環顧了一圈我那除卻一圈大荷塘外樸實得再不行的院落,有些生氣地開口:「怎地雯玉的住院布置得如此簡陋?莫不是你們這些個刁奴趁著我兒病中欺辱我兒?」
蓮蓉酥,桂花糕,驢肉火燒和麻婆豆腐這幾個丫鬟們登時齊齊跪了一地,直喊著冤枉,院中布置是由著我本人的意志在安排。
母親知曉這些個人中蓉兒同我最親近,便要她上前陳詞。
蓉兒抹足一把淚,深吸幾口氣,才掐著悽悽慘慘的調子開了口:「這些年小姐管著家裡的賬,知道府中積蓄單薄,常有月例對不上的時候,為了老爺夫人能吃好喝好,又為了不委屈少爺們和小小姐,小姐她幾乎是扣光了自己的份例,全攤補給了府裡各個院中。」
蓉兒說著,哽咽一聲,聲調越發悲涼:「去年冬天,為了讓小小姐能烤上最取暖的銀絲炭,小姐給自己的房中連炭火都沒撥,隻給我們這些下人們留了炭,她自己這就樣足足凍了一整個朔冬,初春時身體就開始發病了,如今被小小姐和蕭公子的事一刺激,更是整個人都撐不住了啊!」
蓉兒在外頭吹牛,我在裡頭聽著,逐漸蹙了眉。
她這牛吹得太過了,我自己都要可憐我自己了。
畢竟我身體其實耐寒得很,上京冬日又算不上太冷,冬天不燃炭是可以的。
然而母親卻是如遭重創,直直朝後退了三步,眼淚便簌簌落了下來:「怎麼會,我兒…」
旁邊的王媽媽見狀,知曉母親當下的情緒已不適合再待在這裡。揮揮手屏退了蓮蓉酥,桂花糕,驢肉火燒和麻婆豆腐這幾個組合,便扶著母親回去了。
她們前腳剛離開,後腳院門就被那幾個一齊合上。
我拱著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挨個同她們擊掌。
6.
許是因為心頭愧疚太重,自那之後,母親倒沒怎麼再來找過我了,她讓王媽叫了幾回大夫來瞧,大夫回復說我將養著便好。
漸漸的,她也就不再怎麼放在心上了。
倒是隨著時節漸入酷夏,府上又多了許多事情要她操勞。
譬如每個月的冰桶,還有家裡人每年要新添置的兩套夏裝。
這些都是大的開銷。
劉婉晴這回倒是懂了事,主動去將她房間裡那這釵啊環啊拿去當了,銀子便拿回來補貼家用。
這一舉動幫她重新挽回了母親的心。
隻是劉婉晴再出門時,免不了受其他貴女幾句譏嘲,尤其是她的死對頭成日裡盯著劉婉晴,劉婉晴一點落魄都恨不得宣揚得滿城皆知。
等她回家了還得穿得素凈似新寡般去父母兄長面前做小伏低,討巧賣乖。
父母都還好,劉鄺知平日裡待劉婉晴還算照顧,自上回那件事,對著劉婉晴便再沒了好臉色。
劉婉晴心裡頭憋著火,又沒地方撒。
正逢著劉錦州傷養好了,可以出院走動了。
她心裡頭便又生出了許多算計來。
劉婉晴如今的死對頭宋如織,曾經也是她的閨中密友。
那女孩兒過去對待劉婉晴可謂是掏心掏肺的好,隻因她心中戀慕著劉婉晴的好哥哥劉錦州。
劉婉晴曾在中間,答應了替兩人搭上這樁姻緣。
可又怕宋如織償了心願之後,便不再整日圍著她殷切了。
要知道能讓戶部尚書的女兒整日看著自己的眼色討好,讓她一個無權的太師之女出門在外可算是風頭無兩了。
偏偏宋如織那時候癡戀劉錦州正深,面對劉婉晴日復一日過分的要求,咬咬牙便忍下了。
一直到劉婉晴將宋如織在席上託她轉交給劉錦州的信封拆了,躲在假山後面一邊大聲讀一邊同侍女取笑。
讓心中忐忑離了宴會的宋如織聽了個正著。
方才知曉自個兒被劉婉晴耍了。
她一介高門貴女,讓人這般作弄,心自然頭對劉婉晴恨之入骨。
從那之後,宋如織便處處與劉婉晴做對,便是不顧名聲了也得攏合上京中的其他貴女一塊兒排擠劉婉晴。
劉婉晴身旁雖有幾個忠實追隨者,但架不住宋如織要發狠收拾她。
回家哭的時候,回回都在院子裡叫罵:「她也從不瞧瞧自個是個什麼玩意,哪裡配得上我二哥哥,自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回頭還怪到我頭上。」
那時的劉錦州護著她,見劉婉晴被宋如織這邊欺負,面對著宋如織就越發眉不是眉眼不是眼。
宋如織和劉婉晴的仇也就結得越來越深。
「我若是那宋小姐,自己出錢出力整日裡團團轉回頭還討不著好,早就把那捉弄我的賤人套麻袋裡裝石頭沉塘了。」酥兒在我身邊斟茶的時候,忍不住小聲嘀咕了兩句。
我輕飄飄暼了她一眼,含笑警示道:「慎言。」
她之所以這般憤懣不平,無怪乎今日去領冰桶的路上,正碰上劉婉晴纏著劉錦州說她那惡毒的計劃。
她圍著劉錦州一個勁的耍癡賣乖,要劉錦州假意同宋如織示好,然後再在公開場合狠狠地拒絕宋如織,下了她的臉面。
然而這一次的劉錦州卻不再像從前一樣無條件順著劉婉晴。
面對抱著自己手臂撒嬌的劉婉晴,也隻是冷漠暼了一眼,隨後將自己臂彎抽了出來。
「二少爺看起來是不再怎麼樂意搭理她了,倒是少爺他瞧見了奴婢,遠遠便同奴婢說話。」酥兒一邊說著一邊回憶。
「奇了怪了,平日裡二少爺看見咱們院子裡的人向來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同你又有什麼話好講的?」桂兒抱著個大掃帚在旁邊掃地,聽到這兒忍不住插上一句話。
酥兒白了她一眼:「想什麼呢?二少爺是來找奴婢問大小姐的事。」
「我?」聽到這裡我不免有些訝異地停了打扇的動作:「他問我什麼?」
於是酥兒就後退一步,整個人站得板正,恭恭謹謹學起了劉錦州的模樣,有些生澀地開口問道:「聽聞長姐病了,這些天來可好些了?」
當時在一旁的劉婉晴就不樂意了,紅著眼眶湊上來:「二哥,我方才同你說了那麼多你都不理我,這會又隻顧問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
當時的劉錦州朝著劉婉晴輕飄飄地䁾過一眼,便正視著前方再不看她:「不過是發覺了說得好聽與做得實在的差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