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戲這種事情,絕不允許發生在她的劇組。
若是哪位演員接了她的電影,卻還同時忙著拍別的項目,一心二用,她二話不說,直接打入冷宮。
像林述一這樣傲慢的花瓶,都能因為演技糟糕、態度不端正而被踢出劇組,軋戲的自然不必多說。
無故請假、擅離,也不被允許。
於是休整一天後,劇組整整齊齊出現在“長安城”片場,一個人也沒少。
昭夕去化妝棚溜達了一圈,給大家打氣。
“最後一場戲了,順利的話,兩天時間就可以拍攝完成。大家努努力,爭取早點完工,拿了工資出去逍遙快活!”
眾人都在笑。
化妝師崩潰了:“昭導,什麼時候說不好啊,我這在給‘漢宣帝’粘胡子呢,又給笑裂了!!!”
昭夕轉頭就溜。
陳熙在角落裡化著解憂公主的老年妝容,眼神頻頻朝她投來,多少次想說點什麼,昭夕卻始終沒有看過她一眼。
事實上,昨夜她就親自去昭夕的房間敲過門了。
隔著門,昭夕知道是她來了,隻丟下一句:“我已經睡了,有事片場再說。”
“昭夕,真的對不起,我是鬼迷了心竅,才會說出那種話——”
“我說過了,我已經睡了。有事片場說。”房間裡的人加重了語氣,懶洋洋,不帶一絲個人情緒。
有劇組的人打開房門,看見走廊上吃閉門羹的陳熙,好奇地投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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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勉強笑了笑,轉身走了。
從塔裡木到橫店,昭夕都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給她一個正眼。
陳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化妝師仿佛擁有一雙神奇魔力手,將她從年輕的解憂公主眨眼間變成了老邁婦人。
其實從前,她並不曾想過自己能得到這樣重的角色。
哪怕這是《烏孫夫人》,並非《解憂公主》,主角是馮嫽,女二號也是她不敢肖想的重量級人物。
何況導演是昭夕,電影本身又是這樣的大成本、大制作。
陳熙想道歉,一方面是因為昭夕的資源,若是得罪了,傳出去了,將來和昭夕合作的影視方還會找她嗎?她賭不起。
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覺得自己小人。不管有多羨慕昭夕,當羨慕變成嫉妒,甚至成了詆毀和侮辱,陳熙就明白自己真的誤入歧途了。
她不想變成這樣的人,昔日明明唾棄過小人,還立志不管在圈子裡多麼艱難掙扎,都絕不允許自己同流合汙,可人心變幻就是一剎那的事情,好人輕而易舉就能跌進泥潭。
趁著還未泥足深陷,她想爬起來。
她想認錯,想道歉,想告訴昭夕她是鬼迷心竅,不是有意為之。
可昭夕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直到兩天的戲份結束,《烏孫夫人》終於落幕,昭夕也沒有與她談過話,甚至沒有絲毫為難過她。
她拍得好,昭夕會說:“很好,一次就過,辛苦了。”
她拍得不好,昭夕會喊卡:“解憂公主的表情有點問題……”
可就是在這樣如常的態度裡,陳熙才愈加煎熬。從前她在昭夕口中是陳熙,如今隻是一個“解憂公主”。
十年同學情誼,伴隨她在電梯外的那番小人言論,如今似乎煙消雲散。
她曾以為自己不在乎,昭夕也不在乎,可時至今日,當真正失去時,她才發覺悵然若失。
陳熙站在人群裡,看著昭夕的背影,她異常認真地坐在監視器前,目不轉睛望著屏幕。
片場是華麗輝煌的宮殿,老邁的馮嫽躺在病床上,風燭殘年,已近彌留。
侍女哭著跪在一旁,太醫搖搖頭,說:“準備後事吧,馮夫人這是要駕鶴西去了。”
周遭一片悲戚,失去主人的僕從,將來何去何從,一片迷茫。
可檀木床上,錦被之下,面色蒼白如同薄紙一張的馮夫人卻很安詳。
她用力呼吸著,仿佛在聞著長安城的最後一縷香氣,最後費勁地伸出手來,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侍女握住她的手,“夫人,夫人你想要什麼?”
馮嫽的眼睛已經失去焦距,茫然地在空氣裡握住一片虛無,嘴裡喃喃地念著一串眾人都聽不懂的語言。
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字。
為首的侍女回頭問:“馮夫人在說什麼?”
其餘人皆是一片茫然:“我也沒聽懂。”
太醫倒是斟酌片刻,說:“我聽著,像是西域的方言。”
畫面鬥轉,夢回烏孫。
昔日年少時分,為女史,入烏孫,在和親隊伍的營帳裡,馮嫽忽然聽見遠處奔騰而來的馬蹄聲。
她還以為是敵軍來襲,匆忙奔入公主的帳篷裡,將鬥篷與公主互換,急促地叮嚀:“若有萬一,請公主切勿泄露身份!”
她踏出大帳,哪怕心口狂跳,也從容淡迫地走出人群。
迎面而來的,是公主的未來夫君,身後跟著烏孫右大將。
原來是誤會一場,烏孫首領率軍親自趕來,不遠萬裡迎接公主,而非敵軍來襲。
馮嫽松口氣,也操著在路上學來的烏孫方言,坦然告知:“我並非公主,而是公主侍女,我叫馮嫽。”
她看見那位將軍笑了,目光明亮地望著她。
西域男人與中土男兒不同,他的皮膚是蜜一樣的色彩,整個人高高大大、器宇軒昂,大胡子蓬松又威風。
他說:“你會講烏孫話?”
馮嫽謙虛道:“會講一點點。”
男人點頭:“確實講的不怎麼樣。”
馮嫽一噎,沒想到還有這樣直接的人,當即不悅地瞪他一眼。
可那位將軍卻哈哈大笑,目光亮得像是草原上奪目的朝陽,他說:“馮嫽,將來我來教你,可好?我保證能讓你說一口漂亮的烏孫話,在這裡誰也欺負不了你。”
馮嫽仰著頭,安然而立,“就算說不好烏孫話,也沒人可以欺負我。”
那一日,天還很藍,草原蒼翠,有大雁南去,牦牛飲水。
那裡沒有長安城繁華的街道,沒有繁復精致的禮儀,甚至沒有男女大防,隻有夜裡圍著篝火跳舞的男女老少。不分性別,青年男女對著心上人唱歌起舞,大膽求愛。
星光漫天,馮嫽在火光裡,看見大胡子放下匕首,卸下沉重盔甲,來到她面前。
他叫她的名字。
“馮嫽,你願不願意和我跳支舞?”
也不知到底亮的是星光,還是大胡子的眼睛。
他們的愛情來得熱烈又短暫,像蜉蝣,絢爛不過一眨眼。
後來他戰死沙場,她遠在別國。
她回到烏孫,他已是黃土白骨。
馮嫽沒有時間傷春悲秋,沒有精力沉溺悲痛,她很快站起來,繼續守護自己的公主,為漢朝與西域的邦交奔波不停。
直到今日,直到彌留之際。
她纏綿病榻,伸手在空中輕輕地,輕輕地握住什麼,明明手中什麼都沒有,卻又好像牢牢抓住了歲月的蹤影。
眼前是草原上盛放的篝火。
耳畔有烏孫無拘無束的風。
這一刻,她不是馮夫人,不是公主侍女,她隻是一個向往愛情的年輕姑娘,她一頭扎進與大胡子轟轟烈烈的歲月裡,把手交給他,共赴那支舞。
歡聲笑語裡,歌舞不斷,沒有人聽見大胡子在耳旁對她說的話。
他不知從哪裡學來蹩腳的中土話,粗聲粗氣說:“馮嫽,我對你一見鍾情,嫁給我可好?”
那一天,她並沒有答應他,因為侍女的婚事怎能自己做主?她先是罵他孟浪,然後有些慌亂地用烏孫話向他說了許多,譬如身份問題,譬如禮儀問題。
可是這一日,她抓住夢的尾巴,又回到了篝火邊。
她聽見自己笑著把手放進大胡子的手中。
“好,我嫁給你。”
在那樣美麗的夢中,馮嫽閉上雙眼,安然睡去。
所有人都在哭喊,可她微微笑著,仿佛隻是做了個美夢。
這一生太長,跌宕起伏,若有來生,願生做草原兒女,沒有肩負重任,也未曾遠離故土。嫁給一個大胡子,粗糙又真誠,熱烈得像是草原上的風,那一夜的火。
昭夕直起腰來,留著眼淚,喊了一句卡。
至此,《烏孫夫人》正式殺青。
她淌著熱淚,回望“長安城”,慢慢地,慢慢地說了句。
“奶奶,您一直向往的馮嫽傳,今天拍完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幕戲
殺青當天,昭夕收到來自閨蜜陸向晚同學的問候。
【陸向晚遲早發大財】:最近感覺怎麼樣?
【宇宙無敵美少女】:什麼感覺?殺青嗎?就好像便秘多日一直未果,忽然之間一瀉千裡,感覺身體被掏空,飄飄欲仙。
【陸向晚遲早發大財】:?
【陸向晚遲早發大財】:這種用詞,請問昭導,您下部電影是準備進攻情色片嗎?
【陸向晚遲早發大財】:還有,誰問你殺青什麼感覺了?我問的是你異地戀進展如何,是不是再有兩天就要GG了?
【宇宙無敵美少女】:呸,你才GG。我們好的很!
昭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翹著二郎腿,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橫店的五星級酒店就是不一樣,完全和塔裡木的條件不可同日而語,看看這配置,柔軟舒適,彈性十足。
如果說這才是床,塔裡木那張硬邦邦的,隻配叫棺材。
她翻來覆去好幾夜,卻總覺得床雖然舒適,酒店雖然高端,但好像,好像缺了點什麼。
昭夕拿起手機,打開和程又年的微信聊天界面,異地戀後,他們的聊天記錄就隻剩下寥寥數語——
早晨7:00。
【鋼鐵俠】:我起床了。
早晨7:30。
【鋼鐵俠】:吃過早飯,準備出發去項目上了。
早晨8:00。
【鋼鐵俠】:開工了。一天順利。
早晨10:00。
【小昭】:啊,我剛起來,才看到!
【小昭】:昨晚拍了通宵,這會兒才起來,為了殺青衝啊啊啊啊!
中午12:00。
【鋼鐵俠】:圖片. JPG(工地盒飯)
【小昭】:圖片. JPG(五星級盒飯)
【鋼鐵俠】:……
【小昭】:不說了,扒兩口,還要幹活。
【鋼鐵俠】:好好吃飯,身體要緊。
這是異地戀第一天的對話。
第二天,屏幕上沒有聊天記錄,隻有一條長達半小時的語音通話。
昭夕理直氣壯說:“昨天的對話一點營養也沒有,就好像在記流水賬。我和我媽的對話都沒這麼公事公辦。”
程又年低低地笑著:“那我該說點什麼?”
“說點你們搬磚大隊的趣事?”
那邊沉吟片刻,說:“倒的確聽說了幾件有趣的事。”
昭夕於是洗耳恭聽。
程又年講了兩件事。
第一件:
當初還在校學習時,有一段時間,學校裡有小偷,宿舍裡頻頻發生貴重物品、電子產品失竊現象。
因為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監控器還並未普及,所以小偷一直逍遙法外。
聽到此處,昭夕當即虎軀一震:“十年前?你不說,我還沒發覺你都這麼老了!”
程又年沉默了兩秒鍾:“昭夕,你讀本科,也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昭夕:“……”
昭夕:“咳,你繼續往下說。”
於是程又年繼續說。
那名小偷的作案地點從一棟宿舍樓轉移到了下一棟,由於作案時間並不固定,大概身份也是學生,並不顯眼,所以好幾個月過去,居然一直沒有人抓住他。
也有幾次他闖進了有人在的宿舍,看他鬼鬼祟祟還戴著帽子,有人懷疑他的身份,可他低著頭撒腿就跑,居然也沒人看清他的臉,事情隻能不了了之。
直到——
直到他的作案地點,來到了地質專業的宿舍樓裡。
程又年所在的宿舍樓第一次傳來有人丟了電腦的風聲,大家就警惕起來。
於是某日,當不長眼的小偷真的摸進了某間宿舍,進門前戴好了鴨舌帽和口罩,然而一進門就發現有人,說了句“不好意思走錯門了”,立馬想跑。
大家哪會讓他逃跑呢?守株待兔,終於等到兔子落網,集體衝上去抓人。